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殿外轻风拂面,吕殊尧却感觉脸一下就烫了起来。
……原来那夜的事不仅他一个人记得,苏澈月也一直记得。
可是他又有些说不上来的难过,因为自己将那夜视为对他的一种冒犯,背叛,只敢藏在心里,不敢忘,忘不掉,然而更不敢拿出来说,拿出来想。
但是苏澈月好像并不在乎,甚至可以当成笑谈。
他知道他回来以后,会变成一个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因为没有顾虑,所以便不在意,什么人什么事都一视同仁。
那夜的事,是自己帮他解决的也好,陶宣宣解决的也好,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就像苏澈月自己说过的,谁都没那么重要,谁来都行,都一样。
他是要睥睨修界仗剑天下的男主角,不会受这种微不足道的私欲影响,缠绵过了也就过了,而且也不止会有那么一次,有多少人求着他,未来还会有千千万万次。
“阿尧……?”吕轻松见他脸色越来越不好,低声道:“二公子要另觅良缘可以理解,为父也没想过让你一辈子就耗在他身边,可苏询这休书话也说得太重了!为父进去……”
“不用了,父亲。”
吕殊尧自觉自己想得太多,有点矫情,又不知道到底在矫情什么。
他就是不想听了,悄声离开了门边,怅然往外走。
能不能有点出息。
干点正事。
比如在系统统计出实际恨意值之前……再去抱山宗的医堂看看。
那夜的地窖他一直挂念在心放不下,听说那名被他救出来的青年后来混乱中也不知去向,他走之前必须要确认抱山宗没问题,是安全的。
他不清楚这份执着缘于何,也不想深究,他穿进来再穿回去,就像完成了一份代做清单而已,他擅自把抱山宗的事情添成清单上最后一项遗留的任务,把它勾掉了,这份清单就可以被清除,从他的记忆中抹去了。
吕轻松陪着他来到了医堂。
医堂白天有两位医修驻守,见到吕家人,一概没什么好脸色。
“二位修士,能否让我再进去看一眼?”吕殊尧友好笑笑。
“宗主吩咐了,医堂不许闲杂人等再擅闯。”
“我不是闲杂人等啊,”吕殊尧无辜极了,扯开自己的衣带,露出上半部分满身血纱,“我带着伤呢,医者见伤,必施其术。不对吗?”
两名医修交换了一下眼神,一人似是想要妥协,往前迈了一步,被另一人拦住了:“不可。你忘了李安师兄的吩咐?”
转过来对吕殊尧说:“歪魔邪道更不可入内。”
吕殊尧真气笑了,他怎么又是歪魔邪道了,钟乳台折磨了他三天,还不够?
吕轻松说:“阿尧,算了。既然对方如此不领情,我们也不用非插手别人宗里的事。”
吕殊尧心中有疑,夕阳已偏照在侧,他便想着先把吕轻松哄回去,等到入夜无人再来查看。
他朝着两个医修拱手一笑:“多谢两位看得起我,告辞。”
两人又一路搀扶着回到歇月阁,主人还未见踪影。吕殊尧正要送吕轻松回隔壁休息,却听他道:“阿尧。”
“告诉为父,你的灵力究竟是怎么回事?”
吕殊尧被问得莫名其妙,这问题已经烦了他好几天,连同别的一些事,弯弯绕绕缠在他心中,乱得要命。
“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父亲。”
“你一出手灵力便是鬼紫色,知道何为鬼紫色吗?”吕轻松眉目紧凝,“十二年前,鬼狱大开,众鬼窜逃伤人,‘它们’释放出的法力,跟你现在的,有**分相似。”
吕殊尧愣了一下。
“你年少时灵力就非纯蓝,为父只当你灵根与他人不同,并未放在心上。可现在……”他欲言又止,“已经明显得瞒不过去了。”
“阿尧,为今之计就是趁此时尚未被整个修界完全知晓,你同为父回栖风渡去,我们找自己的医修看看,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大哥。”
他话未说完,二人身后,便传来吕轻城的声音。
“我不是让你先回去吗?”
