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令落在赵氏门第,宅门封缄,哭喊与脚步混成一片。
但这远远不够。
因为今夜,皇后定会进入御书房,以家事牵连国本的理由,软言与泪并下,再搬出些“根基、旧功、朝局稳固”的一套话术说动皇上,对赵氏的处罚转而留有余地。
项黎并不相信那个在某种意义上冷血无情的父皇,会对赵氏“一往情深”。
她也不在乎。于她而言,赵家虽伤,却不至筋骨尽断,太子仍可稳坐他的位子。
说到底,还是剩下那几个皇弟竞争力太弱。若要让父皇厌弃太子,那对方接下来就就必须不断犯错——而且是接连不断的大错。
项黎阖上眼,她觉得自己那个呆头呆脑的九弟也该出场了。
......
次日午时,灵芝端着热汤进来,脸鼓成个小包子:“公主,今早三司口的告示又换了一轮,原先对赵家的处罚也一并撤了,改成罚银十万两停业百日,向受害商户赔偿银钱了,皇上也太偏纵赵氏了些。”
项黎托腮拨着汤勺,闻言露出一个浅笑,语气却是十足的嘲讽:“这人心啊,果真都是肉长的。”
“那公主,我们还要派人把消息散的广些吗?”
“不必,再动手,父皇就要察觉了。况且市井流言压不动我这位大哥。”
“那......?”
对上灵芝困惑的眼,项黎慢慢搅了两下热汤,放低了声音:“太子的位要动,必须他们自己先自乱阵脚。他们得相信......经此一事,父皇确实动了换太子的念头。”
灵芝点头,脸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可是公主,我们如今的人手恐怕搅不出那样的风声.......就是把银子都撒出去也未必够。”
“是啊,你我都做不到。”项黎佯装可惜地叹了口气,见她神情一黯,又笑着接道:“可有个人,却能做到。”
谢无余。
若这人真的有用,她也不介意让他多活几年。
当然这不意味着她已经失去了警惕.
这条蛇有没有毒牙、会不会咬人都不要紧。
眼下他与太子一党已算决裂,皇帝之所以轻纵了赵家,也有几分怕谢氏一家独大的意思。
就算谢无余把她这些小心思递到父皇眼前又能如何?
她清楚地知道,皇帝向来不厌恶野心,厌恶的是对他屁股下那个皇位有威胁的人。而在旁人眼里,她一个公主,左右争的不过是些荣宠罢了。
......
午时过了不久,街头巷尾都热闹着,不时有孩童追逐嬉笑着跑过,耳边传来小贩挑担叫卖的声音。
项黎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来到城南一处旧戏园,远远地就瞧见谢无余着一袭白衣,倚在空座栏杆上,指尖轻轻敲着栏面,神色闲淡,一副等候多时的样子。
他倒勤快。
项黎暗想,掀帘入内,慢悠悠地走到他跟前,随口唤道:“谢小侯爷。”
谢无余偏过头,眉眼晕出笑意:“公主来了。”
“可知我为何约你?”
谢无余笑了一下,声音温和:“不管为何,公主所托,在下都会竭尽全力。”
“哦?”
项黎微微倾身,眼里浮出那种她每逢干坏事时才有的兴味:“若此事会危及你性命呢?”
谢无余仍是噙着笑,只略略垂下眼,显出几分软弱:“那在下也只好求公主疼疼我,留一线生机了。”
演得太好了,几乎真假难辨。
项黎一边点评,一边往后退了半步,学他的样子轻靠在栏杆上,将自己的计划简要托出。
他之前说的话也不算全然作假,谢家近来本就惹得皇帝多加提防。
如今赵家一倒,昌盛之势更显得高调。再加上之前拒绝的公主婚事,若谢无余此时再有动作,极易被皇帝抓住,大作文章。且项郁回朝尚有时日,他完全可以按兵不动,只坐看太子一党在那边抓耳挠腮便好。
她原想再周旋几句,添些筹码,谁料谢无余几乎不作犹豫,便颔首道:
“这风声我来替公主吹,吹多大、吹到哪儿,公主尽管放心。”
他收了笑,少见地正色:“但在下有一问——”
“你问吧。”
项黎不甚在意,对上他的眼。
“公主,到底想要什么?”
她愣了愣,近乎本能地想说出“做最后的赢家”,可然后呢?
再一次踏入这场循环,谋划、登位?
她沉默了,突然觉得有几分乏味,收起了脸上的漫不经心,垂眸看着眼前飘下的枯叶。
就像一朵突然开败了的花。
谢无余几乎要伸出手揉一揉她的发顶,最终却只把手指在袖中蜷了蜷。
他清了清嗓,打破有些沉寂的氛围:“这个答案待公主想明白再告诉在下吧。”
“不。”
不过片刻,项黎便已经想明白。
她抬眼,目光亮的惊人:“我想要的是活下去,光明正大地活,即便这条路要走一千遍、一万遍,也不会停。”
然后,她以一种极富侵略性的目光盯着谢无余,直白道:“所以,你别挡我的路。”
谢无余怔了怔,凝望着她眼里昂扬的斗志,忽然温柔地“嗯”了一声。
“我不挡公主的路,我只会替公主,除掉路上所有的阻碍。”
......
风很快像看不见的手推开了窗格。
风声起的第三日,太子按着太阳穴,神情倦乏。
听完手下之人的禀报,他沉默了很久。
他的势力盘亘多年,因此京城大大小小的地方处处都有他的眼,对这几日的流言蜚语也一清二楚。
父皇虽对赵家留有情面,可市井之人皆指指点点,尤其这几日,关于九弟的讨论也多了起来。
对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九弟,他并没有多少印象,但父皇的心思,他也猜不明白。
“殿下,”近侍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今日皇上又宣了九皇子查验功课,若皇上真动了心思,咱们还是要提早计议才是……”
“住嘴!”
太子猛地站起,手臂扫落案上的茶具,水渍很快浸染文书。
“谁准你议论此事的?”
“殿下恕罪!小人也是关心则乱——”
太子目光阴沉。他被立为太子多年,剩下几个弟弟难成气候,继承皇位本是板上钉钉之事,如今却横生枝节.......都是因为谢家。
那个谢无余自从回京,便处处与他作对,若谢家真起了拥护自己那个不受宠九弟的意思.......
他咬紧了牙。
他的位置,绝不容别人染指。
......
坤宁宫内,光线被帘纱滤得柔和。赵皇后合着经卷,指尖按着折页,听完太子的忧虑,她神色未变,只轻轻合上经卷。
“太子之位,根在朝堂而不在市井,且九皇子年岁尚小,皇上又向来对他的生母沈氏不喜,如何能将他立为太子。”
“可我听说——”太子忍不住插嘴,眼里已有焦灼:“听说今日父皇还查验了九弟的功课,还——”
皇后只淡淡地看他一眼,太子便像被扔进了一潭深水,一下噤了声。
“你是皇上的嫡子,又是我赵氏血脉,是日后要做储君的人,怎可如此急躁?”
她把经卷放回案上,轻叹了一声:“九皇子自小养在宫中,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性子孤弱,常要小心看护,一场病一场灾,便足以要命。称儿,你明白吗?”
皇后目光慈爱,却透着股狠。
太子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良久,他低声恭顺地应道:“儿臣明白了。”
“去吧,你要记得,你是储君,要像山,不像风。”
太子退下时,指尖还有些发冷,他知道母后的话向来能办到。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隐隐感到一种不安,就好像有条极细的裂隙,自赵氏的案子被查办起,缓缓地向下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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