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会有些冷，带上外套吧。”
方园很贴心的叮嘱他，秦语一句“多谢”后，顶着他的目光把盆栽用脚挪了回去。
做完这个举动，两人都没有说什么，别人不问，秦语不可能主动解释自己行为的内在含义。
方园跟他不在一片区域上课，但直到秦语进了教学楼，他才告别。
不知为何，秦语始终有一种违和感。
进教室的时候，虽然人有些多，还有些根本不是他的同班同学，但秦语惯常坐的位置是空的，没人会跟他抢。
他站在位置前，想了大概五六秒钟，最终决定坐在外面的位置。
他能感觉到在他选择这么坐后，教室里的窃窃私语变多了，不少人一直看着这里。
没过一会儿，邬情就到教室门口了，他看到秦语坐在外面的位置上愣了一会儿，脚步非常慢地挪到了秦语旁边，他很确定听到了有人嗤笑的声音。
邬情有点不敢开口，咬着唇，垂着头揪着自己本来就不算平整的衬衫。
秦语看到他来了，站起来说：“你坐到里面去。”
邬情猛然抬头，呆呆地“啊”了一声。
秦语重复道：“你，坐到里面去。”
等邬情不明所以地坐下后，正好上课，教室里的私语声几乎消失，秦语撑着头听老师讲些基础知识。
邬情没睡觉，他坐得板板正正，但头侧过来一刻不停地看着秦语。
说老实话，他不喜欢坐在里面的这个位置，虽然坐在里面很有安全感，很令人安心，但这是秦语左边的位置，而秦语是右撇子，他喜欢上课用左手撑头，右手写字，这样坐邬情会看不清他的脸。
老师讲得着实无聊，秦语在惯常走神中看到了邬情的手，他的手十分细长，指头圆润，指甲光滑，但此刻十根手指上大半都包了创可贴。
秦语看着那创口贴半天，最终在系统【去啊你！】的催促下，他决定问候一下对方。
他转过头，用笔敲了一下桌面，邬情看向他，“手指，怎么回事？”
“啊？哦，哦！这个、这个是打工的时候被小螺丝扎到了，是我自己不小心……”
“真的吗？我不信。”
秦语有时候是会有些令人难解的幽默。
这是仅对于洛克罗兹的邬情的了解，秦语认为他是一个小心谨慎，处处逢迎，却非常容易陷入无助状况中的人。
哪怕只是在走廊上靠边行走，也会突然被无所事事的走廊混子叫住欺负一番，这情况太常见，也太毫无道理，以至于秦语都对他不上班的时候一直跟着自己这件事表示理解。
秦语换了右手撑头，左手拿着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你好像不管到哪里都会被人欺负。”
邬情一愣，秦语的猜测完全正确，他确实是又被欺负了。
手上的伤当然不是邬情自己不小心，只是因为他做得又快又好又认真，老板给他派了更多的单子，就被同事给记恨上了而已。
于是在其他员工检修，叫他过去帮忙看一下的时候，手上就被人家不小心用细螺丝刀戳了好几下。
他当然不认为是不小心，也不认为是自己的错，也觉得委屈，但是对于他而言，自己的感受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说到底，他也不指望别人能对他好。
邬情陷入了沉默，低着头，黑亮、天然、微微卷曲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
邬情在现实中自杀这件事其实给秦语的玻璃罩子狠狠来了一拳，虽然对钢化玻璃罩影响不大，但秦语这次没人催，还是表示了自己的关心。
秦语伸出左手勾起邬情的头发，等看清对方的脸，才发现他的眼泪溢满一张小脸，就差自由落体了。
“你没事吗？”
这句话对于邬情，与其说是安慰，倒不如说是闸口被打开的讯号，他再也忍耐不住，“砰”的一声，脑袋撞到桌子上，肩膀不停抽动，喉间溢出压抑的泣音。
他这样几乎吸引了全教室的目光，秦语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把外套脱了盖在邬情的头上，平静地扫视了一圈教室，顷刻间所有人，包括教师都恢复了正常的课堂秩序。
【……宿主，你到底为什么会觉得你装得很像正常人？】
“我并没有觉得我装得很像正常人，我只是尽量表现得像个正常人。”
