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正是取自先祖谢公‘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之句。”
“谢家这场‘惊鸿宴’乃是近几十年来未见之盛况，谢兄好排场！”
“过奖过奖！此宴所邀皆为当世有名才子，不然也不敢叫‘惊鸿宴’，届时咱们真刀真枪比试一场，谁都别藏着掖着。”
“一定一定……”
闲话间萧衍和沈约又联袂回到席上，面上皆带着友善笑意。
毕竟是谦谦君子，明争暗斗起来也十分体面。
先是萧衍举杯，自谦招待不周，相邀对饮，两人很是痛快地一饮而尽，接着沈约是相邀，如此反反复复喝个不停。
观者皆瞧出不对劲，想要出言规劝，可二人充耳不闻，依旧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好像定要拼出个胜负似的。
柳蔓儿站在不远处瞧着，神色一片迷惘，巫山门的规矩她的确是听娘提过一些，可连娘自己都是和师门以外之人结缘，想来也并非什么不可打破的铁律。
若是想和公子在一起的话，便要拒绝师兄才行，可这些话又该怎么说出来才好？
当天萧衍喝的酩酊大醉，到了晚上一屋子人服侍更衣就寝，最后只剩下柳蔓儿陪床。
醉酒的男人总有几分精神恍惚，加上身体燥热，难免睡不踏实。
偏偏柳蔓儿带着凉意的小手还在他脸上撩拨不停，萧衍不觉又想起了那个风华绝代的沈约，对方竟也喜欢蔓儿，还要与他争夺，思来实在恼人。
冲动之下他居然抓住蔓儿的手，搂着她的腰身，将她带入怀中，翻身压在了床榻上。
四目相对，柳蔓儿顿觉身体有些失灵，一动不敢动。
她未曾见过男人意乱情迷的模样，只觉公子的眼神很勾人，却也有点凶，令她害怕又着迷。
“蔓儿……”萧衍声音很低，还有着发颤，脑中全是初遇时在水中被她碰触禁忌的场景。
少年男子本就很难控制隐秘私欲，何况他早已说过会以身相许，他低下头，很想亲她。
柳蔓儿慌张闭上眼，等到两人的嘴唇轻轻碰触以后，他突然就放开她，翻滚到里侧躺好，沉沉睡去。
柳蔓儿睁开眼，瞪着头顶的罗帐，手不自觉抓紧衣裳，不明白公子为何对她若即若离，醉成这样都在克制。
无风无浪地度过一晚，大清早见枕边无人。
萧衍扶额下床，向侍婢询问蔓儿的去处，而后在喂锦鲤的池塘边找到她。
柳蔓儿抱膝坐在石头上，朝阳艳光洒在她身上，绮丽灿烂，又有几分静谧。
“蔓儿，”萧衍微笑上前，“大清早跑来喂鱼，是太无聊了么？”
柳蔓儿幽幽回过头，把手伸向他。
萧衍把她拉起来，摸着她的脸问道:“你怎么了？瞧起来闷闷不乐的样子！”
“我在想师兄的事，”柳蔓儿眨眨眼，“想着该怎么告诉他，我喜欢的人是公子，让他不要将我放在心上，早日另寻佳人。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总觉得当面说出来会没有勇气，是不是写信告诉他好一些？可又该怎么写，才能含蓄一些，不惹他伤怀？”
“是么？”萧衍心底狂喜，却只露出些许笑意，很自然地出谋划策，“如果当面说不出来的话写信是个好办法，不过你真的决定选择我，放弃你师兄么，你确定自己不喜欢他？”
柳蔓儿歪着头思虑片刻皱眉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喜欢待在公子身边，就好像你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样，一直吸引着我，我喜欢抱你，还喜欢……还喜欢……可是和师兄没有这样过，是不是就算确定了？”
“还喜欢什么？”萧衍循循善诱，想要听更多。
柳蔓儿俏脸通红，只觉说不出口，玲珑手掌摸他的胸膛，慢慢仰起头，娇艳的嘴唇轻轻吻在他唇上。
每次都是不说话直接行动的么？可撩拨完就想跑，实在可恼！
柳蔓儿嫣红的脸颊宛若醉酒，凝视着他清灵灵地道:“昨晚你就是这样亲我的！”
萧衍遂揽她入怀，闭上眼狠狠吻她，那般不受控制的炽热又冲动的爱意，足以教人沉沦，哪里还管对方是不是想对他始乱终弃？
若真如此，死缠烂打之流的行径，做一做也无妨。
柳蔓儿难耐他的纠缠，柔弱地攀着他的脖颈，全身皆在轻颤，犹如迎风摇摆的杨柳。
缱绻纠缠许久，两人也没心思用朝食，去往书房琢磨书信。
萧衍自小便是南朝有名的神童，可却知此信自己实不宜插手，否则也显得小人得志了些。
柳蔓儿在写坏了几张纸后，终于成稿，直言自己初遇萧衍便已种下情丝，只得深负君心；然则建康繁花似锦，沈郎乃惊才绝艳之辈，自能觅得才貌双绝之佳人，比翼云间白头偕老，勿以贱妾为念。
信送去以后，很快就收到了沈约的回复，很简短的三个字:“好，勿忧！”
柳蔓儿握着信笺心里直打鼓，喃喃道:“师兄性子沉稳，遇事总有几分云淡风轻，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全不在意！”
萧衍见她愁眉不展，抱着哄道:“沈兄乃豁达之人，当不会久困于此樊笼。若是不放心的话，过两日清涟山庄的惊鸿宴，你随我一起去，应该能见到他。”
