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常徊尘便让姜织卿跟着他学法术。
姜织卿问他,是学救人的,还是召鬼的?
常徊尘美目弯起:“等你学会了就告诉你。”
姜织卿早已弱冠,按道理早就过了修炼的最佳时期。可他天赋好得惊人,不到一年就修出了灵核。
或许是常徊尘太钟爱这段时日,明明没什么太重要的事情,幻境却没有加速。相反地,苏澈月感到这段时间被放得极慢,慢到不止吕殊尧,连他都觉得有些煎熬。
宛如细水无止,冰雪难消。
他们会在无人的夜空山谷里牵手散步,在可以掩盖住一切嘈杂的流水瀑布间亲吻,在不可来犯的寝宫内缠绵。
会蒙着面具下山去,尝最淡的菜,喝最糙的酒,在小屋里度过温馨长夜。
每每这种时候,常徊尘就会聊起苏澈月的父亲苏谌。姜织卿不太懂修真界的事,却也听得心无旁骛。
有一日,他们从酒肆里出来,撞见淮陵一户人家在卖女儿。
说是卖女儿,其实是那户人家被恶鬼缠身,病急乱投医地找街上游方道士求救。那道士胡子留得很长却很稀疏,一双混浊小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眉开眼笑地收了钱却没办好事。那户人家的夫人也不是好打发的,天天到大街上打那道士的游击。
今天好不容易逮到了人,说什么也不肯撒手:“大师终于找到你了!大师!我们明明买了那么多你给的符咒,家里都贴满了,为何我儿的魇症还是不见好?!小囡也每天起夜都能看到那鬼魂飘来荡去,吓得直哭!大师这可怎么办?!”
道士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又跪又扯又求,冷汗直冒:“这、我……”
“你该不会是江湖骗子?!难怪我说那符纸上的字歪歪扭扭不似真的,原来是个冒牌货!”
道士被当众拆招牌不乐意了,眼珠子又在眼眶里邪恶地滚了几道,决定把锅顶出去:“谁说我是骗子?你家被鬼盯上是有源头的!你不解决这个源头,买再多符咒,把墙贴塌了都没用!”
夫人又信了他的邪:“什么源头?”
道士信手一指她牵着的女孩儿:“源头就是你这小囡!”
夫人一愣:“你胡说!”
“我怎么胡说?淮陵女多男少,谁人不知女子是招阴体质?!更何况你自己亲口说的,次次都是你家小囡先看见那鬼魂!”
夫人听了顿时六神无主:“那,那我该怎么办?请人给小囡做法行不行?”
骗子道士打算一劳永逸,彻底摆脱她:“当然不行!俗话说人有三分光,神鬼不敢上,你家小女早已成了鬼神通人间的媒介,只有在她身上点火,烧上个三天三夜才能彻底把这条鬼桥烧断了!”
他说着说着自己都信了,冷笑道:“但你舍得吗?我早知你做不到,才迟迟不告诉你解法罢了!”
“烧三天三夜?那她家小囡还能活吗?!”
“太残忍了吧……”
围观的人皆满脸不忍,夫人过于震惊,牵着女儿的手颤巍巍的:“我、小囡……不行……”
她的小囡幼小,能听懂一些人话了,天真道:“娘,火烧是什么?”
路人说:“傻姑娘,点火烧在你身上,可疼了!”
小囡说:“没事的,我不怕疼,是不是疼过三天,家里就能好了?”
夫人哀哀啼啼,忽然闭着眼把女儿推到道士怀里:“你既然这么说,一定有办法让她活着……交给你了大师!只要让我们家晦气都散了,花多少钱我们都愿意!”
小囡哇地哭了:“娘……你不要我了吗娘……”
夫人自欺欺人:“小囡别哭,就三天!三天后娘来接你……”
说完,帕子掩着脸,不敢多看一眼,失魂落魄冲进了人流里。
“哎——喂!”道士也一把推开小囡,“这都什么事啊!”
小囡追着他:“你不能走!娘让我跟着你!”
“滚开!晦气东西,坏我生意,别跟着我!”
小囡说:“我不是晦气东西,我只要火烧三天就不是晦气东西了!”
“唉,真是个可怜孩子……”人群摇着头散开,夕阳西下的淮陵城大街,唯剩一个小小身影追着一个脑满肠肥的道士。
灰白长衫的男子上前截住她,将她抱在肩头:“乖,小囡别哭了,跟哥哥走。”
常徊尘跟在他身后,姜织卿说:“带她回去吧。”
常徊尘:“回哪儿?”
“灼华宫。”
常徊尘笑了:“这会儿不担心她进了灼华宫被我欺负了?”
