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凡茄被姜老师叫出高三七班教室的时候,是一个晚自习,正在上数学课。教室头顶上的陈旧电扇与空气周旋发出吱呀吱呀的打斗声,除此以外带来的那一丁点微弱的凉气在与热气接触后绞在一起,像那破败不堪电扇的一声声叹息。
此时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地处南方的崇市,虽还处在春天的时间限定里,半个身子却已经迈入了夏天,空气里弥漫着南方城市独有的闷热潮湿的味道,教室里像各个角落都摆放着加了一点点汗臭味和雨后泥土味的加湿器。
高三,炎热,傍晚,立体几何,中年男子,保温杯,数学课,这些关键词组合在一起,接下来对应上的自然而然也是瞌睡,沉默,埋头,放空,教室里除了数学老师王老师的讲课声音,就只有粉笔摩擦黑板声和电扇的打斗声。
姜老师推门进来的时候,江凡茄正盯着前座男同学的后背上的一只蚊子发呆,因为隔着一层被汗湿的衣服,蚊子吸血的动作明显迟缓和废力了些,她正呆呆地看着,想起了妈妈做“糯米藕”那道菜的时候,拿着牙签也是这样艰难的在藕节上插着。
“王老师,不好意思,我找一下江凡茄.是家里急事,我带……”姜老师缓和了一下她急促的语气,接着说道“我带她出来下。”死气沉沉的教室突然被姜老师急促的推门和说话声打断,王老师写方程式的粉笔断掉了一小截,但他没有去看掉落在地上的粉笔,而是扶了扶眼镜,侧身,目光从姜老师的身上扫过然后扭头落在了江凡茄的身上。
姜老师的声音很大,像电扇突然掉落了一般,几乎全班同学都听到了她的声音,然后抬头看向教室门口。
姜老师明显是刚刚跑过,长发和半身裙都还保持着轻微的向后散着的弧度,呈现出一种运动员起跑时的姿势,额角挂着几滴汗珠,一只手还放在教室门上的把手上。她正着急地望向坐在教室最靠里面那一排倒数第三个位子,她要找的人正把下巴趴在桌子上,双手伸直耷拉在课桌上。
因为正处于高三的关键时刻,为了更早的让学生们贴近高考的氛围,育北中学的高三各班都实行了一人一座的制度,没有安排同桌,所以站在教室门口找人非常的方便,就像打开水彩笔盒子里拿需要的颜色一般。
“江凡茄,你跟我出来一下。”姜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少了一点着急,多了一丝沉重。
“哦……好。”江凡茄迟缓地站起身,用脚将凳子往后勾了一下,给自己腾出离开课桌的空间,正准备迈脚走向教室门口时,姜老师又说道“把你的日常用品都收一下,书包背好。”江凡茄愣了一下,机械般地点点头。回头把自己散在课桌上的笔放进笔袋里,合上数学课本,同时半蹲着把课本往课桌里塞,但接着在抽书包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困难。由于课桌里的书塞得太满导致书包能顺滑抽出的空间太小,她不得已只能再蹲下去了一点用两只手左扭扭右扯扯地弄着书包。当江凡茄彻底蹲下望向课桌的时候,她感受到了四面八方好奇又关切的目光,一向不喜欢成为人群焦点的她开始有点着急,本就燥热的身体更是感觉到透不过气,她稍稍抬起脑袋高于课桌桌面,同时双手依然在使劲,然后对着讲堂上的王老师,唇角微动的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她的嘴巴隐于课桌之下,声音也极其的微弱,但王老师仿佛从她的眼神里听到了她说的话,赶紧回应她道“不着急,不着急,是卡住了吗?”说罢,王老师就向她走来,像是要来帮忙,坐在江凡茄后座的男生也起身低下头问道“需要帮忙吗?”
