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九月，南方的叶子还是簇新的，长安一中开学。
一中分了三栋楼，高三那边有围的几乎看不到树的围墙，上边还有防盗网和尖刺，听说去年还不小心刺死过鸟。
但是这整一个九月称的上热闹，高一平时放学放得早，那些高二高三的就抓着空子去捞人到自己社团，反正高一的学业不紧张，大多数人心思还没有从刚解放的快感中拉拢回来，所以大家对参加社团都兴致勃勃的。不过社团也同样难抢，因为大家都不喜欢去那个不限人数的阅读社，堪比剥夺人身自由。
周闻风家小区隔壁栋的邻居哥哥，秦方屿，长安一中高二，算个社团副社长。所以他也用不着去抢什么社团，很顺其自然的就进了秦方屿所在的的那个社团。
不过周闻风保证，他真的没想在高中加什么社团，更没想加秦方屿那个奇怪的没边的什么占星术社团。所以当天早上八点递的申请书，下午三点就拿回来了。
他还是老老实实的被编去了那个无聊的阅读社。
虽然他真的对社团没什么兴趣，但是他的年轻班主任，苏老师，兴高采烈的一直轰动他们去参加，说什么不要为青春留下遗憾。所以还是花了点时间，但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没做成什么好结果。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他的住宿问题。
他一直看重自己的学习，因为父亲对他说过最多的话，就是让他努力学习，考上一个好高中，好大学。
所以他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公办班，以走读调剂的方式压线过了。
他的父母腾不出时间来接他，家离学校很远，他没有足够的生活费支持他一直打车，或者是外面租房子。但是高中放学放的晚，也没有机会赶得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在打车一个星期之后，他一个月的生活费已经消耗十分之一了。
开学后的第二个星期，苏老师把他拉去办公室谈话。
“闻风，你现在在解决住宿的问题了吗？你父母还是没时间来接你吗？”苏老师拉了把椅子过来，示意周闻风坐下。
苏老师看着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叫苏捷，说是被上一届学生叫苏姐，这个称呼也就慢慢蔓延在班上了。她教数学，估摸着还没三字头，年纪轻轻就当上高一数学科备课组长，黑长直，眼睛透透亮亮，架着红框眼镜，温柔又有气质。
“没有。他们不常在这边。”他接上苏老师的话。
“这样啊……是这样的，我听说有些家长会联合一起报了走读调剂的学生家长，他们会一起在外面租房子，不知道你有没有意愿跟你爸妈商量一下，毕竟你自己一个人这么远回家住，会不会有点危险……”
“如果有家长愿意举办我当然是想去，只是……我不知道我爸妈会不会同意”周闻风有点犹豫。
“为什么会不同意？有家长陪着，挺安全的。”
周闻风苦笑了一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直觉。
“没有家长同意的话可以吗？房租费我可以自己付。”
“理论上来说肯定是不行……闻风，你的家里没出什么事吧，还是……”苏老师皱眉问他。
“不是不是。”他解释道：“他们在国外，短时间内回不来，我不想花他们的钱，也不想打扰他们工作，我自己可以解决房租费。”
“那家里其他亲戚呢？爷爷奶奶之类的？你不和他们一起住吗？”
“没有，我自己一个人。亲戚们都不住在这附近，也不太想麻烦他们。”
“这样啊……好吧，我帮你问问江缓江远兮的家长。就是那对双胞胎，开设校外合租的是班里那对双胞胎的家长，对人家应该有印象吧。”
“嗯，他们人很好，有聊过几句。”