【……】
邬情就这样哭到下课，直到人都走光了，秦语依旧在这里陪着他。
他终于哭够了，像小动物从巢穴里先探出一个头，确认安全了之后才爬出来一样，他脑门上有一个椭圆形的红痕，邬情非常不好意思，硬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我是不是很可笑？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爱哭。”
秦语说：“我认为泪腺的发达程度和年纪关系不大。”
邬情穿的是短袖，现在披着秦语的外套，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很狼狈，有几缕发丝还黏在脸上，嘴唇倒是更鲜红了，他没头没脑地问道：“你还会用左手写字吗？”
“我不会，这是在乱画。”
“哦，我看不太出来，感觉跟你平时写的东西差不多。”
“我平时也是在乱画。”
邬情觉得新鲜，原来秦语上课也像他这样那么不认真。
“今天有些热，你还穿长袖外套吗？”
听了方园的话，穿了长袖衬衫和外套，现在确实有些热的秦语：“我没想到。”
邬情拖拖拉拉、绞尽脑汁地找话题跟秦语闲聊，本来他应该要去上班了，但经历过职场霸凌，他很难鼓起勇气像以往那样提前去上班。
看出对方在拖时间，秦语抬了抬眼镜，开始收拾东西，邬情知道他要走了，自己也要去上班了，有些失落，秦语单肩背着包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邬情，问：“外套你要用吗？”
他头发扎起来了，露出完美无缺的一张脸，穿着白衬衫，即使表情冷淡地过分，看着也很像校园偶像剧男主角，邬情看着他呆呆地点头，秦语也点头，“那你拿着，明天还给我，要洗好的。”
他继续说：“你今天先去上班，其余的明天我告诉你。”
他说完半天没动，看着邬情，邬情才意识到他是在等自己的回复，他连连点头，“我知道了，但是你——”
秦语得到回复后，转头就离开了。
先不谈邬情是如何踟蹰地去上了班，秦语背着包倚在教学楼一楼大厅门口，没有搭理反复在他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掏出手机，点开一个好友的聊天框，陈思晴。
【请问你一件事。】
【什么？】
秦语甚至没能打出下一句话，对方就秒回了。
【学生会办公室怎么去？】
洛克罗兹的学生会更像是兄弟会，进出规矩严格，不仅是单纯的加入和退出学生会，而是物理上的进入和离开学生会的办公场所都很严格。
一般学生是不被允许知道学生会的办公地址的，学生只有接受安排和通知的选择。
如果有人问：“那学生会到底有什么用？”
会有人回答：“天龙人头上的那个罩子。”
陈思晴就是学生会的成员，该天龙人对秦语也很热情，亲自带着秦语来到学生会大楼。
是的，反正洛克罗兹楼多，学生会单独有一栋大楼也没什么，秦语看着陈思晴要刷卡刷指纹才能进大楼的时候，才明白不是人家热情要亲自带他来，而是不亲自来还带不起进去。
“你想加入学生会？”陈思晴问道，虽然资优生几乎不可能加入学生会，但是秦语的话，绝对是没问题的。
陈思晴偷偷打量了秦语一眼，他只穿着白衬衫，头发随意地扎了起来，虽然表情总是很冷淡这点让人有些遗憾，但是偶尔会笑一下的样子就会显得十分珍贵。
陈思晴知道，有人私底下开盘秦语到底什么时候会换发型，还有人在计数他到底笑过几次，大少爷们来这儿都不是为了学习的，也是无聊得没事干，为什么不多关注一些稀罕的？
他偷偷看过盘点，发现秦语笑的次数意外的多，但为什么他没看见过几次？
“不是，我有事找魏舟。”
陈思晴不解了，“没想到你跟他还认识？”
“不算认识，但我可以找他。”
“这是什么关系?”陈思晴想。
魏舟正在学生会长的办公室看文件，直到上高中前他都生活在普通人家的家庭里，从来不知道有钱人的世界能这么无聊且仪式化。
当他知道这所学校里有一栋学生会大楼的时候，他不惊讶。
当他知道这栋大楼里有专门的学生会长办公室的时候，他也不惊讶。
当他知道学生会长办公室专门配备了四个秘书室的时候，他确实惊讶了。