就在这一刻江凡茄卯足了劲用力一抽,身子微微往后一仰,踉跄了一下差点坐到地上,还好后面的课桌抵住了她的背,后背立刻传来一股横向的疼痛,像一块直尺打在了后背上,她轻轻“啧”了一声。书包是抽了出来,但课桌里的东西却哗啦的散落了一地。坐在她后座的尤稔立马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我帮你捡,你去吧。”
江凡茄站起身来,捏了捏书包侧边的口袋,确定手机在里面后,转头对尤稔微微点了一下头示意,接着她起身,一边把书包往两边肩头上放,一边对着已经走到讲台下的王老师微微鞠了一躬,接着从教室后门小跑着到了前门,来到了姜老师身边。
“边走边说吧。”姜老师说道,“你爸爸在校门口等你。”
“好的。”
江凡茄抬起手看了下手表,快要晚上八点半了。此时天已经黑了,周围静得可怕,高三在这栋教学楼的最高楼三楼,此时姜老师正走在她的前面,江凡茄看到她天蓝色的针织短袖后背靠近腰身的地方湿了一小块,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就像是海浪拍打过后的沙滩。此时姜老师正穿着低跟的单鞋下着楼梯,发出哒哒哒的声音,杏色及踝的半身裙摆向后摆动着,她的脚下到前一阶的时候,裙摆来不及跟上会落在后一阶上,江凡茄小心翼翼地抬脚跟在后面,以慢一拍的速度下着楼梯,害怕踩到了姜老师的裙子。
两人刚迈出教学楼,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就响了起来,姜老师突然开口道“凡茄….”
江凡茄立马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姜老师身边,和她并排着。“老师我在。”
“刚刚你爸爸给我打电话了,这么急着把你叫回去,是因为你外婆………..出了点事。听你爸爸说你和外婆的关系很好,老师想告诉你的是,你要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可以难过但不能太难过,你今年也已经18岁,是个成年人了。”
教学楼三楼的走廊上,尤稔正探着身子向楼下望去,他原本是个篮球体育生,但因为在初三那年出了一场小车祸,上高中就转为了美术特长生,他的身高有1米86,几乎是微微一探身就看到了正向着操场走去的江凡茄和姜老师。他立马转身飞奔向楼下。
操场的风自由狂放,没了教室的圈养和风扇的抗争,操场的风显得极其的燥热,像个暖风机对着人呼呼地吹着。江凡茄的鼻头突然一酸,但还是比不过她身上短袖校服抽噎的速度,短袖校服的后背先她一步湿了一片,而她的泪还处在眼眶里朦胧的状态,她突然觉得脚上的帆布鞋像灌满了铅一样重,迈不开步子。从要老师在门口叫自己的那一刻开始,她脑中闪过很多画面,家里的小饭店被混混砸了,妈妈或者爸爸劳累晕倒了,舅舅送货的路上出车祸了等等等,她一直都是一个坚定的消极主义者,小时候爸妈深夜还未归家,她一个人呆在空汤荡的房间里,脑海中就会不由自主地开始浮现出各种各样的恐怖画面,类似于亲人突发恶疾,突遇车祸和抢劫,又或者是小偷现在已经在她家的门口用铁丝撬着门锁马上就要破门而入了,她是不是该躲进衣柜里诸如此类的事。她一直很羡慕那些父母深夜工作或者聚会未归而自己就在卧室里呼呼大睡的同龄人们。
同样的,她跟着姜老师这一路她也想过很多很多,但唯独没有想过是外婆。那个平日里身体硬朗,思路清晰,笑容和蔼,待人谦卑,在大医院精神科里担任主治医生,擅长心理辅导,虽然早就已经退休但还是经常会看书或者加班到深夜的外婆。
她回忆起外婆好像在今年是沉默寡言了一些,但也仅仅只是沉默寡言啊,现在有什么恶疾的病症是沉默寡言的吗?
“姜老师….我外婆…有说是怎么了吗?”