“那你今天晚上就别打车回家了，跟着他们去那个租的房子那，他们家长很好沟通的，不用这么着急房租的事。”
“好，我知道了。”
苏老师轻轻叹了口气： “要是遇到什么问题，记得来跟我说，千万别自己一个人扛，老师能帮你，知道吗？”
“好。”周闻风笑着回答。
虽然还不清楚他的家庭是什么样。但苏老师能感觉到，提起父母，周闻风就显得不太开心。
她又狠狠薅了一把周闻风的头，摁着摸了好几下 “走吧，回去上课。”每次来她办公室都得被薅一把，周闻风心底有些悲催。
上节就是苏老师的数学课，周闻风的座位在教室后排靠窗，这里干什么小动作都不太被容易发现，包括睡觉。没错，就算是好学生，早上头三节课也得犯困。
但周闻风总觉得，这节课苏老师格外爱盯着他，搞得他也不敢睡也不敢发呆。明明苏老师讲的挺有意思的 ，但这节课真的难熬。
下课铃一打，周闻风就作势要趴下去，但又听到不远处的交谈声，是江缓和江远兮，想强撑着听两句。
“爸妈租的合宿宿舍现在有多少人来？两个是不是？好像都是隔壁班的……”听声音，应该是江缓说的，他的声线会比江远兮稚嫩点。
“不是啊，苏姐上课前不是来说过吗，我们班也有一个。叫周闻风，就是开学考班第一那个，超级大学霸。”这是江远兮的声音。
“欸，哥，”江缓顺势坐到了江远兮的位子上，“你还记得隔壁班那两个的名字吗？我们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一个叫安簇林，另一个姓陆，名字没问着。”江远兮凑近了点，说的小声了些，“听说他家里人不知道这件事，房租也是苏老师帮他垫着的，好像家里情况很不好，他爸妈都不管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江缓刚想出口说什么，又被江远兮急急打断了：“你可别什么事都往外说啊，我就是去找的时候苏老师不小心听到的，真的。”
此时周闻风抵着硬邦邦的书，撑着个头听着他们说话，他还有点困，眼睛睁的也不开，反应有点慢，两人十分不经意回头一瞥，就这么好巧不巧的和江远兮撞上目光。
……哎靠，有种偷听被发现的感觉，不对，就是。
周闻风只好顺势坐起身，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朝他们打了个招呼。
三人面面相觑。不过这下也算是人际交往中的伟大的第一步了——用尴尬推动。
高一开学几天轻松的很，不用太赶作业，利用午休前的那段空闲时间，周闻风就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八班，他们三人在六班。教学楼一共六楼，上面三层是高二，二楼是一至五班，三楼就只有六七班，八到十二班就在四层。虽然六班和八班中间只隔一个班，但学校就是要把他们分成上下楼，剩下的三个空教室既不做实验室功能室也不做教室，就搁那乱堆乱放各种杂物，把空间利用浪费到了极致，想去八班还得爬层楼梯，鸡肋到爆炸。
那会儿教室里人不太多，但刚好安簇林在教室里。
少年头发很长，柔软的发梢贴到了脖颈，发色是纯粹的黑，衬的他本来就白皙的皮肤更加显眼清亮，狭长的眉眼清冷秀气，散发着一丝生人勿近的气息。
基本上是江缓江远兮跟安簇林聊些公事公办的事，也不是闲聊，周闻风插不上什么话。四周漫步了一圈闲的发慌，他突然想起来先前提到的，那个没问到名字的同学，姓陆。
新生的桌面上都立着名字立牌，周闻风往教室里扫了一圈，就只有一个名字姓陆。
陆敛光，他的座位也在后排靠窗，周闻风教室里后面的位置，能在晚修看到操场上空广阔的星河，吹到最开阔的风，看到草丛里的几只萤火虫，很舒服的位置，还挺会选。
度月影才敛，绕竹光复流。
他的脑子里没由来的浮现起这首诗，静谧而绵长。名字好听是个绝对的加分项。
晚自习十点下课，学校操场旁边有很多萤火虫，周闻风从旁边的窗望过去，是操场。长安一中的环境很好，夜晚天空繁星点点，流光溢彩，还能看到萤火虫衔星星，楼上的位置估计更美。
