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殊尧强颜欢笑,推着苏澈月往里去。经过她时苏澈月说了一句“多谢”。
为何对姑娘就客客气气的!
掌柜的回到账台,又啪啪啪开始打算盘。她拨算盘宛如寻常姑娘拨琴弦,专注又享受,脑后元宝髻随着她轻灵的动作微晃。
吕殊尧听见那清脆的算珠碰撞声,仿佛能看见金元宝源源不断从她头上掉下来,堆得到处都是。
她边对账边问:“什么病?”
吕殊尧说:“请教姑娘芳名?”
“丛商。”
“丛掌柜?我家公子从阳朔来,姓苏。”
丛商头都不抬一下。
“至于在下,方才已经介绍过了,姓吕,庐州人。”
“我家二公子腿疾久治不愈,特慕姑娘名声而来——”
丛商把算盘一推,冷着脸问:“我有什么名?”
见她如此反应,吕殊尧心里猜了七八分,故作惊讶:“丛掌柜的药铺在镇上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丛商听了,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哼了一声:“我不过是个药贩子,你们应该去找大夫。”
“找了啊,”吕殊尧面露难色,“其他人挂着悬壶济世的招牌,都不过是些庸医,看不好二公子。我们实在走投无路,只好来丛掌柜这里一试了。”
“不治。”丛商说。
“姑娘也无法可医吗?”
丛商高冷不近人,却心气高傲,直言道:“不是无法,是太简单。”
吕殊尧瞧着她,慢慢笑起来:“丛掌柜可识得我们二人是谁?”
丛商脱口:“不认识。”
“阳朔抱山宗苏家,庐州栖风渡吕家,两家皆是修界大派,掌柜的当真没听说过?”吕殊尧抬高音调。
丛商又把算盘捡了回来:“我不过凡女子一个,做点入不敷出的小本生意,哪里知道什么修真门派的事。”
吕殊尧点点头:“既然如此,姑娘何来论断二公子这腿伤‘简单’呢?”
“二公子是为对抗兴风作浪的恶鬼炼狱而受伤,过去半年,吕苏两家都曾邀各大仙宗医修齐聚商榷,挑灯夜战,呕心沥血,都找不到可令二公子痊愈的方法。”
吕殊尧看着苏澈月清瘦的后肩,声音低了下去,“姑娘轻轻松松‘简单’二字,就要抹杀我们所有人的心血和努力吗?”
“恶鬼炼狱阴浊之气浑然,他全身经脉完好未断,无非是被浊气压迫,血流灵流皆行不畅。你们找不到方法,是因为你们面对正确答案畏手畏脚,只敢从旁浅尝辄止,隔靴搔痒,治不好也是理所应当。比起……”她指上顿了一下,“总而言之,不治。”
她说得极对,人人都知道苏澈月浊气压脈,先前靠探欲珠的力量,偶尔能消散一些,可要完全恢复健康,必须全部疏通。
但鬼气诡谲莫定,寻常医修控不好下手分寸,万一浊气没被疏掉,反而弄巧成拙,扩散至其他部位,威胁到苏澈月性命,那才是真正的无力回天。
但这也怪不得那些医修,世上谁人不知悬崖边天山雪莲入药最为名贵奇绝,可真正敢攀采的能有几何?
大多数人都是退而求其次,用益母草权宜天山莲,求个苟活罢了。
敢大言不惭的都是生来便一骑绝尘的人。
比如眼前这位。
吕殊尧会心一笑:“丛掌柜若实在不肯帮,门槛还是要赔的。丛掌柜知道陶氏医宗吗?传言他们惯用药木基材做门槛,在下就赔一副一模一样的。你觉得如何?”
丛商看着他:“什么意思?”
“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吕殊尧已经笃定她就是陶宣宣,如果她不肯答应救苏澈月,那就把她是陶氏后人的秘密宣扬出去。
她费尽心思,东躲西藏,最终找了这么个掩人耳目的地方呆着,必定不希望有人将她的身份告诸天下。
丛商冷笑道:“你在威胁我?”
