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殿里,王太医抽出项俞胳膊上最后一根纤细的银针,将针灸用具一一布置好,这才合上药箱像对着趴在床上的人箱关切地问:“殿下这几日手臂可还疼了?”
项俞有些困倦地将脸颊挨在软枕上,闷闷地声音透过帘子传来:“已经好多了。”
“那便好,陛下说了,殿下这手万万不可落下残疾。”
王太医拎起药箱,刚要起身告退,忽听得外面有侍者通报:“五公主到——”
身后立刻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回头一看,刚刚还有些恹恹的人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
“皇姐来了?”
他活蹦乱跳地下床,又好心情地跟王太医打了个招呼,两步并作一步走向了前殿,徒留王太医在身后吹胡子瞪眼地嘱咐:“跑慢点儿,别伤着了!”
前殿。
项俞屏退侍奉的宫女太监,只留下一个关系极亲昵的侍从,这才挨到项黎跟前,将受伤的手伸给她看。
光伸长还不够,还要上下转着,着重展示针灸留下来的细孔。
这副孩子气的模样看的项黎抿了抿唇,憋着笑意问道:
“可收到信?”
项俞委屈巴巴地抬眼,控诉道:“皇姐,你许久不来看我,竟然一开口就是别人的信,我这两天都快疼死了。”
项黎扑哧笑出了声,伸出手指弹了下他的额头,打趣道:“好了,少诓你皇姐了,你的伤势我可是每天都差人向太医问询,王太医更是太医院数一数二的针灸高手,向来以施针准、快、少有痛感著称,怎么到你嘴里倒像千刀万剐似的。”
“那也疼嘛......”
项俞不好意思地收手,示意近侍把收到的信封交给项黎。
信封他没有拆,没有项黎的允许他不会私自打开。
项黎接过信封,手指翩跹,取出里面的信纸,只扫了几眼就把内容记在心里,然后在项俞的目光中将信纸扔进了炭火盆里。
纸页很快燃着猩红的光亮变黑,直至再也看不出来。
项俞看见她眸子里闪动着光亮,刚要开口,就听见项黎嘱咐:“这几日你好好养伤,旁的都不要管,外面的人看的紧,我没法常来看你。”
项俞立马把先前的困惑抛之脑后,追问道:“皇后为难你了?”
项黎抬眸和他对视,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放心,没有人能为难你皇姐。”
......
信是谢无余寄的。
项黎靠坐在鸣玉居的软垫上,把玩着皇帝特意送来安抚她的玉珠串。
她回忆着信里的内容。
很简短,只有清隽有力的八个字——今日子时,送月台见。
思绪稍转,她冲外头喊道:“灵芝,泡些甜茶来。”
“知道了公主!”
在外头擦瓷器的灵芝伸头应了一声,出去时瞥到原本在外头清扫着落叶的几个小宫女不动声色地偷瞄。
她装作没看见,板着张脸经过。
鸣玉居,亥时。
小宫女拨了拨炭火,目光落在层叠轻纱后那个侧躺的身影上,轻声问道:“公主,可还要添些炭。”
里头传来熟悉的女声,只是今日好似格外的困倦。
“不必了,你退下吧。”
“是。”
宫女低着头,恭敬地退了出去,心里想的却是今日该如何向皇后汇报。
她走后,床榻上的女子翻了个身,透过轻纱朦胧地印出一张脸——正是下午称病请假的灵芝。
而真正的项黎,在此时,已经避开灯火摸到了送月台。
夜深露重,面前的人带着纯黑兜帽,遮住了面容,只露出张薄唇。
“谢侯爷。”
项黎轻唤了一声。
兜帽摘下,一张潇洒俊逸的脸出现在眼前,只是在此时,在月光朦胧的倾洒下,眉眼里多了几分缱绻柔情。
她盯着这张脸,眨了眨眼,很快问道:“你约我来有何事?”
“赵瑞已经引起皇上的注意,我想知道,公主下一步想做什么?”
项黎瞥到他仍缠着纱布的手,声音不由放轻,语调是她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柔和:“此人生性多疑,不用我动手也会很快露出更多马脚。”
“公主此言在理,只是......”
