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开学的第二个周末。
周闻风还是不太愿意回家，周五回去一趟跟家政阿姨说了一声就又跑回宿舍了。大家周末都会回家，所以周末的宿舍只剩周闻风一个人。但就算这样，这样狭小的房间，拥挤的巷子却要比家里的别墅温暖。
平日里他晚上上床最早，睡得最晚。整间房子的隔音都不太好，只要卧室外边的人还没睡，稀稀碎碎的动作声和说话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周闻风就听着四周的声音渐渐淡下来，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街道一盏一盏黯淡，戴上耳机，在一半恐惧和一半平静中睡去。
但是周末没有人。周闻风在七点半吃完晚饭后就躺回自己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发了半个小时的呆不知道干什么。突然腾的一下坐起来，想着打开手机聊天，点来点去滑了好久，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加舍友们的好友，于是又砰的一下躺回去。
他盯着泛黄的白天花板，总想在其中盯出什么星辰大海，可脑中却没由来的切割出孤独与脆弱的记忆。要说为什么周末不想回家，周闻风内心的原因特别复杂。父母，在他心中是一种若远若近的身份。这也是他不愿意从他人口中听见“父母”二字。
不知从何时开始，不知道是否存在这份分界线的记忆，他的身边就再没有清晰的父母的身影了。关于小时候的记忆，只记得妈妈坐在钢琴的旁边，温柔的笑着看自己弹琴，也同样地在夜晚抚摸着自己的头慢慢入睡。爸爸会包裹住自己的手一笔一划教写字，会和自己谈论小孩子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的想法……这是充满着爱的一块魔方面，把记忆切成一块块转啊转，其实这样的记忆剩的也不大多。
躺着躺着，困意渐渐翻涌上来，耳机里的歌很识趣地推送着温柔舒缓的歌曲，在无意识之间睡着了。
星空飞速运转着。
他遇见了童年时的朋友，视野很矮小，朦胧的五彩斑斓映入眼帘，明明是白天，阳光晃眼，公园的秋风却吹的他昏昏欲睡。他呆呆地坐在绿化带的石头凳上，好像依靠着谁的身上。
他强撑开眼，所有的人影还是模糊的，被他靠着的人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紧接着他听到了秦方屿小时候的声音。
“天黑啦小周，”秦方屿推推他，“你爸妈今天好像也没回来，得回我家……”
天又要黑了……
秦方屿的声音渐渐变远，周闻风沉下眼皮，任由秋风将他催眠，晃眼的太阳光消散，靠着的温度也渐渐流失，下一瞬间，风的声音戛然而止。
周闻风睁开眼，没看到任何光源，就连窗帘也被拉的严严实实，仿佛掉入世界深渊，一切都是虚无和黑暗。
他瞬间不困了，愣愣地坐在床上，巨大的黑暗吞噬着身边的一切，恐惧漫上心间，手心沁出汗，心脏狂跳。周闻风忍住浑身毛骨悚然的感觉，努力抬起颤抖的手，疯狂在床头摸索开关，开开关关反复按了两下，都没有反应他飞速将手收回来，裹紧被子。空荡的巨大房间，只剩下疯狂的心脏跳动声与他颤抖的呼吸声。
很稚嫩的呼吸声。
周闻风不敢再动，不敢躺下也不敢闭眼，眼框变得有些干涩，视野中出现蓝蓝绿绿的诡谲光斑，眼前已经对焦不起来，整个人都虚飘飘的。
这间房子很大，比宿舍的房子大的多，窗帘不在那个位置，被子也不是这种面料……这不是在宿舍……
然后他再次睁开了眼。
床头的小夜灯还在泛着暖光，周闻风从黑暗的梦中醒来，在狭小的，温暖的光中稍微缓了缓神。但全身还是微微发抖，心跳依旧没减速，额角冒着冷汗。
