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皇帝的肯定,赵瑞握着筷子的手一顿,脸上的气恼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局促。
他不敢搭话,低下头,错开帝王鹰隼般探究的目光,强自镇定地啄了口酒。
酒壮人胆。
几口下去,辛辣的酒液滑入肚中,隐在桌下的左手终于停止了颤抖。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虽然众臣很快恢复了之前觥筹交错,竞相交谈的和乐场景,但一双双眼目始终不由自主地从皇帝,赵瑞,九皇子身上来回滑过。
就这么平安无事到下午,众人收拾用具,准备进入山林进行下一场的围猎,大公主项乐牵着匹毛发油亮的白马走了过来。
“父皇!你看女儿挑的马驹!”
她声音明亮清丽,扬着张甜甜的笑脸看向皇帝。
皇帝有几个儿女,只有这个女儿对自己态度最亲昵,平时也更宠爱许多,于是脸色稍缓,点评道:“秀中有余,脚力不足。”
“女儿才不管什么脚力呢,这白马的毛色多好看呀——”
项乐装作不满地嘟嘴,旋即拍了拍马身,像只小花燕子,利落地飞上马,带着白马在众人面前溜了几圈。
“你几年未骑马,骑术倒是未退步多少。”
皇帝见她身姿矫健,不由地称赞。
“皇上教的,乐儿自然是牢记于心。”
皇后轻柔的声音适时从一旁传来,可谓说到了皇帝心里。
她今日未着盛装,只挑了件淡黄的衣裙,簪了支吊着细小宝珠的青玉簪,分外清丽脱俗,看的皇帝耳目一新,一时龙颜大悦:“爱妃好好等着,朕给你猎只雪皮狐狸来。”
“那臣妾就多谢皇上了。”
她含羞带怯地递去一个眼神。
那边,项乐受了父皇的称赞,又骑马溜了两圈,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好不快意,余光中她看见远远站在一边的项黎,短促地“哼”了一声。
虽然母妃应允她要好好整治项黎,但几日了都没听到消息,等的她都有点来不及了。
黑亮的眼珠骨碌一转,一个坏点子浮上心头——只是吓吓项黎、让她出丑又没什么事,想来父皇也不会怪罪。
想到这儿,她一甩缰绳,夹紧了马腹。
“驾!”
白马踢踏着向项黎奔去,尘土飞扬间速度越来越快。
项黎早就留意着她的动静,见此眼神一凛,佯装不防地惊叫出声。
她踉跄地向旁边躲去,刚好退到一旁搭起来的木棚处。
众目睽睽之下,项乐也不想把那棚子撞坏了挨批,一面装作不稳地搂住白马脖颈,一面仔细控制着让马慢下来。
只是不知道那白马踩到什么,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前蹄跟着一扬,竟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起来。
局面一时变得混乱。
“来人!来人啊——!”
饶是项乐骑术不错,也被颠得控不住马,被白马从背上甩下来,一下滚落在地上,珠钗散了一地。
而项黎更是没法藏拙,一连往旁边连迈几步,险而又险地躲过这疯马的蹄子,也跟着吸了一鼻子的尘土,不住地咳嗽起来。
她原本是为了让项乐收手才往木棚这里躲,没想到反而堵住了自己逃跑的路。
眼看着那白马又扬起蹄子,巨大的阴影瞬间将她笼罩,鼻尖甚至能闻到马匹身上特有的动物腥气,项黎来不及多想,本能地准备侧身滚到一旁保住性命。
电光火石之间,另一声马匹的嘶叫贴着她的耳朵传来!
尘土飞扬里,她清晰地辨出那个身影。
是谢无余!
谢无余操纵的马匹狠狠撞开了白马,逼着对方往另一个地方逃窜。
眼看那白马就要甩着蹄子惊扰圣驾,谢无余眼神一凝,手腕发力准备借着自己的马跳到白马身上,强行制住对方的行动。
只听见“咻”地一声,一只箭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地贯穿白马的头颅。
白马哀鸣一声,动作像被按了暂停键,终于轰然倒地。
众人被这番变故弄的目瞪口呆,但目光都先齐齐地看向射箭人——竟然是年幼的九皇子!
九皇子几乎是拼尽全力地拉弓射箭,这箭刚射出,双臂就卸力地垂下来,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
皇帝离得近,甚至看到他的掌心被弓弦割伤,正涔涔地滴着血。但比起伤口,他心中欢喜更甚,他的儿子,竟然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箭术奇才!
“好!射的好!”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项俞,本想再夸赞几句,哪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就像丢了魂似的,急急地下马,直奔项黎而去。
“皇姐!皇姐——!”
项俞心如擂鼓,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他已经顾不上什么体面,踉跄地奔至项黎面前。
谢无俞早已下马,仔细地检查项黎是否受伤,两人出于礼数隔得很远,双方的表情也很拘束。
尤其是谢无俞,只拘谨地问项黎可有哪里疼,面上全然不见刚刚勒马救人的急切与狠劲儿。
但项俞显然就不需要顾那么多了,他一把扑到项黎眼前,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确认项黎身上只是沾了灰,没有伤口,连之前的旧伤也没有牵扯到时,才放心地抱住项黎,心中涌起后怕:“皇姐,你......你吓死我了!”