他微微低下头,两个人的距离愈发的近。
“恐怕不等赵瑞行动,皇后便耐不住要对你动手了。”
项黎与他对视,心想谢无余的眼睛确实生的好看,双眼皮,眼尾狭长,眼珠漆黑,像一团晕开的水墨。
她笑着伸出手,戏弄似的轻拍了一下谢无余的脸,低声道:“侯爷似乎忘了,我向来不怕别人对我动手。”
“我只怕——”
她拉长尾音,还没把那句“别人不动手”说出口就噤了声。
因为谢无余抓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按在自己的面颊上,垂下的眼眸眨了眨。
隔着层雪白的纱布,她能从那只手上感觉到传来的热意,她听见谢无余说:“可是我怕。”
那一瞬间,项黎好像被烫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猛然缩手,但谢无余却稍稍用力,仿佛扯到伤口似的轻哼了一下。
项黎立马停住了动作,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
“我怕,公主。”
谢无余闭上眼,掩住眼眸里的欢喜,接着说:“只要逼一逼,至多三日后,他便等不及了。”
项黎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她想问怎么逼,想问你知不知道只要除了赵瑞,皇帝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
想问很多很多,但最后都只化为一声轻叹。
因为她知道,谢无余都懂。
于是最后的最后,她只问了一句话。
她问:值吗?
也许是夜色太重了,她看不清、记不得谢无余的神清,只有斩钉截铁地一个字,宛若惊雷,在她世界里落下惊天爆响。
她听见了答案。
......
三日后的下午,天色是出奇的明媚。
项黎靠在窗前,破天荒地没有再读经书,反而拧着眉,用一种难登大雅的蹩脚手艺刺绣。
这或许是她这辈子最不擅长的活儿。
“嘶——”
灵芝心疼地冲上来,用素白的手绢擦去她指尖被扎出的血珠,劝道:“公主,绣不好便不绣了,这些活交给别人来就好。”
项黎由着她擦干净血珠,只轻轻摇了摇头,忽地笑道:“你还记得吗,母妃当年,最擅长的就是刺绣。”
灵芝抖着唇,再也发不出拦她的话。
她不知道为什么公主没有叹气,没有落泪,却有一团苦涩的东西堵住了她的喉咙。
“我是她的女儿,她能做好的,我也要做到最好。”
项黎平淡地落下一针。
“九殿下到——”
听着外头的通传,项黎放下刺绣,招手让项俞过来。
她从上至下,细致地检查了项俞的装束。
两双带着野心的眼撞到了一起。
“去吧。”
“不要怕。”
项俞咬了咬唇,双手因为激动轻轻颤抖:“皇姐,我不怕。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项黎轻轻应了一声,声调大了大,透出自然的欢喜:“许久不来,同皇姐说说你想吃什么,我让灵芝做了来。”
项俞一面配合她答着,一面跟着宋阳走入密道口,临行前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
项黎站在窗下,光透过窗棂,照亮了她柔美的面庞,更照出了她眼里的坚定。
......
“逼宫了!逼宫了!国舅赵瑞带着叛军逼宫了——”
不知是哪个宫人扯着嗓子边跑边喊,还未走出几步,一支短剑就扎透他胸口。
叫喊声戛然而止,伴着利刃穿过血肉的扑哧声,宫道弥漫出铁锈腥味。
太子几步走上来,踩着宫人的尸体拔出剑,丝毫不在意脸上溅到的血,向另一个吓得腿软、不敢再动的太监问道:“九皇子呢?”
那太监抖如筛糠地指出了一个方向——鸣玉居。
“呃——”
利器穿过,太监软趴趴地倒在地上,盯着太子离开的背影死不瞑目地瞪大眼。
......
鸣玉居。
殿门被哐啷踹开,纷杂的脚步踏入殿内。
太子扫了一眼,除了几个母后手下的人,项俞和自己那个五妹,都不见踪影。
他黑着脸揉了揉眉心,又一次问道:“九皇子呢?”
一个宫女大着胆子回道:“回殿下,奴婢等人一直守在此处,未...未曾见公主和九皇子出来。”
又一个手下来报:“太子殿下,窗棂被拆开了。”
“哼,过街老鼠。”
太子冷哼一声。
“追,他们跑不了多远。”
想到即将落在自己身上的皇位,太子扬起了嘴角。
......
“来人,把这些拦着本公主,不让出宫的奴才全都砍了。”
锦阳宫外。
项乐倚在软榻上,支着头看手底下的人把奉父皇“禁足”令的宫婢太监拉出去,指尖艳色的紫薇花被揉成一团,汁水染红了她的手指。
太子逼宫的消息是在一个时辰前传来的。
消息一出,整个锦阳宫自然无人敢拦她,只有几个不长眼的奴才还巴巴凑上来,说些父皇不准父皇不让的话。
她惆怅地叹了口气,对曾经甚是宠爱自己的父皇倒是有几分真切地不舍。
但一想到项黎那个贱人也会被她弟弟斩于刀下,心中就忍不住快意。
她俏丽的面庞闪过怨毒,胸膛起伏,忍不住出声笑了起来。
笑声娇俏如银铃,却让几个宫人的头垂的更低。
“公主。”
侍女红叶凑到她耳边,谄媚道:
“奴婢瞧着,那人好像是五公主。”
项乐眼珠转动,目光毒蛇似的锁定住远处那个模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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