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雪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于肆年把校服领子竖起来挡风,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了一层薄霜。他低头看了眼手表——晚上九点四十五,晚自习结束已经快一小时了。
"该死,抄近路果然不是个好主意。"他嘟囔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学校后山的小路上。这条路平时就少有人走,现在被积雪覆盖,更是难辨方向。
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于肆年猛地停住脚步,有什么东西绊了他一下。他低头看去,雪地里蜷缩着一团黑影。
"喂,你还好吗?"他蹲下身,拨开那人脸上的积雪,手指触到的皮肤冷得像冰。借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他看清那是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苍白的脸上结着冰晶,睫毛上挂着霜,嘴唇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紫色。
于肆年的心猛地揪紧了。他脱下羽绒服裹住对方,这才发现少年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高领毛衣和皮夹克。当他试图把人扶起来时,毛衣领口滑落,露出脖颈上一道狰狞的疤痕。
"操!"于肆年倒吸一口冷气。他小心翼翼地掀开少年的外套,更多伤痕映入眼帘——手腕上青紫的勒痕,胳膊上密密麻麻的烟疤,还有肋骨处不自然的凹陷。
少年轻得可怕,抱在怀里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于肆年咬咬牙,顶着风雪往山下跑去。刚跑出几步,他就被暗冰滑倒,膝盖重重磕在石阶上。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死死抱住怀中的人,没让对方再受一点撞击。
"坚持住,就快到了..."于肆年喘着粗气爬起来,一瘸一拐地继续前进。鲜血顺着他的裤腿流进雪地,留下一串暗红色的痕迹。
市立医院急诊室的玻璃门被撞开时,值班护士差点打翻了手中的咖啡。"天啊!"她惊呼着冲过来,"你抱了个冰雕过来吗?"
"救他...求你们..."于肆年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他双腿一软,和怀里的少年一起栽倒在地。
再次醒来时,于肆年发现自己躺在急诊室的床上,膝盖已经包扎好了。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医生站在床边,脸色凝重。
"那孩子是你什么人?"医生问。
"我不认识他,"于肆年摇头,"在山上发现的。"
医生叹了口气,递给他一份检查报告。"他全身多处冻伤,胃部有严重溃疡和内出血,两根肋骨陈旧性骨折,手腕和脚踝也有骨折后愈合的痕迹。"医生顿了顿,"最严重的是他的胃——内壁几乎没一块好肉,像是长期摄入刺激性物质导致的。"
于肆年盯着报告上的X光片,胃部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他...会死吗?"
"暂时脱离危险了,但需要在ICU观察48小时。"医生推了推眼镜,"这孩子身上还有很多旧伤,有些看起来像是...虐待造成的。我们已经报警了。"
"我能看看他吗?"于肆年问。
医生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ICU的玻璃窗外,于肆年第一次看清了少年的长相。即使插着各种管子,面无血色,也掩不住那张脸的精致。少年鼻梁高挺,眉骨立体,右耳上有一颗小小的黑钻耳钉。他的睫毛很长,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整个人像一尊易碎的瓷器。
"他叫什么名字?"于肆年轻声问。
"身上没有任何证件。"护士回答,"口袋里只有半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就在这时,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床上的少年猛地睁开眼睛,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野兽般的凶光。他一把扯掉氧气面罩和输液管,鲜血立刻从手背喷涌而出。
"别动!你在出血!"护士冲进去按住他,却被少年一个肘击打中腹部。少年像只受伤的狼崽,尽管虚弱得连坐起来都困难,却仍然龇着牙,用充血的眼睛瞪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滚...开..."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但每个字都像刀锋般锐利。
于肆年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正好对上少年的视线。那双眼睛里除了暴怒,还有更深的东西——恐惧、耻辱,和一种令人心惊的绝望。少年抓起枕头砸向玻璃,嘴唇蠕动着说了什么。虽然听不见,但于肆年读懂了那个口型:
"别看我。"
医生和护士终于制住了少年,重新给他接上各种仪器。当镇静剂推入静脉,少年的挣扎渐渐弱下来,但眼睛仍然死死盯着于肆年,直到药物最终让他闭上眼睛。
"他平时也这样吗?"于肆年问正在包扎伤口的护士。
护士苦笑:"我们也是第一次见他。不过..."她压低声音,"刚才脱他衣服时看到他腰上有纹身,还有...很多自残的疤痕。这孩子恐怕经历过很糟糕的事。"
三天后,少年被转到了普通病房。于肆年每天放学都会来看他,但少年要么装睡,要么就用那种冰冷的眼神盯着天花板,拒绝任何交流。
第四天傍晚,于肆年拎着一袋水果推开病房门,发现少年正坐在窗边,身上套着那件已经洗干净的黑色皮夹克,尽管病房里暖气充足。听到开门声,少年转过头,眼神比窗外的雪还要冷。
"你还来干什么?"这是他第一次对于肆年说话,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明显的敌意。
于肆年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看看你怎么样了。"
"多管闲事。"少年冷笑一声,拉高夹克领子遮住脖颈。这个动作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像是要隐藏什么。
于肆年注意到他手腕上新增的绷带——昨晚护士说他又试图拔掉输液管,结果割伤了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于肆年问。
少年没有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发现是空的后烦躁地捏扁了它。他的手指修长苍白,骨节分明,指关节处有淡淡的疤痕。
"医院不能抽烟。"于肆年说。
"关你屁事。"少年站起身,尽管动作有些摇晃,但身高仍然让他在气势上不输于肆年。他比于肆年矮几公分,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狠劲让人不敢小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不是同情,"于肆年平静地说,"我只是想知道那晚我救的人是谁。"
少年眯起眼睛,突然一把揪住于肆年的衣领。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个刚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人。"谁让你救我了?"他咬牙切齿地说,"让我死在那不是更好?"