来学校一星期了，周闻风还没有怎么逛过校园。以前得抓紧时间去打车回家。不过今天晚上，他还得等江远兮江缓收拾东西，之后又得顺着去八班接人。所以他干脆为窗外的夜景多驻留了一会。
他蛮期待合宿，小学时他和爸妈住在一起，虽然身边总是有很多小朋友围着他转，但从来没有和谁特别亲近过。上了初中，大家都住宿舍，只有他每天赶着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从小到大跟他关系最好的秦方屿，到了高二变得很忙，往后的高三也只会更忙，他也没理由再跟秦方屿呆着。初中的朋友也各奔东西，更别说算不上多熟。
“走，学霸！”江缓和江远兮已经站在教室门口，朝着教室的另一侧挥手，“我们回家！”
校外宿舍离学校确实很近，出了校门5分钟就走到了，中间隔着两条小巷，是居民楼和小吃街，充满着凡间烟火气，在很远就能看到灯火摇曳。
“八班的两位呢？我们不去接他们了吗？”周闻风跟着身后问。
“他们啊，我哥去接，顺便帮忙搬行李过来。”江缓总是看起来特别开心，性格自来熟，自然而然就凑上了来搭上周闻风的肩：“怎么样，我们爸妈找的双层小复式，楼下还是小吃巷，这不比学校的破宿舍温馨嘿嘿。”
“嗯，温馨。”周闻风笑着回复他。
“学霸你是想自己挑房间，还是我们来抽签？”江缓兴致勃勃的：“反正我和我哥都想睡二楼，不过这样对你们不公平……欸学霸，来帮我撕纸，我们抽签”
“不是要让我选吗？”“不选不选，抽签才有意思”江缓逐渐笑得不怀好意：“我就是要让我哥吃瘪，到时候我抽中二楼，他抽中一楼就很好……”
谈笑间，门口传来拧门锁的声音。
“我去你的江缓！好重！你怎么不拿行李！要不是我帮你拿你今晚没被子睡，你别想着抢我被子！”江远兮喘着气，又跟江缓拌起嘴来。身后还有两个人影。
他在今天中午见过了安簇林，是他们之中长得最高的，那江远兮身后这个比他矮点的，就是陆敛光。
周闻风想了很久，这个名字的主人，会不会像他想到的那首诗一样，平平淡淡，有些隐蔽，还是会像江缓和江远兮那样，活泼的青葱少年气。
等大家都进到房子里，江缓还在兴奋地跟他哥和安簇林讨论抽签选房间的决定，陆敛光就一直坐在边上，微微蜷缩着，抱着怀里的书包，什么话也不说，抿着唇，盯着地板看，偶尔抬头看两眼四周，像是想要记住大家的模样。
他生切切的，从进门开始，就垂着眼看着地板。一样的纯色的黑发，柔顺得没有翘边，不长也不短，刘海微微遮住上眼睑，不知道会不会扎进眼睛里，但看起来却干净利落，也很乖巧。
他的气质跟那句诗词也很搭，月亮的影子刚刚消失，萤火虫的光又在竹林中流转，是静谧的感觉。好像这个名字，当属于眼前的少年。
周闻风盯着他看了几秒，就把又陆敛光的目光从地板上捞起来了，他反过来盯着周闻风看了很久，又开始微微蹙眉，但不像是生气，更像是被人盯久了惹得他不自在的责备。像秦方屿家里养的猫，你盯着它看，它也会反过来盯着你，虽然猜不到猫猫心里在想什么，但它盯着人的眼神很可爱。
陆敛光把头抬起来了点，头发从脸上挪开了，脸露出来的部分也多了。周闻风发现他左眼角还有颗痣，盯仔细了才能发现。
周闻风开始社交第一步——搭讪。索性把凳子拉到他旁边，贴着他坐下，想着搭个话消除他脑子里奇怪的想法。不过他一凑过去，陆敛光就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频频往后退，更是下意识抱紧了他的书包。
于是两人面面相觑。
“对，对不起，你刚刚冷不丁凑过来，有点吓到我了……”陆敛光没再盯着他说话，他的眼睛又开始盯着地面。
“你害怕被人盯着啊？还是怕别人突然跟你搭话？”
“啊，是，是啊，所以怎么了？”
周闻风：……
“没什么重要事找你就不能搭话吗？我们可是舍友诶。”“我们是以后三年都得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关系哦。”