“大哥,”吕轻城站得离他们二人很远,眉眼平静,“我有话和你说。”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阿尧的面说?都是一家人。”
小儿子出嫁以来,吕轻松时常刻意点她,他们是一家人,是亲人,除此之外不可以有其他,她和吕殊尧不可能在一起。
但是也不能够疏远离隙。
“我明白你的意思。”自阿尧回来,与她深谈过一次,她似乎变得冷静不少,面对侄儿分寸得当,正是吕轻松想看到的。
“待我和大哥聊完,大哥再决定要不要说这样的话。”
吕殊尧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也没有多想,他现在满门心思都在想抱山宗的当下和以后,催劝着父亲去了。
隔壁的院门一合,好似把西沉的夕阳一并关进去了,夜幕笼了下来。
吕殊尧叹了口气,没再进院子,又往来时的方向去。
歇月阁与医堂不算近,苏澈月特意选了个偏远的地方,把医堂附近都留出来建弟子庐舍,好让抱山宗的弟子有点什么大伤小病头疼脑热的能及时医治。
嗯,是个心系他人的好男人。
吕殊尧走得不紧不慢,刚过了歇月阁的长墙,忽然袖间一动,断忧鞭如柳条开枝延伸出来。
吕殊尧眉梢一抬:“干嘛。”
“现在还不到打架的时候,不叫你不要冒头,别着急。”
断忧完全不听他的,攀过他的手踝脚踝,却没有力道,就好像只是月光投下的阴影线条,停留在他身上。
“喂……”
有人从背后揽住他,带着他一起退到长墙边。那人转过身,将他拦在墙下,却不压他不碰他,只是抬手抵在他耳边,摸他的眉毛。
吕殊尧:……
一瞧这动作,就知道是谁。一瞧断忧的反应,就知道是谁。
吕殊尧轻声说:“二公子。”
那人不应他。
吕殊尧身量比他高去些,他摸他眉头的时候,还要微微仰头踮脚。
吕殊尧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松了肩,腿往墙根外挪,不动声色地为他腾出点身高上的差距。
好似想让他摸得更舒服些。
他指腹温热,带点恰到好处的粗粝,摩擦在吕殊尧眉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适意。
很安静,很沉默,就着这样一个简单却奇特的动作,两个人似乎都得到了享受。
直到吕殊尧胸中又涌起一股难耐的燥热。
“……二公子……”
“叫名字。”
"苏澈月……欸?"
苏澈月微恼地摁了一下他眉骨。
怎么了,又是哪里不对了……
怎么恢复修为以后和之前,脾气好像没什么两样,一点没看出欣喜的感觉……
苏澈月说:“吕殊尧,第几次了?”
什么第几次?
“受了伤不好好待在房间里,又想逃去哪里?”
“我、我没想逃啊。”
说实话,苏澈月突如其来的强势他还适应不了,以前他坐着轮椅,吕殊尧虽然表面笑嘻嘻地伺候他,内心知道谁攻谁弱,他那时要是真想对苏澈月怎么样,打一顿揍一顿羞辱一顿,苏澈月都没有力气反抗。
不过是他人美心善,没有趁虎落平阳,化犬其之罢了。
然而现在……
苏澈月虽然不能一巴掌拍死他,多施几招,应该也是可以擒服他的。
擒服……
脑子里又蹦出原身那割喉放血、千刀万剐的悲惨结局。
不会吧不会吧?系统到底靠不靠谱啊?恨意值到底多少了……
一想到这些,吕殊尧腿便有些发软,原本被苏澈月摸出来的那点焦躁登时散得无影无踪。
“是吗?”苏澈月突然掰过他的脸,“你分明无时无刻不想逃。”
吕殊尧被他钳着下颌,牙关微战,不自觉微张了唇。苏澈月深色眸光下移,沉默地盯了一会,忽又凑上来——
“不准亲!”
他手脚被断忧扣着,只能用嘴反抗,话脱口而出的那刻恨不得找个洞当场钻进去。
果然,苏澈月停在距离极近的地方,唇角居然又含了笑:“谁说我要亲?”
“……”吕殊尧羞愤难当,“不是最好。”
“为什么?”苏澈月问。
“因为你已经休了我。”
他妈的!今晚说话到底带没带脑子!刚一出口吕殊尧又开始内心狂骂,怎么每一句都这么歪这么垮!
这绝对不是他想说的!绝对不是!
苏澈月眼神动了动:“你听见了?”
“……嗯。”
“听到哪儿?”
还能听到哪,听到你把休书念了一遍,还不忘拿那夜的事出来鞭笞一下!
吕殊尧偏过头:“放开我。”
苏澈月说:“断忧是你的灵器。”
“可它听你的,不听我的!”
苏澈月没甚所谓,“你不喜欢,可以扔了。”
“……”
“你不可以这样,苏澈月。”他顿感委屈,他为他做了这么多,这么努力地让苏澈月变好了,他怎么能反过来这样戏弄他?