“惊鸿宴——公子，你真的会带我去那里吗？”柳蔓儿一时愁色尽消，眉开眼笑，“说来也怪，我和娘都不懂诗书，却都喜欢才子，若能亲赴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会，说是三生有幸也不为过。”
萧衍颇有几分讶异，若论才学，当下风头正劲者非沈约莫属，惊鸿宴本就是得了皇上授意，要遴选出当世文宗，届时花落谁家还真是个未知数，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输。
前去赴宴那天，柳蔓儿特意请公子绕道去南门外买了有名的萧美人馒头，抱在怀里，想要带给沈约吃。
“那一阵子师兄救了我以后，就经常买萧美人做的点心给我吃，除了馒头以外还有玉带糕和虾饺，都很好吃，不过师兄最喜欢吃馒头。”柳蔓儿随口提及二人相处时的琐事，眉眼之中竟也带着几分羞涩，“真希望见到他的时候，还能像之前一样逗他开心，而不是惹他烦忧。”
萧衍听罢不语，心下却更紧张了，只觉幸好蔓儿是先遇见了自己，还发生那么多难以启齿的羞事，否则她的一颗心说不定就跑到沈约身上去了。
清涟山庄在建康城外数十里之地，沈约是从宫中出发，而且还带了周瑾萱一起，差不多最后一个到的，还向众人解释了因皇上偶感风寒，皇太孙殿下留在身旁照顾，大约是来不了了。
说起来萧昭业虽然性格飞扬跋扈，可是对爷爷奶奶一直很是孝顺，也不怪皇上偏爱，舍弃拥有嫡次子身份的竟陵王萧子良，定要将尚未成年的孙儿立为皇储。
而周瑾萱则是皇后命沈约一起带来的，她与萧家小妹菀儿相熟，二人一见面就凑到一起，挽着手去山庄内游玩。
柳蔓儿抱着馒头上前，见沈约依旧是那般眉眼温柔清逸舒朗，略带歉意地把一包馒头递过去道:“我买了师兄最喜欢吃的点心，要不要尝一尝？”
沈约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接过来，刚拿出一个，谢眺等人就来了，笑道:“这馒头白细如雪，面有银光，是南门外萧美人铺子里的吧，好久没吃了，沈兄要不分我们几个？”
于是一帮人站在山庄门口分着吃起了馒头，边吃边赞比山珍海味还可口一些。
吃完移步进山庄，原本萧衍还担心有人会认出蔓儿招惹是非，沈约却道早已在皇后面前为师妹求得恩典，否则刚才周瑾萱也不会对她视而不见，众人这才放心在宴会上尽情挥洒。
谢家豪富，清涟山庄之钟灵毓秀不必多说，宴席间也无一俗物，金卮美酒、玳瑁雕琴、芙蓉羽帐、蒲桃锦衾极尽豪奢，更有艳妆歌伎曼舞不休。
待饮至酣时，东道主谢眺率先挥毫，一首《王孙游》开了此宴先声。
范云又凑了个大趣，奸笑道:“首句就写‘绿草蔓如丝’，谢兄，你这是引战呢？逼着沈兄和萧兄为了佳人大打出手，定要分出个高下来么？”
谢眺白了他一眼道:“我看你才是在故意拱火，不过既然大家都这么迫不及待，沈兄、萧兄，不如今日就让我等好好欣赏二位的佳作如何？”
二人也不含糊，谦逊几句各自构思。
沈约饮着酒，才思如泉涌，在紫薇花下的书案上一连写下四首《白纻四时歌》，笔法连贯一气呵成，众人争相传阅，而萧衍则是作了一首《龙笛曲》便搁笔。
谢眺率先发声:“虽说诗歌向来不论数量只评佳句，可沈兄与萧兄一个作吴声，一个作西曲，词藻情采皆美，实在难分伯仲，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一时争论不休，有人对沈约“翡翠群飞飞不息，愿在云间长比翼。佩服瑶草驻容色，舜夕尧年欢无极”之句赞不绝口；亦有人偏爱萧衍“美人绵眇在云堂，雕金镂竹眠玉床”之惊才绝艳，推崇其文华盖世。
听他们争论了大半天，范云耳朵都磨出厚茧来，懒洋洋道:“不如这样，既然大家分不出个高低，就让蔓儿来分谁更胜一筹如何？”
“啊？”柳蔓儿惊诧不已，直言不讳道:“范公子，你怎么一肚子坏水啊！他们两个一个是我师兄，一个是我家公子，要我怎么选？”
一直默不作声的周瑾萱笑道:“此宴乃是皇上有意遴选当世之文宗，才取名‘惊鸿宴’，岂能儿戏？”
谢眺忙回身拱手道:“不知周姑娘可有主意？”
周瑾萱秀眉轻蹙笑道:“以瑾萱愚见，诗歌乃是为舞乐所制，不妨试试将二位公子所作之诗编舞配乐，说不定就能分出个高下。”
谢眺拍手赞道:“好主意，就这么办！正好周姑娘和蔓儿又皆精通舞乐，不如二位以这两枚黑白棋子为号，抓到黑子的请为沈兄编舞，抓到白子就请为萧兄，如何？”
原本是两位才子之间的比拼，却变成了两位淑女，众人吆喝的更起劲了。
柳蔓儿硬着头皮被推上前，谢眺抛出的黑白棋子很快分出结果。
周瑾萱笑吟吟执着白子走到她面前低声道:“贱丫头，凭你也配和我抢衍哥哥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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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惊鸿（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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