吕殊尧叹气道:“就算是吧。”
这几句对白,原书中本是由苏澈月亲口来说,可这几天苏澈月态度莫名很消极,靠他输出是不可能了。
吕殊尧只能照葫芦画瓢,充当个复读机的角色。
“你以为靠你一张嘴,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不管到底是黑的还是白的,总会有人来辨。”吕殊尧依旧笑着,“积沙成塔,来的人多了,蛛丝马迹也就有了。丛掌柜要和我赌一赌吗?”
丛商定身瞧着他们二人,半晌吐声:“吕公子,苏公子。有点意思。”
“丛掌柜也很有意思啊。有意思的人之间交个朋友,再正常不过。”
“我是个生意人,只交易,不交朋友。”
大珠小珠落玉盘,片刻之后,她口若悬河地报数:“门槛费一百二十两,两个人三个月食宿费三十三两,药材费十八两,施针费三十六两,耗灵费十两,一共是二百一十七两。”
她将算盘举过来:“有没有问题?”
有零有整,挺好。
“就一个问题,”吕殊尧抬起食指,“门槛费不是三两吗?”
“我哪知道里面是青白玉。”她仿佛对自家铺子装潢漠不关心,“这只是初步估算,医治过程中费用还可能增加。怎么样,治不治?”
“治。”吕殊尧不假思索。
话说到这份上,陶宣宣也不再装不认识,走上前来,俯身看苏澈月:“二公子话很少啊。”
男女主第一次近距离对手戏!
吕殊尧想到书里写的一句话,叫什么……对视是不带**的精神接吻。
那么他们两个人对视,是不是应该黏腻拉丝、旁若无人?
吕殊尧没忍住偏头瞄了一眼。
苏澈月眼神镇定如石:“多谢丛掌柜肯出手相助。”
陶宣宣眼里在冒铜钱:“只要給够银两,一切都好说。”
“……”
铜钱跟石头能拉丝吗?他是不懂了。
天黑后,陶宣宣下了门钥,领着他们左拐右转,来到一座僻静宅邸门前。
宅邸朱檐碧瓦,四周茂林修竹,视线越过檐廊,里边庭院深深,依稀可见三进四合,奢华雅致。
这几年在镇上发家致富的不少,这样的宅院在算不上出挑,位置却挑得极新鲜。
旁人发迹,都恨不得锣鼓喧天,将新宅子建到最热闹的大街上,这位倒好,选了个最不起眼的小角落,但凡来个路痴一点的,第二回都找不到门口。
路过前院主殿时,听见殿内歌舞升平,好似有人寻欢作乐,好不快意。
陶宣宣只看了一眼,快步离去,正要穿过中庭时,有人自前殿出来迎她。
来人是个还梳着总角双髻的少年,面色红润,衣着不菲。
“姑娘回来了。”少年恭敬朝她行礼。
陶宣宣“嗯”了一声,并不打算停留,那少年又截住了她,“少主说,请姑娘过去。”
陶宣宣皱起眉头:“又怎么了?他快活他的,关我什么事?”
“少主说,姑娘有客人来,不入主殿,岂非是少主轻慢。”
陶宣宣冷哼:“让客人去听那些靡靡之音,难道就不轻慢了?”