“没有细说。你爸爸就在校门口等你呢,老师带你过去,凡茄,生命中突然发生的所有意外的事情,你都可以理解为一条牵引绳,它会带着你去到该去的地方的。“姜老师话音刚落,回头看了一眼凡茄,刚想扭头回去的时候就差点迎面撞上足球的球门立柱,随着姜老师一声微弱的“嘶”她突然向右挪动了一下,离球门立柱远了一些,然后向左侧身弯腰低头攥起了她杏色的半身裙,微微踮起了脚跟,她的长发把脸盖住了,江凡茄在她身后看不见她的表情,但看她的姿势好像是脚受伤了。
江凡的思绪被“外婆”两个字填满,竟一时间愣在了那里,过了几秒钟她才彷佛从另一个世界里闪现回来那般,急忙跑上前去问道“老师你没事吧?”低头也看向了她的脚,这才发现姜老师的脚踝处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隐隐的开始渗着血珠。江凡茄扭头看向立柱的下方,一小块白色的铁皮微微地翘起来,姜老师就是被这个划伤了。江凡茄刚想开口再问些什么,姜老师把攥在手里的裙摆放下随即踩了跺那只受伤的脚,然后抬起头来对着江凡茄说“没事,小伤口。”接着姜老师又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嘴角轻轻抬了抬,笑着说道“比如我的脚受伤,这个意外的牵引绳,一会将要把我带去我的办公桌抽屉那里,去拿一张创可贴。”
说完这个,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姜老师依然向着校门口走去,江凡茄脚步迟缓地跟着,耳边同学们嬉笑打闹的声音和追逐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变成了一个头绳,把江凡茄的马尾越扎越紧,几乎快要将她的整个头皮撕扯下来,她停了下来,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把耳边的声音驱散开,再缓缓地迈开步子。这时,江凡茄的手突然被人握住,姜老师湿热的温度从手心传来,注入了一股力量,拉看她往前走去。
快要走到校门处的时候,黑暗中她看见熟悉的身影倚靠在校门口的路灯下抽烟,微胖但高大的身材,向前隆起的啤酒肚,短平的头发,那是她的爸爸。江爸爸几乎同时看到了姜老师和凡茄,他立马站直了身子,将手里的烟扔在了地上用脚踩灭,再拾起来丢进了垃圾桶,接着把手在胸前的围裙上擦了擦,快步迎了上来。这时江凡茄才看到爸爸还穿着家里饭店的围裙,围裙上红色的“四季红火”四个大字在昏暗的灯光下龙其扎眼,由于江爸爸有啤酒肚,围裙又系得松松垮垮,这四个字看起来更像是“匹李工人”。
江凡茄冰冷的手从姜老师湿热的手里微微挣脱了一下,姜老师便放开了,接着摸了摸江凡茄的脑袋,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江凡茄朝着爸爸走去,姜老师只是站在校门口道闸前看着,没有跟来。走到爸爸面前后,江爸爸从江凡茄的肩头上取下书包,接着两人跟姜老师挥手说了再见,江凡茄还说了句“谢谢老师。”只是隔得有点远,姜老师并没有听见这句谢谢,然后她也挥手跟他们道别。
江凡茄忽的看见姜老师身后的高一教学楼旁边有个高挑瘦削的身影,愣了几秒,她便知道是谁。随后江凡茄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江爸爸双手合十对着姜老师微微一鞠躬,也上车,开着车走了。姜老师看着他们的车子消失在校门口下坡的拐角处,便用手腕轻轻地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转身走到保安室窗口处,敲了敲。里面传出林师傅的声音“是姜老师啊,有什么事吗?”
“我们班有个孩子家里有急事,刚刚让她爸爸接走了,我来不及给她开出校的假条,你把笔给我,我给她登记一下。”
“好的好的。“接着林师傅从窗口递过来了一个和他的手一样枯黄老日的牛皮本子和一只沒有盖子的笔,吴老师接过拿着笔在本子上的离校时间、姓名、班级、离校原因、返校时间、联系电话几栏上分别写到:2008年5月1日、江凡茄、高三(七)班、冢中急事...….188ХУУУУХХХ,最后的电话写的是自己的,接看把本子和着递回给林师傳说道“返校时间我暫时没有填,看孩子家里的情况,电话我留的我的,有什么事跟我联系就好。”说罢,姜老师转身向着教学楼走去。
转头一瞬间姜老师看见了从高一教学楼旁绕出来的尤稔,他一头利落的短发,穿着夏季校服,皮肤黝黑的他整个四肢和脑袋这时候像隐没在了夜色中,只剩下一套白色的衣服立在那里,但姜老师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尤稔,这节自习课不上课跑出来干什么?你是又想被罚抄中国近代史大事年表了吗?”
“没有姜老师,我这不是帮全班同学来叫您来了嘛。”
姜老师猛地一惊,才想起来最后这节自习课是她的历史课。想到这里,姜音加快了步伐朝尤稔走去“走吧,我们回去吧,王老师肯定知道我出来得急,帮忙看着的,不然你们没了老师要是上晚自习还闹起来,李主任是不会放过我们的。走吧,快走,你出来的时候王老师还在教室没?”
“还在的,卷子上最后那道大题还讲着呢。
“那就好、我是知道的,那就好。休.....”