姜织卿神色正正地瞧着他:“你会吗?”
常徊尘轻佻反问:“我会吗?”
入夜时他们回到灼华宫,小囡伏在姜织卿肩上睡着了。
常徊尘突然问他:“教你的裂魂斩,学会没有?”
姜织卿有些不好意思:“还不是很熟悉,我会尽快练。”
常徊尘点点头:“那我回殿里了。”
“我先找人安顿她,等会过去,你等我。”
“不用了。”常徊尘打了个哈欠,“今天好困,我要自己睡。”
姜织卿宠溺地笑了笑:“如果不做那种事,就不能和你睡吗?”
常徊尘唇角一弯:“是啊。”
他真的转身就走,留姜织卿久久看着他背影,眼睑如雀鸟折下的翼,落寞地垂着。
每当幻境里常徊尘独处时,吕殊尧才不那么局促。他看见常徊尘坐在山谷里,对月给自己画招阴妆:“他又要去召鬼了。”
夜凉如水,反画出的桃花妆被霜华镀染,秾丽中又透着股不容玷污的圣洁。
有人从背后抓住他的手。
常徊尘回头一看:“我不是说——”
“你有在睡觉吗?”姜织卿问。
常徊尘有些愣神:“……别生气嘛。”
“我问你有在睡觉吗?”
姜织卿紧盯他额头:“常徊尘,消停不了是不是?瞒着我又做了多少次这种事?”
“小囡家里的鬼魂,该不会也是你用这妆召来的?”
常徊尘眼里闪过一丝惊愕情绪,未等开口,姜织卿便强势抱起他往回走。
“放开我!”声音含怒含羞,“姜织卿,放我下来!”
“既然你不想睡,那我就让你睡。”
常徊尘在他怀里动了个诀,企图挣脱他,姜织卿脚步一顿,他趁势翻身下来要飞走,姜织卿竟能追上他把他捞回来,有力的臂膀压着他,在一块光滑冰凉的孤石上。
姜织卿眉眼英俊硬朗,如琢如磨,这常徊尘是知道的。可他不知道,少了室内灯烛的映照,他克制着心绪与**的脸在纯白月光下显得朦胧而深邃,美好到让人一直视就乱了心神。
姜织卿说:“把笔给我。”
常徊尘听话地把笔给他。
姜织卿抹去常徊尘额间反画花钿,徒手从旁捻了几瓣桃花,就着桃花汁液,一笔一画给常徊尘重画。
他没常徊尘那么熟练,画得极慢,毛笔笔触应当刺得常徊尘很痒,下面压得又紧。
他攥着姜织卿衣袖,难耐地蹙着眉。
“并蒂莲。”姜织卿收了笔,挑起他下巴:“不可以洗掉。”
常徊尘呆呆看他,唇齿微张。
姜织卿等了几秒,眸光下移锁着他的唇,按下方才恼怒霸道的口吻,换作细细低语,“你想我了。”
常徊尘:“嗯。”
姜织卿说:“叫哥哥。”
“哥哥。”
姜织卿从善如流地吻了下去。
月色渐渐稠白,默契遮掩整座山谷,角落里情潮欲海热烈无间。红衣滑落窄瘦雪肩,他们炽声交颈。
“啪”一声。
花林深处,树枝被人慌张踩断。
姜织卿先一步清明,迅速揽起常徊尘的衣服,起身时眼神肃凛,再定睛一看,又转为愕然。
“……情情?”
幻境里的人俱是一愣。
姜知情身形娇小得可怜,在几步之外看到眼前发生的事情,不可置信地连连后退。
“情情!”
哥哥伸手想拉她,姜知情半惊半惧,与哥哥近乎完美重合的五官像裂开的瓷娃娃。她僵硬转身,掉头就跑。
姜织卿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
脚步声渐渐远了,山谷又恢复如祭静谧。常徊尘自石上坐起,冷静整理衣衫。他把姜织卿扔在一边的画笔捡回来,似想要重新给自己画招阴妆。
可是举着毛笔,笔尖只差毫厘便要将额间那朵并蒂莲改掉,却迟迟落不下去。
他半生恣意嚣张,面对恶鬼群起都能泰然处之,然而这一刻月下无人,岁月静凉,他第一次露出了无措的神情。
半晌,他夹着莫名的懊恼,轻声呢喃:“好像真是有点舍不得啊。”
“说好只是快活,怎的还会成了烦恼?”
他靠在石边睡着了。天光熹微时,姜织卿疲惫踩着落花回来。
常徊尘迷蒙睁眼,看见姜织卿,曼声道:“……嗯?”