“……姑娘何必为难小的。”
吕殊尧解围道:“主人如此热情,却之不恭,我们去就是了。”
陶宣宣不再说话,转了脚步进前殿。
乐声旖旎,舞女红袖错落,如纱如雾,一时让他们看不清主座上究竟有没有人。
陶宣宣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裙衫黑似夜幕,在一片流光溢彩中格格不入。
她听不出情绪地“喂”了一声。
主座响起低哑咳嗽声,让人头晕目眩的歌舞霎时停了。
轻衣曼袖退至两边,中央坐了个素衣玉簪的年轻男人。
殿内灯烛明亮,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有一层暖光,舞动久了的歌女们脸颊透着绯红,这是健康人的肤色。
然而座上那位,在如此辉煌又欢畅的氛围下,脸色依旧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嘴唇近乎和两颊一个颜色,青黯似朽,好像再多的光热都无法让他亮堂起来。
他很瘦,瘦得吕殊尧都担心他站不起来,哪怕光影摇曳都会让他猝然倒下。这个人或许是生得好看的,但在这样孱弱到令人生寒的状态下,所有惊艳的样貌,独绝的气质,都会被忽略掉。
病痛如洪,覆没了他。
吕殊尧如是想。
年轻男人笑一下都很吃力:“回来了。”
“找我什么事?”陶宣宣说。
他是病人,可她对他并没有区别对待,冷冷淡淡的,很不耐烦。
“不介绍一下吗?”
男人目光投向吕殊尧,再看过坐在轮椅上的苏澈月时,顿了一下。
“吕殊尧,苏澈月。”
“原来是二公子,”他颇有不出门知天下事的敏锐,“你怎的把二公子也请来了。是来与我作伴吗?”
后面这句是对着陶宣宣说的,连个称呼也没有。
陶宣宣:“他比你好治,三个月之内就能好。”
吕殊尧:“……”
多冒昧啊。
座上男人淡淡道:“原来如此。”
又问:“那二公子要留下来同我们一起过除夕了?”
陶宣宣看向吕殊尧,吕殊尧点点头。
男人很高兴:“宅子里好久都不曾这么热闹了。”
“你夜夜笙歌,还叫不热闹?”陶宣宣嗤嘲。
“除夕将至,我不盯着点,她们演砸了怎么办?”他好整以暇地指着台下。
“只有我们两个人,除不除夕有什么所谓。”
“你也知道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弄出点动静来,会憋死的。”
陶宣宣眼神刀一样剜过去。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别提那个字。”
哪个字?
男人虚虚一笑:“别生气啊,不提就不提。”
又道:“反正不提,和不会发生,是两件事。”
陶宣宣忿然拂袖去,留吕殊尧和满堂歌女面面相觑。
吕殊尧:“……”
吕殊尧:“何少主?”
“吕公子识得我?”
“不识得。”
才怪。
吕殊尧不记得镇名,这个大名鼎鼎的男配他还是记得的。主要倒不是因为他人有多么狷狂恶毒,而是他一开始就呆在女主身边,自然而然引起动心后苏澈月的注意。
甭管他和陶宣宣之间到底什么关系、到底有没有存别样心思,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比苏澈月来得早,骨子里带疯劲的二公子眼里怎么可能容得下沙子,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何子絮与陶宣宣之间的纠葛,实非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楚。他出场时便已病入膏肓,随时都要撒手西去,而陶宣宣一直不离不弃守侯在侧,两个人同一屋檐朝夕相处,多年相濡以沫。
说是相濡以沫,二人关系却极差。陶宣宣不抛弃他,也不会给他好脸色,反过来,陶子絮行事也相当乖觉,没有一天不违逆陶宣宣。
从方才的对话来看,他们彼此说话连个称谓都不带,名字都不喊,的确是形同陌路。
“若不识得,怎知我姓何?”
吕殊尧道:“进门时廊下挂的红灯笼,写的不正是少主之姓?”
何子絮横了一眼立在旁边的双髻少年,少年连忙福身:“禀少主,小的不知此事,年节灯笼今日才交由下面人采买,入库时并未看到异样……”
“那‘何’字确实隐蔽,我也是偶然得见。”吕殊尧解释道。
何子絮瞧着他:“吕公子果然少年风姿,难怪能得二公子青眼。”偏头吩咐那少年,“全摘下来。”
少年匆匆去了,何子絮遣散舞女,客客气气询问:“东厢房五间、西厢房六间。二位是想同寝一室,还是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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