陆敛光抬起眼看了他一眼，似乎要洞穿他的想法。
我去他有读心术吗……周闻风在内心抹了抹不存在的冷汗。
“咳咳。”周闻风故作正经，从书包夹层里掏出手机，举到陆敛光面前：“这句，读一读？”
陆敛光凑过来了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读：“度月影才敛，绕竹光复流。”又把眼睛从屏幕移开，“怎么了？”
“这里边有你的名字，看到你名字的第一刻，我就想到这句了。好听。”周闻风对着他笑。
“闻风……青松出涧壑，十里闻风声……”陆敛光盯着天花板，小声念叨，声音终于听起来不那么闷沉沉的，气氛轻松了点，“喜欢诗词？”
“算不上喜欢吧，不过我没想到你能接住这话。”话题有些戛然而止，周闻风捋了捋接下来想说的话，不知道对于刚认识的朋友来说显得太过真情流露，把陆敛光又吓住。
“也不是吧……我以为你是那种聊天说很少话的，或者是不喜欢说话的类型，但你的声音很好听啊，想多听两句话而已，还挺善言辞的嘛。”
他的对面没有回音了，陆敛光的眼睛又垂下来看地面去了，他还是抱着他的书包，但是看起来不想说话了。
完了，真吓着了。
正当周闻风想着做点什么弥补他的过失，安簇林在前面喊他们，
“喂，你们俩别咬耳朵了，过来抽房。”
江缓：“抽房是什么奇怪的词啊？！”
安簇林：“哦，抽签。”
安簇林和周闻风抽的是4和5，是楼上的两间房，江缓是1号，江远兮2号，陆敛光3号，这剩下三个人都在一楼。
“刚刚是谁说要让我吃瘪，把我放到一楼，自己逍遥快活去二楼的？”江远兮狠狠框住江缓的脖子，“活该。”
“你们想要二楼的话，”周闻风出声，“我这间跟你们换呗，我住哪里都无所谓。”
江远兮：“嗐，用不着。江缓他就是孩子气，用不着惯着他，我也是住哪间都无所谓的。”
江缓：“我靠，哥你听到了啊？你还跟我争，你不幼稚？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江远兮：“你小子，我是你哥，轮不到你这么说。”
周闻风：“好了好了消停点，你们都很成熟，不幼稚不幼稚，别扰民昂。”
安簇林举了举衣服：“打断一下，浴室在哪，去洗澡。”
江远兮总算能抽身出来，往楼梯转角指了指：“那边，楼梯转角那。”
总算安静了下来。周闻风下意识转头想找陆敛光，发现三号房的房门已经关上了，行李应该也全被收进去了。
他把自己的行李安顿好之后，就去楼下洗了澡。浴室出来斜对面就是3号房，周闻风心中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敲了敲陆敛光的房门：“浴室在楼梯转角，现在没有人。”
里面等了五六秒才有人出声回应，隔着房门，声音不太真切：“好，谢谢。”
“那个，我刚刚说的话没让你不舒服吧”
“不会，你别多想。”
“那就，晚安？”周闻风贴着房门说。
隔着房门，那头又没有了回应。周闻风正想离开，却听见了里面很小声的回应：
“好，晚安。”
十二点零五分，周闻风躺回了自己房间，熄了灯。他想，今天好像比较特别，自己身边终于不再那么空荡荡，他从小就怕黑，但今天黑夜也没从前这么可怕，希望，以后也会一直如此。
今天夜晚寂静又温柔，窗外摇曳着暖橙色的巷子灯火。
不是特别i的i人和不是特别e的e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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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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