这个学校是有钱人们参加的饥饿游戏，资优生制度不在于给贫寒子弟或者普通家庭的孩子一个上升渠道，而是给这个学校里的有钱人找到合适的观众。
“咚咚咚！”
三下敲门声，魏舟抬起头，等待剩下两次三下的敲门声，这是一种强迫症式的习惯，秘书们必须要这样做，即使门两侧的人都不是强迫症。
任何人来学生会长办公室都要由秘书带领，但这次非常奇怪，只有这一次敲门。
“怎么回事？”魏舟想，但他还是开口：“请进。”
开门的一瞬间，魏舟就知道不是秘书了，开得太用力，有些快，就像是普通人普通地开一次门。
即使他有预估，但门后的人还是让他很惊讶，魏舟想要抬一抬眼镜去掩饰自己的失态，却恍然发现自己脸上什么都没有，他的眼镜此刻在对方的脸上。
是秦语。
魏舟其实在开学典礼之后就知道对方的名字了，大一资优生又不多，很简单就能找到对方的资料。
这人的公式照相当随意，当时还留个寸头，比现在看着年轻、稚嫩许多，一看就是初中时候的一张照片用到现在。
魏舟当时还注意到四个秘书挨个拿起他的档案对着照片拍照。
魏舟的办公室门开着的话，能够看到四个秘书办公室的门口，从秦语的身后，他能看到四个秘书办公室全都开了缝在偷看，秦语态度自然地进了办公室，随手关上了门。
他也是开门见山，“我有一个要求需要你满足。”
魏舟立刻知道他是在提图书馆的事，这倒是真的让他不屑地笑了，“哦，我还以为你已经拿到酬劳了。”
非常可笑，此刻魏舟觉得不仅是秦语，自己也很可笑。
他不否认自己在图书馆被秦语拿走眼镜的时候有一瞬间心动，自己骗自己有什么意思？
但此时此刻秦语再次找上门来，就足以让魏舟判定此人不过是一个空有皮囊，贪心不足的家伙罢了。
这种人只要有一个由头，今后就会要得越来越多。
只要没瞎，就能看出魏舟脸上不屑和讽刺的表情，但是这跟秦语没关系，他走到魏舟身边，将自己此刻戴着的眼镜摘下来，缓缓地架在了魏舟的高挺的鼻子上。
金属是热的良好导体，明明秦语刚把眼镜拿下，魏舟却感觉到金丝镜框已经是如此的冰凉，他下意识地扭头反抗，却被秦语一把捏住了他的下巴，秦语为他戴眼镜的那只手甚至都不用再调整角度。
秦语很高，魏舟坐着感受到了令人不快的压迫力，他强忍着让对方戴完眼镜后，又想要站起来，可是大腿刚刚发力，秦语就又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强行将他按在座椅上。
这个人的力气真的很大，魏舟感觉自己好像动弹不得，秦语非常认真地看着自己，一时之间魏舟不知道他是在单纯地看着自己，还是在欣赏这副眼镜在自己脸上的样子。
秦语开口，他们的脸靠得很近，魏舟能感觉到微微的气流在他面上流动，“眼镜还给你了，现在你要满足我的一个要求。”
秦语的重音的“你要”二字上，意思是“你必须满足我一个要求”。
魏舟压抑着自己的怒气，但效果甚微，他一贯和雅的脸上此刻有如寒冰覆盖，“你唯一能提要求的时候就是在图书馆，现在我不可能答应你的任何请求。”
魏舟的重音在“请求”上。
秦语迅速否定他：“不是请求，是要求。你也不可能拒绝我的任何要求。”
他们都很清楚这句话的含义，秦语听到了魏舟和吴越在图书馆的争执，事情的主动权本身就在秦语手上。
秦语不用说，魏舟也能知道，他的意思是“我知道你的秘密，你只要不想我说出去，你就得听我的”。
魏舟气笑了，“你是在威胁我吗？”
秦语理所当然地说：“你知道就好。”
不要以为此男不会干坏事，他不仅可以，而且非常理直气壮。
“因为我是反社会人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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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出尔反尔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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