姜织卿眼眶都熬红了,抬眼看过来的情绪很复杂,让常徊尘失神了一瞬。
“情情不见了。”姜织卿说。
常徊尘蹙起了眉。
“她失踪了。我找了整整一夜,找不到。”担忧又绝望的语调,“常徊尘,我妹妹不见了。”
“你轻功不差,竟追不上她?”常徊尘疑道,“怎么可能?”
他想了想,又放下心来,“宫瀑下了结界,她出不去。”
“会不会有人把她劫走了?或者是从外面给她开了结界?”
“不可能。”常徊尘笃定道,“世上没人能破灼华宫结界。”
姜织卿一拳打在桃花树上,桃瓣落纷纷。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愤怒:“常徊尘,你总是这么自负!这是你的宫殿,你的弟子,我妹妹这么信任你喜欢你,你就这么一句轻描淡写,连起身都不愿意!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怎么放心你!”
只听到花落满地的声音。
“我好像并没有让你相信我吧。”常徊尘眯眸站起,“你是让我去帮你找妹妹,是吗?对我来说轻而易举,那么找到了,我该跟她说些什么?”
“我是跟她说,我常徊尘也很喜欢她,但她哥哥已经先比她迈出了一步,如果她不介意,我们可以三个人一起玩儿?”
姜织卿浑身一颤:“住口!”
“她的哥哥跟修真界名声最差的男人上了床。”常徊尘语速如飞,“你是希望我跟她说这些吗?”
“别再说了……”姜知卿颓然垂首。
常徊尘瞧着他,忽而笑了。
“还是跟妹妹说,我和你是真心相爱的,希望她能祝福我们。”
他上前一步,掌心抚过姜织卿滚烫胸膛:“我们相爱吗?姜织卿。”
姜织卿睁大瞳孔。
“即使你认为我刚愎自用,阴绝无情,你也爱我吗?”
“我——”
“姜织卿,你自己都没搞清楚,到底想要什么。既然不能接受,没有勇气示于人前,干脆就不应该开始啊。”
常徊尘问得极快,咄咄逼人,但实际上,他也许是害怕听到回答。
他退后,指尖凝力,在额间一抹,雪白面庞顿时血如雨下。
姜织卿惊叫:“徊尘!”
他亲手剜掉了他画的并蒂莲。
姜织卿欲上前,被闪着红光的桃夭死死拦住。常徊尘道:“天亮后,不管有没有找到姜知情,你离开灼华宫。”
红尘快活,镜花水月,终是不长久。
桃夭困住姜织卿,眼睁睁看着常徊尘走掉。
苏澈月说:“如此难以接受吗?”
他总是一副洞若观火的样子,极少主动问话,吕殊尧微微一惊。
“……是。难以接受。”
自从明晰了常姜二人的关系,吕殊尧就像被当头浇了盆冷水,整个人寡言得异常,对幻境里一切都冷眼相看。
“为什么?”苏澈月看向他。
“不为什么,”他说,“人之常情,就是难以接受。”
常徊尘回到宫殿,颊边的血未干,他带指沾上一滴,启唇舔进舌间。
不知道血腥味给了他什么样的刺激,他坐在曾经和姜织卿抵死缠绵过的床榻边,眼神茫乱又空白。
他缓缓地摸出一枚令牌。
正是悬赏令。
常徊尘皱着眉,对着悬赏令念诀,吹响一声哨,传令道:“举天下修士之力,替本座找到姜知情。”
室内死一般静寂。
他等了很久都没有人接令,这很反常。这时,有人不惜耗费巨大灵力,给常宫主千里传了个音。
“常宫主?!是你发的悬赏令吗?姜织情情是谁?不管是谁,没人会接的,外面都已经乱套了,你快出宫帮忙!”
乱套了?出什么事了?
常徊尘思索片刻,又传了一次令,依旧没有回应。
悬赏令效力之广,诱惑之大,连法力高深怨念沸反的恶鬼都抵挡不住,如今这么一个简单的任务,怎会无人敢接?
常徊尘嗅出其中的不对劲,召回他的剑,站在其上宛如应龙出世,掠过整片山谷时不带片花摇曳。
他低头瞧见姜织卿还站在那儿,便无奈地皱了皱眉,好像很恨自己。
刚刚撂完狠话,再一见到,终究是舍不得。
罢了。就全告诉他又何妨。
“姜织卿。”隔着云层给他传音,姜织卿抬起头来,看见剑上的人如尘光袭过,眼底本能地漫出一层惊艳情绪。
继而是疑惑和担心:“你去哪?”
“等我回来。”常徊尘说,“我们一起去找妹妹。”
考完回来了!我是个高效宝宝[眼镜]明天出幻境打boss!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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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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