没等姜老师开口问尤稔为什么不在教室里听最后这道大题,尤稔便赶紧插话问道“老师,江凡茄家里出什么事了?我刚刚,我跟在你们后面我,我看到她好像都走不动路了,你跟她说了什么吗?她是哭了吗?她家里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尤稔的问题抛得就像操场上打篮球的同学们的篮球一样的快速和紧密,姜音看着他,突然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她没有回答尤稔抛出的这些问题,而是问道:“尤稔,你家和凡茄他们家很近对吗?”
“岂止是很近,我们是邻居,楼下就是她家的饭馆子呢。”
“正好,我们边走边说。我带着你们毕业班又是班主任没有办法抽出时间去看望凡茄,你本就是走读生,这段时间我允许你使用手机,但是只能用在上课时录我们各个老师讲新知识点的视频,自习课或者作业讲评这些还有下课都不准使用!“姜老师说到这里微一沉思,然后继续说道:“哎,其实你也知道的,这个时候其实都不会有什么新的知识点了,所以老师复习各个知识点的时候你自己要注意听,不能老想着用手机,当然你用手机这个事我会跟各科老师和同学们说明情况,你不用担心,但你也不能太放肆,你懂我这个放肆的意思吧?你不理解的题要问老师,你摸透了才能在晚上放学后去找凡茄,你们俩的成绩差不多,虽然提不上能多么的帮助她,但你也得在这段时间好好听讲听双人份的,好给凡茄讲讲,也算是你的课外复习了。”
尤稔和江凡茄的成绩确实差不多,都卡在班上的十几名,属于中等成绩,但因为尤稔还是一个美术生,上的文化课相对于江凡茄来说更少一些,从某种理论上来说,尤稔的成绩就更好了,当然江凡茄非常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抓紧一切时间学习,想要远远超过尤稔的成绩,没想到在上次模拟考试中还落后了尤稔五名,这令江凡茄非常的恼火。江凡茄的语文好,尤稔英语好,只不过他们俩的数学都很差,是极差,江凡茄的数学甚至还考过四分,是的,大题一个没做,就只对了一个选择题。
“没问题啊老师!没问题,我一定每天准时带到…老师她家里出了什么事?需要去好多天吗?”
“恩,应该是要好几天的,凡茄外婆突发意外去世了。你明天过去了也是会知道情况的,我就直接跟你说了,我后面还需要你来跟我说说情况的。但你不能在班上散播,等凡茄回来,同学们不经意的提起和过度的关心都会是第二次伤害。“说完,姜老师加快了步伐,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操场前高三教学楼的方向走去,并没有再看尤稔。
尤稔当然知道这对江凡茄来说意味着什么,因为他不仅和江凡茄的外婆认识而且还相当熟悉,他总是笑盈盈地称呼江凡茄的外婆为“江婆婆”。就在上周星期天他们准高考生一周唯一一次的周日下午半天假期,他没有去画室练习,而是陪看江凡茄去到江婆婆工作的医院看江婆婆了,他们还买了奶茶过去。江婆婆尤其喜欢喝香芋味的奶茶。他这时候回忆起那天的江婆婆,眼神很涣散,说话的时候常常走神,不像之前那么笑容可掬,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其它的异样。他甚至在一瞬间想起了初三毕业后那一年的春节,江凡茄一家人都穿着喜气洋洋的红色系衣服在她们家名为“四季红火”的饭店门口拍全家福。那一天尤稔一家刚从外面回来就目睹了这其乐融融的画面,还被江爸爸招呼着过去一起拍了几张。他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天江妈妈穿了一件长款的红色羽绒服,她们是麻烦店里的一位客人帮忙拍照的,就在快门快要按下的一瞬间江妈妈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围裙还系在腰上,所以她匆忙的两手靠后麻利地解开围裙,拉着围裙的两边举高往脑袋后边放,结果又因为穿得太厚导致围裙的带子变短而显得笨拙又吃力,围裙被拉到头顶上方的时候带子和江妈妈那头为了迎接春节专门烫的卷头扭打在一起,所以最后拍出来的照片里除了江妈妈以外大家都笑得幸福而温暖,只有江妈妈在和围裙以及头发打群架,一脸的狰狞。围裙是黄色的,使得江妈妈在相片里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盘番茄炒鸡蛋。