于肆年没有挣扎,只是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对峙持续了十几秒,少年突然松开手,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他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墙上喘气,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胃病又发作了。
"段慕澜。"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现在你知道了,可以滚了。"
于肆年没有走,而是从保温杯里倒出一杯温水递过去:"喝点水,对胃好。"
段慕澜盯着那杯水,眼神复杂。最终,他抬手打翻了杯子,热水溅在于肆年手上,立刻红了一片。
"我说了,不需要你的同情。"段慕澜的声音有些发抖,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别的什么。
于肆年看着手上的红痕,突然笑了:"脾气真大。"
他弯腰捡起杯子,又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随你喝不喝。我明天还会来。"
走到门口时,他听见身后传来玻璃杯碰撞的声音。于肆年没有回头,但嘴角微微上扬。
走廊上,他遇到了段慕澜的主治医生。"那孩子情况很特殊,"医生说,"他的胃几乎不能正常消化食物,长期营养不良,还有明显的抑郁症症状。我们联系了社工,但他拒绝任何帮助。"
于肆年想起段慕澜那双充满戒备的眼睛:"他会好起来的。"
"但愿如此。"医生摇摇头,"对了,这是从他衣服里找到的。"他递给于肆年一张学生证。
于肆年瞪大眼睛——照片上冷漠的少年正是段慕澜,而学生证上赫然印着"临江一中高三(7)班"。
"他是我们学校的?"于肆年难以置信地问。临江一中有三大男神,但他从没把那个传说中的"校霸"和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医生点点头:"今早警察来过了,说这孩子没有监护人,住在城西一间快要拆迁的出租屋里,房租已经欠了三个月。"
于肆年握紧学生证,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清晨,他带着两份早餐来到病房,发现段慕澜已经换好了自己的衣服——黑色高领毛衣和皮夹克,尽管医院要求病人穿病号服。少年站在窗边抽烟,听到开门声也没有回头。
"医院禁止吸烟。"于肆年说。
段慕澜吐出一个烟圈:"你怎么又来了?"
"给你带早餐。"于肆年把袋子放在桌上,"粥和包子,对胃刺激小。"
段慕澜终于转过身,眼神嘲讽:"你以为这样就能感动我?"
"不,"于肆年拉开椅子坐下,"我只是觉得,既然我们的学校离得不远,互相照顾是应该的。"
段慕澜的手指微微一颤,烟灰掉在地上。"你查我?"
"学生证上写的。"于肆年拿出那张卡片,"临江一中高三(7)班,段慕澜。"他停顿了一下,"我是临沂高三(1)班的于肆年。"
段慕澜依旧保持冷漠。"所以呢?"
"所以,"于肆年打开餐盒,热气腾腾的粥香弥漫开来,"从今天开始,我罩你。"
段慕澜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嗤笑:"就凭你?"他上下打量着于肆年,"你知道外面多少人叫我'疯狗'吗?"
"知道。"于肆年平静地说,"但你现在连站直都费劲,就别逞强了。"
段慕澜的眼神骤然变冷,他掐灭烟头,几步走到于肆年面前。尽管脸色苍白,但那股压迫感仍然让人窒息。"听着,优等生,"他一把揪住于肆年的衣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尤其是你这种活在阳光下的家伙。"
于肆年没有躲闪,而是直视着他的眼睛:"不是怜悯。"他轻轻掰开段慕澜的手指,"是邀请。"
段慕澜愣住了。
"我家就在学校附近,"于肆年继续说,"有空房间。房租...可以用辅导我数学来抵。"
段慕澜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让我教你数学?"
"听说你去年奥数拿了省一等奖,都传遍了。"于肆年微笑,"虽然打架也很厉害,但脑子更好使,不是吗?"
段慕澜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转身走向窗边。"滚出去。"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
于肆年知道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他起身离开,在门口回头说:"粥趁热喝。我放学再来。"
门关上的瞬间,他听见里面传来东西砸在墙上的声音。于肆年叹了口气,但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
走廊拐角,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于肆年停下脚步——临江一中的校医林老师正和段慕澜的主治医生交谈。
"那孩子是段家的..."林老师的声音压得很低,"三年前那场大火后,段家就...唉,没想到小少爷沦落到这种地步。"
于肆年僵在原地。段家?那个曾经显赫一时,却在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的段氏集团?
他想起段慕澜脖颈上的疤痕,还有那些触目惊心的旧伤——那不是普通的街头斗殴留下的,而是长期、系统的虐待痕迹。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于肆年握紧拳头,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想到的决定。
他不会让段慕澜再回到那个冰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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