捆他、逗他、亲他……
是,他是男主角没错,对任何人怜惜也好蹂躏也罢,全凭他心意,反正人人都爱他,人人都甘愿对他俯首称臣,做他虔诚的追随者,做他的掌中玩物。
但是吕殊尧不愿意。他不愿意。
“你可以去找陶宣宣,去找吕轻城,去找别的你的那些红颜也好蓝颜也好,就是不能找我。”
情绪一上来,说话就变得幼稚不带逻辑,也全然不顾其他人的感受,反正他就是不想让苏澈月这般对他。
苏澈月瞧了他一会,道:“你吃醋了?”
吕殊尧一怔,吃什么醋,吃谁的醋,吃醋是什么意思?
“不知你为何会提到吕轻城,从你吕殊尧到苏家来那天起,我和她就没有关系了。至于陶宣宣,”苏澈月平日说话沉稳缓慢,此刻语速却很快,“我强行运力加快治疗进程,从瓶鸾赶回来,她担心我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所以才跟着我。何子絮剧毒在身,她不会久留,不日便会动身离开。”
吕殊尧听了半天,抓了一句重点:“……你为什么强行加快?”
苏澈月看着他,道:“你想知道吗?”
吕殊尧:“……”
要说就说,不说就不说,何必试探来试探去的,他如果不想知道又何必要问。
真是奇怪的问题,奇怪的苏澈月。
“所以,你是吃醋。”苏澈月像是松了一口气,“不是讨厌。”
“什么讨厌?——呸,不对,也不是吃醋!”
“讨厌亲吻。”苏澈月扶他站直,微仰着头看他,“抑或是讨厌男人之间的亲吻。”
他始终没有忘记,在灼华宫的幻境里,吕殊尧见到常姜二人亲密时的应激反应。
那个时候,他就觉得他厌恶。所以在动心之后,一直小心翼翼,不敢表明心意,不敢靠近亲近。除了腿伤带来的自轻,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吕殊尧的逃避。
他始终记得除夕夜之后,吕殊尧是如何见了鬼一样躲着他。他知道,所以不想强迫。他以为自己可以不强迫。
直到他不告而别,一走了之,走得干净利落,哪怕自己已经自封灵穴想要留住他,他还是在他最痛最虚弱之时走掉了。
分离的三十三天有多煎熬,苏澈月都不愿意再回想。简直像是刚刚绽开的花苞被丢进湿冷的大雨里,浇得他失魂落魄。
因为初绽,才脆弱得一点失去都承受不起。
还好还能找到他。
苏澈月微微阖眼,摒掉过去三十天那潮湿的心碎感。
“你讨厌吗?”
他再次询问了一遍。
直到苏澈月问出这个问题的上一秒,吕殊尧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在苏澈月吻他的时候,他好像忘了,他以前深恶痛绝,吕一舟和阿洲,常徊尘和姜织卿,有关所有毁了他童年和人生的关系和性取向,统统被他一厢情愿地恨上了。
他不该忘的。这种关系带给他的只有羞辱、怨恨和伤害。
为什么?为什么苏澈月亲他的时候他毫无想法,为什么现在才重新意识到?
他理应是无法接受的。
可是苏澈月看着他,在如水的夜色下,他的眼眸比星幕还要闪烁动人。
于是那句“讨厌”到了嘴边,便被眼前人的温度融化成了“不喜欢”。
“……对,不喜欢。”
苏澈月眸光黯淡一瞬,退开一步,断忧适时钻回吕殊尧腕间。
“很好。”苏澈月说,“不喜欢至少会说出来了。”
他转身,吕殊尧伸手拉住了他:“你去哪?”
“你在关心我?”苏澈月回头。
吕殊尧道:“嗯?不是……我知道你现在不需要我关心,也不需要我照顾,我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什么啊?死嘴快找话说啊!
“我就是想跟你说……钟乳台被我不小心用鞭子抽断了……毁了……”
苏澈月一听,脸骤然就冷了下来。
他一冷脸,吕殊尧以为他又生气了,半是紧张半是难受。
就是这个苏澈月才对原书的味儿,一点不称心就要生气,生了气就要开战,对人对事无差别。
苏澈月问:“是谁让你去的钟乳台?”
“是不是叔父?”
吕殊尧点头,又摇头,“也不完全是,他们都说我灵力有问题,我就想着见你之前去钟乳台净化净化……”
“灵力有什么问题?”
“不知道。”吕殊尧想了想,可怜兮兮地补道:“你不要生气。”
苏澈月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吕殊尧被他灼人的视线盯得不自在,微垂了头,但并没有松开拉他的手。
苏澈月回过身,调子清清冷冷:“那你亲我。”
吕殊尧:啊?
“你不是总怕我生气吗?你亲我。”
问题来了,苏苏为什么那么痴迷于摸尧尧的眉毛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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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摸眉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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