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一案尘埃落定的地十四日,宫中设下大宴,明面上是秋闱将至,皇上犒赏诸皇子勤学之功,也有借此安抚宗室人心的意思。筵席仍由赵皇后一手操持,殿外殿内张灯结彩,席间觥筹交错,文武百官和宗亲都参与其中。
这十几日里项黎也没闲着,原本分散的几家老字号在她的运筹之下逐渐归心,京城商会已有大半都掌控在她手里,也算是握住了京中一半的钱脉。
席间丝竹悠扬,烛火摇曳。
长公主项乐坐在不远处,脸色红润,与前些日子那副哭的蔫巴的惨样判若两人,眼角眉梢皆是得意。
在她看来,赵家虽然受罚,但“罚银停业”的处置在她看来根本不值一提,不仅如此,这样的处置恰恰更加说明了父皇对她母家的偏爱。
她又恢复了往日趾高气昂的姿态,扫视一圈,看到坐在角落里穿着很不起眼的项黎,不免有些可惜——若项黎坐的近点,她肯定要找个由头狠狠奚落一下。
项黎神色如常仿若未觉,只低头拨弄盏中的茶叶,余光却落在九皇子那边的动静上。
抬眼间,恰好同谢无余遥遥对上。
灯火映进他的眼眸,显得那双眼更加柔情,他不动声色地举杯相敬。
项黎唇角一弯,同样浅饮。
“九殿下,您不舒服吗?”
来了。
项黎看见九弟项俞低着头,面色发白,像是身体不适,旁侧的宫婢则端出一副关切的模样。
不多时,少年便悄悄起身,绕过人群往外走去。
她心念一动,故意手一抖,将茶盏打翻在锦裙上,顺势起身向皇后行礼,借口要离席换衣。
对她这个毫无存在感的公主,皇后也只是淡淡一扫,温声道了句“快去”,便不再多看。
项黎垂首应下,轻轻跨出殿门。
循着九皇子走过的方向,她很快来到御花园的小路。
夜风潇潇,灯影稀疏,今日宫中大宴,殿中喧繁,园中便相对冷清。
远处水面波光粼粼,九皇子正沿着金鱼池边缓缓地行走,似是在散心的样子。
同他一起出来的那个小宫女已放缓了脚步,悄悄退在远远的暗处。
项黎顿时心里了然。
皇后,果真在今夜动手。
上一次她未曾有谢无余的帮助,对太子党压迫尚浅,宫宴上自然也没有发生这件事。
项俞走到池边,白着张脸神色有些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吃坏了肚子,刚刚腹痛的厉害,现在吹着夜风倒好些了。
他正缓着气,余光里却瞧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朝自己扑来。
项俞虽然年幼,却生性机敏,猛地一个踉跄,刚好避开了这人的袭击。
“你......你做什么!”
他惊魂未定地转头,见身后是个陌生的小太监。
对方这一下没有得手,不仅不跑,还倾着身子要来抓他。
他赶紧向之前跟着自己的那个侍女呼救:“救命!快来人——”
那名侍女几步走近,却一把捂住他的嘴,力气大的出奇,与太监合力把他往池边带去。
可怜的项俞像个鹌鹑似的被架着走,眼看就要被丢入深不见底的池水,一声清厉的呵斥打破了局面:“住手!”
项黎从暗处走出,目光凌冽,冷冷地打量眼前两人。
宫女与太监的身形皆是一震。
那太监认出项黎的服饰,忙不迭地陪笑:“公主误会了,奴才只是怕殿下失足掉进池里。”
“失足?”项黎嗤笑冷笑,逼问道:“把人推入池水溺毙也叫失足?”
“啊!”
那宫女惊叫了一声,原是九皇子狠狠地咬了她一口,没了束缚,他立刻从太监的手里挣脱出来,跌跌撞撞地跑到项黎身后,小脸苍白,死死地拽住她的衣袖。
宫女和太监对视一眼,心知今夜若不灭口,自己便活路全无,于是陡然抽出匕首,转瞬就朝项黎袭来。
“跑!”
项黎一面护着项俞,一面往前面有护卫的地方跑。
她体力尚可,但项俞自小就瘦弱,因为不受宠,饮食也常被苛待,跑几步就气喘吁吁,脚步也沉了下来。
项黎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在那太监握着匕首贴近时,一把将项俞往远处推,紧接着,她闷哼一声,故意迟了一瞬,任由匕首划入肩侧。
血色很快透过布料洇了出来,红艳艳的一片吓得项俞惊魂失魄。
项黎反手卡住那太监的腕骨,同对方僵持着,眼看项俞竟愣在了原地,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傻孩子,她可是很怕疼的。
她一面应付着太监,一面厉声喝道:“找人来,快!”