“没事...没事儿了......”
项黎安抚地拍着他的背,与谢无余关切的目光对上,又下意识错开。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躲什么。
垂眼的一瞬,她看到项俞手上的鲜红,赶紧推开人检查了一下。
“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得赶紧包扎才行!”
“嗯......皇姐,我好疼......”
项俞也是这时候才发觉手上刺啦啦的疼,小脸皱成一团还不忘跟项黎撒娇。
她冲谢无余道:“多谢侯爷救命之恩,我先带九弟去处理伤口。”
谢无余睫毛颤了颤,轻轻应了一声。
另一边,项乐还坐在地上。
她也被吓着了。
但看见谢无余救下项黎又好一番温声安抚时,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不甘、怨恨,还是嫉妒?
她不明白,只有一种怒气直冲她脑门。
“公主......”
“滚——!”
一旁的侍女过来搀她,被她一把甩开。
项乐狠狠收紧手指,指甲在地上留下深深的抓痕。
“乐儿!还不赶紧起来,你知道你惹了多大的祸吗!”
皇后堪堪赶来,近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娴静,几下把自己这个不争气的蠢女儿拉起来。
“走!先跟我去向你五妹道歉!”
道歉?
项乐近乎耳鸣,皇后神态的每一个细节都在她眼里放大,她看到那眼里藏住的厌烦,又转而看向项黎,第一次甩开了自己母妃的手。
“不!凭什么!她明明就是一个贱人生的——”
“啪——!”
一道毫不留情的巴掌打在项乐脸上,把她堪堪维持的高傲打的粉碎。
“母后.......”
项乐捂着迅速浮出掌印的脸,怔怔地看着皇后。
“你打我?你为了......”
她摇着头,满脸的不敢置信。
“你为了项黎打我?”
皇后使了十足的力气,力道大到连自己的指甲都折了几根,她盯着面前这个一点也不像自己的女儿,颤着手冷声道:“我打你,是为了让你清醒。”
“走。”
她掐住项乐的手腕,拽着她往前走。
“跟我去向你五妹道歉。”
项乐一声不吭地低下头,终于挪动了脚步。
皇后的这一巴掌,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皇上本想将此事压在后头回宫一并处理,此时却不得不下了马,冷着脸领着群臣往木棚走去。
众人都没想到,在项乐靠近项黎,皇后冷声让她道歉时,项乐突然挣开皇后的手,从腰间抽出了条赤色鞭子,并且速度极快,鞭风凛冽,像条赤红的毒蛇,直取项黎的面门。
这一鞭下去,轻则毁容,重则致命!
不等护卫反应,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
谢无余紧紧地,稳稳的抓住了这条毒蛇一样的鞭子。
鲜血艳红似火,贴着他的手腕往下滑,一直到袖口晕出一片深色。
他的脸上,再也不见以前春风拂面的柔和,一双漆黑的眸子宛若盛着寒冰。
项乐听见他用陌生又冰冷的声音问:
“长公主,你可还记得这是你的皇妹?”
“皇妹?”
她下意识辩驳。
她配吗?她.......”
"跪下——!"
一道饱含怒意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皇帝厉声呵斥,不加遮掩的怒火让项乐一下就抖着身子屈膝跪下。
谢无余在此时才松开手,鞭子像条被抽了骨的蛇,落在土里,而他的手掌已经被抽的血肉模糊。
不等皇帝动手,皇后又是“啪”的一声,狠狠地将巴掌甩了过去。
这一巴掌把项乐甩的摔伏在地上,也像把她自己的力气都甩干净,踉跄着倒了下去,被近侍紧紧扶住。
几滴暗红的鼻血落在泥里。
“我......”皇后大口地喘着气,眸中已是泪光一片:“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啊?”
她紧紧按着胸口,不住地吸气,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爱妃。”
皇帝从近侍手里接过皇后的手,安抚地拍背,顺着她的气,见皇后有所好转,才将目光再次放回到项乐身上,眼里压着怒气。
“你太让我失望了,项乐。”
“滚回宫里,以后无召不得出。”
他闭着眼,不想再看自己这个女儿。
在他的授意下,立刻有嬷嬷过来搀着项乐起身,直接把人往马车里带。
项乐怔然地抬起头,鼻血在脸上被抹得乱糟糟的,珠钗掉了几个,墨发也是凌乱一片。
泪水珠串似的往下砸,她终于哀声祈求道:“父皇,我错了,我错了......”
无召不得出。
几乎是判了她永久禁足。
皇帝已冷冷地转过身。
一旁的嬷嬷见此赶紧加大力道把她拽向马车。
“父皇!父皇!你不能这么对我!项黎,你不得好死——我恨你!我恨你——”
一直到很远,项黎还能听到项乐的咒骂。
她垂着眼,看太医给项俞和谢无余处理伤口,眼里的冷意愈发浓烈。
恨吧蠢货。
你对我的恨和痛,
不及我当时的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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