马车辘辘驶去。车夫和侍从将马赶得慢慢悠悠,对于膘肥体壮的马儿而言,几乎是信步前行。
游今禾安坐在车厢内,忽然低头看看自己。一身夜行衣,黑不溜秋,衣摆沾上尘土烂叶,那有一点世子妃的样子,倒像个小贼。
她这样子回去,就算有八分相像的脸,怕不是一进大门让有眼睛的人瞧出是假冒的,接着就被拖下去以欺君之罪被乱棍打死。
游今禾环顾马车,空荡荡得一览无遗,不像是有备用衣裳的样子。
她目移,瞧见身旁的晏鹤,衣裳穿戴整齐,里三层外三层严丝合缝。
衣上的真丝流光溢彩,袖口的祥云纹精巧灵动。她没见过也知道这是多好的衣裳,写实版的低调奢华有内涵。
游今禾有点想扒一件穿穿,但经过她多日观察,这人是个洁癖,也不知道愿不愿意借。
或许是目光炽热,晏鹤突然捂住胸口询问,颇有良家少夫抵死不从的贞洁。
“你在看什么?”
这架势,此地无银三百两,她一下便知晏鹤误会了。
她没有要扒他衣服动手动脚的意思,她只在想如何让他大方地把衣服脱给她。
游今禾生怕自己在他心里被打上“变态”的标签,连忙摆手解释:“我有点冷,你能不能借我一件衣服穿穿。”
因为被吓一跳,她还应激般情真意切地打了个喷嚏:“晏……夫君,求你。”
晏鹤讶然。第一次有人向他提出这种要求,还是女子。
他不想借。衣裳乃是贴身之物,随意赠与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未免暧昧。
但话又说回来,她假冒的身份是他的世子妃。
一对恩爱的夫妻,会有丈夫因为妻子想要自己身上的一件衣裳而拒绝生气吗?晏鹤的印象告诉他,不会。
于是游今禾看着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很不高兴地脱下外衫递来,“仅此一件,不必还我。”
游今禾如获殊荣,憋着笑意接过这件衣裳。
她想过晏鹤会有托辞拒绝,又或是完全不在意,也没料到会是这样别扭地,不舍地,无可奈何地递出衣裳。
“多谢夫君。”
她从善如流接过,小心翼翼披好,一阵沁人心脾的草木香气劈天盖地笼罩下来。
车程还久,车厢已然陷入沉默。
晏鹤靠在窗旁,双手环抱在劲瘦的腰间前,显然还在为方才的衣裳耿耿于怀。
游今禾打断这片沉默:
“夫君的衣裳好香,平日用什么熏香?”
她不太会聊天,挑起话题也显得格外生硬,但她会吹彩虹屁,哄得人心花怒放。
零帧起手,便让晏鹤悄然红了耳根。
“闻起来很淡,初闻是焦香的苦味,闻久了还有点甜,像花香,很舒服。”
“和夫君的白衣相得益彰,飘飘然若天上谪仙,芝兰玉树,清尘脱俗。”
她凑到晏鹤身旁,深吸口气,发出舒服的喟叹:“好喜欢夫君身上的香味,我也想要。”
晏鹤拧着眉,半晌,忍无可忍:“我不曾用过熏香。”
“焦香的苦味应是决明子,你说的甜香,可能是石斛。这几味药都是御医开的治眼疾方子,你喜欢,夫人可以去帮药房的人煎药。”
“哦,我煎得不好,还是算了。这个香气衬我显得土俗。”
晏鹤蹙眉转身,背对游今禾,一副不想理睬她的模样。
游今禾才后知后觉地谄媚:“没有说你衬得我土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土,配不上这么好的,你别生气。”
游今禾继续尝试与他搭话,说天上的云有多壮观,晚霞有多绚烂,天边衔草的鸟儿归家有多急切,叽叽喳喳得,像只竭力哄主人开心的抚慰小狗。
晏鹤始终一言不发,心中烦躁,这是他走过最吵的一段路。却是破天荒地没让游今禾闭嘴,他说不上来为什么。
或许是太久没见过云霞鸟雀,他自己也有些怀念。
直到游今禾唱这场独角戏唱得口干舌燥,车厢才恢复沉寂。
她疲倦地坐在一旁,撩起布帘,安静打量着眼前长街张灯结彩,游人如织。
很眼熟的路,他们快到了。
果不其然,马车渐停。
车夫放下轿凳,晏鹤先一步下车。
游今禾在车内做了一会心理准备,便听见晏鹤在外催促。
“夫人这是不舍得下来了?”
游今禾掀开帘子,瞧见门口乌泱泱站着一群人,一个管家两个仆从两个侍女,还有两个守卫,心中登时一震:世子府居然有一大家子人。
她一边缓步走下轿凳一边平稳心绪回应晏鹤:“夫君,说笑了,我脚疼。”
游今禾拢紧衣裳,小步挪到晏鹤身前,佯装和睦恩爱。
晏鹤悄无声息:
“兰露,连翘,从今日起你们二人便负责世子妃的起居饮食。”
两个侍女道一声“是”后,走向游今禾,一左一右将她扶得稳稳当当。
游今禾如同惊弓之鸟,头发都要炸开,“不不用了,一个人扶我就可以。” 兰露便扶着她缓步跟在晏鹤身侧,一行人浩浩汤汤走向院内。
走到一处岔路时,兰露领着她走向另一个与晏鹤几近南辕北辙的方向。
游今禾看着远去的背影,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几分发问:“我们不跟着他吗?”
“禀世子妃,此路通往您的居所,探梅小筑。您是要去寻世子?”
原是温荷的院子。
也好,总归不用时时刻刻在晏鹤跟前演戏,可以稍稍喘息,她想。
若同居一室,凭她不刻意压抑的唠嗑**,保不准没多久就被嫌烦。
“不找他,我们走吧。”
游今禾方踏出两步,晏鹤去而复返。
“等等,这几日你与我同住。”
游今禾思索一番她在晏鹤院中所见,书房一间、卧房一间、浴房一间,还有前厅的贵妃榻,最后又想起那间柴房,欲言又止:“你的院子,貌似没有地方让我住?”
“难不成,我们要同床共枕?”游今禾还记得他有洁癖这件事。
她慢悠悠提醒,丝毫不觉这话该是在夫妻房中的私密话。
兰露年纪小,反应比别人慢些,后知后觉看向自家主子,瞥见鲜红欲滴的耳垂。而自家世子妃,心平气和,恍若未觉。
心中暗叹:世子妃离家数月,她还以为他们二人生罅隙,原来私下里该做的都做了。
游今禾自然也没错过他耳尖上一点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都在暗示自己是不是要住柴房了,晏鹤在脸红个什么劲儿?
害羞之余,晏鹤又感到一丝愠怒。他的情绪竟然被一个素昧蒙面的女人牵动,更可怕的是,除她以外的人都与他一样为此感到羞愤难当。
可这四个字,该为它难堪吗?她想说的,真是这四个字的字面意思吗?
理智催生怒气,倏忽间,他便冷下脸,额心紧蹙。他想不到该说什么回应她,烦躁地挥挥手,让人退下。
四下无人,游今禾不明所以地看着晏鹤面色从羞愤的红转变为煞白,几番欲言又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面面相觑一会,她听见晏鹤说:“你再问我一遍这个问题。”
游今禾疑惑地重复:“难道我们要同床共枕吗?”现在却不是因同床共枕而疑惑。
晏鹤果断拒绝:“不。”
“我不想和你同床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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