项俞被这一声呵醒,脑子没动,两条灌了铅的腿却先跑了起来,只泪水不断地从眼眶里涌出,一面跑,一面用带着恐惧和哭腔的声音喊道:“来人啊!救命——杀人了!”
声音很快吸引了侍卫,火光从远处涌来,靴音杂沓,池畔的影子被火把拉得老长。
太监还是和项黎僵持着,他没想到不仅那个九皇子看着小,动作机敏,连这个看似柔弱的五公主都滑的像泥鳅一样,除了刚刺中的那一下,之后每次对方总能避开要害。
眼见即将事败,项黎也难以迅速解决,他干脆心一横,先把追九皇子的宫女喊来:“你!你来按住她!”
项黎一惊,强忍着肩膀的疼痛准备扭身甩开,没想到那太监竟扔下她,几步掠向方才赶到的宫女,一刀抹喉,当场灭口!
“放下兵刃!”
带刀侍卫堪堪来迟,只来得及合力制住准备自刎的太监。
项俞哽咽着扑回项黎身边,小小的手抖得厉害:“皇姐……你留了好多血......”
因为失血而发冷的身体愈加疲惫,项黎笑了一下,眼前灯火一晃,天地黑了下去。
......
翌日黄昏,御书房。
皇帝端坐在龙椅上,脸色比当初宣判赵家一事时还要冷。皇后站在一侧,面色微白,手帕在指间死死绞紧。
太子和九皇子各立一边,一个额头沁着冷汗,一个则是怯怯地缩着肩。
项黎身着素衣、肩上绑着纱布姗姗来迟。她本就肤白,如今脸色更是惨白如纸,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她俯身想要行礼,皇帝抬手:“你身上有伤,不必。”
近侍会意,立刻拿来软凳让项黎坐下。
项黎坐的麻溜,完全是心安理得。
太子挤出笑来,扮出“兄友妹恭”的样子:“听闻五妹昨夜遇刺,不知伤势——”
“张何,把人带上来。”
皇帝冷声打断他。
于是太子一下噤声,像被掐住脖子的鸟立在原地。
很快,昨晚那名小太监被押至殿中,面如土色,身上已是一片血污。
皇帝垂眸问道:“朕问你,昨夜为何行刺九皇子?”
太监瑟缩一下,嘴唇颤抖,微弱的声音传来:“回陛下,奴才……奴才与九皇子的侍女有染,被殿下撞见,一时心慌,才想......杀人灭口......”
九皇子睁大眼睛,刚要张口争辩,就听见他父皇淡淡道:“断他一指,再问。”
侍卫应声,扭住太监手指,只听见“咔嚓”一声脆响,那太监凄厉的惨叫声便震动殿宇。
皇后掩帕侧身,柔声道:“陛下,妾身实在看不得血腥......”
见皇帝对她的举动无动于衷,袖子攥得更紧。
“奴才...奴才所言句句属实......”
“父皇,不是这样的!是他们当时要推我下水,皇姐救——”
那小太监忽地强撑着喊道:“奴才愿以死明志!”
说罢,他立刻咬断舌根,发出“嗬嗬”声在地上扭动,一会儿就没了声。
“赶紧拖出去,别碍了皇上的眼!”
近侍招呼着将尸体抬走,地上留下一道血痕。
殿内一片寂静。
九皇子怔怔看着地上未干的血痕,他还是头一回眼睁睁看人死在跟前,唇瓣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除了他,剩下的几个人却个个神色如常。
皇帝的目光落回他身上,语气稍微缓和:“俞儿,你受惊了。”
项俞难以置信地抬头,见父皇对他露出从未有过的温和面容:“这几日便不必去学堂了,以后你住到清和殿,嬷嬷侍卫一并更换。这样的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他虽对九皇子说话,眼神却冷冷落在太子身上。
“和嬷嬷去收拾收拾去新住处吧。”
“多......多谢父皇。”
这便是揭过此事了。
项黎看了好大一出戏,看的都有些乏了。
她失血过度,本就需要静养,她这父皇却还偏偏要把她叫过来看这一出。
掌心掌背都是肉,就她是路边的野草。
项黎在心里冷哼。
让皇后和太子让这两个主谋在旁边看着,也不过是敲打之意。毕竟现在的项俞,还不值得皇帝怒惩太子。
他恼的只是皇后与太子的做法,太直白,太猖狂。
简直无法无天。
“爱妃既然见不得血腥,便回寝宫好好歇着吧。协理六宫之权,暂由云妃代领。”
“臣妾多谢陛下。”
皇后不敢多言,只柔声应了,携太子退下。
看着两人消失在门扉,屋子里除了张何,就剩下项黎和皇帝两人。
皇帝回身看向项黎,语调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你为何敢舍命护九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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