他记得拍照的相机用的是他和凡茄一起买的佳能300d,那个相机花光了他和凡茄攒的本打算初三毕业后用来毕业旅行的钱,要说他们俩数学不好呢,以为二手市场买的就是便宜,结果到了商场一看比全新的还要贵上两百,两个人默默无语,决定要把这个相机用到极致。所以初三毕业后他们两个哪也没有去,成天背着个相机到处拍,拍流浪的小动物,拍文具商店门口韩国明星的海报,拍菜市场的蔬菜,拍天,拍星星,拍垃圾桶上耷拉着脑袋没了一个眼珠子的玩具兔子。像两个游手好闲的街溜子,直到两个人都黑成了煤球才各自都不愿意出门了,那个时候他们除了他们俩的双眼皮褶皱处还是原本的肤色以外,整张脸都像浓郁的咖啡,还是不加奶的那种,他们那段时间总是互相缓慢地闭眼睁眼嘲笑对方。不过江凡茄很快就慢慢的由黑转红,接着恢复了她原本奶霜般白皙的肤色,尤稔却从那个假期起一直黑到了现在。
实在是不公平。
当然,他最记得的是,快要到江凡茄成人礼生日的时候,他询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眨巴着眼说希望他可以送她一幅亲手画的画,内容不限但要保证她一定会喜欢,俏皮中带着一些理所当然的强人所难。最后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凡茄和江婆婆的合影来进行作画,那也是初三毕业的春节在店门口拍的。照片上凡茄和江婆婆并肩坐在店门口的木头长凳上,凡茄将自己脑后长长的马尾拉起来耷拉在身边江婆婆的头顶上,一些头发滑落下来遮住了江婆姿的眼睛,使得江婆婆看起来像头顶上趴着一条八爪鱼。事实上在作画的时候,尤稔也确实把那些头发画成了八爪鱼。她们两个人都笑得极为开心,相互挽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尤稔觉得那是他十八年来看见过的最幸福的一张照片,他甚至都觉得照片上她们身后饭店弥漫的烟都像甜得发腻的棉花糖。他只花了一个下午就画好了那幅画,因为想让她可以摆放在她的书桌上,哪怕以后上大学或者工作了出差去外地都可以拿着,所以他选择了20cmx30cm的画布,类似于一本课本的大小。等画干了后他把买来的画框装上,小心翼翼地放进礼物袋子里,他在生日贺卡上写道:Sweet Octopus, happy birthday!意思是甜甜的八爪鱼,生日快乐!甜甜的八爪鱼,那是一种日料店的小菜,江凡茄很喜欢吃。
不出意外的,江凡茄也非常的喜欢这幅画,她是一个并不怎么会轻易展露自己的情绪的女生,她的悲喜都总是淡淡的,虽然她明明是一个共情能力非常强的敏感女生,但她总是不愿意让别人发现这一点,每次看电影或者小说到了那些触动她的情节时,她总是会赶在眼泪流下之前说点或做点别的什么事来让眼泪知难而退,比如起身去拿包薯片,比如去上个厕所,又比如看看几点了,再次返回又是一脸的漠然。但那次,江凡茄在看到那幅画的瞬间眼圈就红了,她在半开着的家门口拿看那个画框愣了很久,然后她抬起头来,睁着她那两个像哪吒脚下风火轮的眼睛对着尤稔说“谢谢你,这是我收到过最喜欢的礼物。”接着她快速地伸出了她冰凉的手。她的手脚在冬天里总是很冰冷,她是出生在冬天的孩子,生日是现在才流行起来的节日“双12”也就是12月12日,而尤稔的生日是光棍节11月11日,尤稔一直被人嘲笑的光棍生日在知道江凡茄生日的那天变成了一个小惊喜,尤稔觉得,这是一种独属于他们之间的缘分。
就在尤稔在他受到的青春期影视作品的感染里以为接下来会是一个甜甜的拥抱的时候,江凡茄伸出的那只手迅速的握了握他正准备抬起来迎接她的拥抱的手,摇了摇,然后迅速转身进去并关上了门。尤稔的两只手都僵在了空气中,反应过来后他低头着了看自己的手,左手掌心那服冰凉的余温还在,仿佛他的手掌和喉咙是连在一起的,而他刚刚吞下了一颗薄荷糖。
现在也是如此,明明是五月燥热的风,但此时此刻站在操场前方的尤稔像不停的被他后来喜欢的游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冰冻西瓜投手投出的冰西瓜击中,脚步迈得极为艰难和沉重,寒风凛冽。他抬头看向已经走到了操场中间的姜老师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姜老师好像也彷佛正在被什么不停地击中一般,虽然脚步很快但却有些跟跟跄跄,看起来脚有点受伤了的样子。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开始努力地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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