说是噩梦也算不上。他已经无数次夜晚被黑暗惊醒，无论是梦还是现实，他早就经历过无数次这种空虚的黑暗。爸妈在他小时候总这样，在半夜给他关上窗，拉严实窗帘，盖好被子，什么也不说一声就出差。
留下梦根子的一次，是小周闻风做了噩梦，被吓醒时还是凌晨，周围黑暗一片。他缓了好一阵，想要去够到开关去开灯，却摁了几遍也没成功，也就是灯坏了。
他强忍着害怕，推开卧室门想跑到爸妈房间。但一推开门，发现客厅的窗帘也全被拉上，几乎透不进光，乌漆麻黑一大片空间，看起来阴森又孤寂。
鞋架上摆着两对有尺码差异的拖鞋，爸妈又趁他晚上睡觉偷偷离开了。
他在这黑暗之中不知道怎么做，只能坐在地上强撑着临近崩溃的意志，缓着发抖的身体，等着第一轮破晓。
这之后，黑暗成为了他最大的梦魇。
窗帘透过丝丝微弱的白光，周闻风拿起手机，刚好六点半，天蒙蒙亮。
他顺手关掉小夜灯，起床去洗漱。生物钟把他控的死死的，就算不做梦估计也会醒来，再冷的天，也能准点起，就是看能不能出被窝的问题。
再过两周就是国庆，国庆前得军训，就在下周。买军训要用的东西，还要去那种大型一点的商场才会有日用品卖。学校在城郊，离市中心少说也要七八公里。附近没有地铁也没公交站，都离这一两公里，这里的地段的确不方便交通，除了这点缺点，其他还是很不错的。
到商场时还没七点半，里面几乎空无一人，但好在日用品店是开着的。商场的中央空调开的特别猛，呆五分钟就有些打颤。广东的九月中不是秋天，每天还热的像火炉子，周闻风出门也不会有带外套的习惯。他在脑海中列着购物清单，走的很快，想着速战速决，不然得冻着凉。
在高耸的货品柜之中，他看见了套熟悉的黑白配色的衣服，被一件透黑色的外套裹着。市里只有长安一中是这种黑白搭配，简单又美观，而且一闪而过的校徽是红色的，绝对不是常服。
竟然还有人也这么早来商场，还是同一个学校的……周闻风眼神跟踪着他，不知不觉身体也跟着他的身影走，实在是好奇这位同校朋友的身份。
周闻风跟着他走到超市最宽敞的隔断通道，悄悄拉近了点距离，越看越觉得这个身形和发型很熟悉。前边的人买的不只是日用品，大大小小包装的食品都堆在推车里，上半身跨过手扶杆，手握着另一头的边缘，一只脚踩着底下的横杠，一只脚在蹬地，像小时候小孩子爱把超市推车当滑板车玩的动作，在宽敞的通道突然加速，滑行了一段距离又慢下来拿东西。
周闻风依旧保持距离跟着他，这段是食品区，没有什么要买的。在尽头的转角处，周闻风瞥见了那人的侧脸，那副淡淡的神情似乎染上了些愉悦，眉眼弯弯的，看起来心情不错。似是心灵感应一样，他恰巧偏过眼神，两人对视。
两人同时僵住，瞪大双眼。周闻风听见对方声音很小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巧？”周闻风尴尬笑笑，但还是想着往前一步，刚迈出一只脚，陆敛光就后退两步，一脸惊恐样，脸腾的一下就红透了。
“你刚刚不会一直在我后边吧……”陆敛光的手紧紧攥着推车杆，嘴边的话一个词一个词的蹦出来，继续缓慢后退。
“没，没，我没认出来是你。”
那意思就是肯定了啊！！陆敛光在心里摆出绝望的微笑。刚刚自己傻的不行，本来想着这么早超市没人才放心的，怎么有人推着车一点声没有啊，早知道不听着歌了……怎么还是认识的人……
作为一个可以不社交就不社交的人类，遇见这种事是最绝望的。
“怎么这么早来商场？”
“啊……有点事要办，顺路而已。”陆敛光此时此刻并不想继续这场对话，他只想马上退场，然后把何店长要的原材料拿完结账光速逃离这里。他推着推车一点一点后撤，随即一个270度大转身往食品区飞奔过去。
确实有点不太厚道，刚认识人家没多久就这么体现出抵触的行为。但是他现在只想逃离现场，况且时间有点不够了。
“欸？欸！喂！！别跑这么快啊！”周闻风也拉上推车朝着同一个方向跑去，“别摔着了！”
一秒……两秒……前面的身影逐渐减缓速度，然后停下了。
“不是，你这么一惊一乍干嘛？我又不是打劫。”感觉购物车的底轮子要被磨出火花。
“额……对不起。”救命，他要干嘛。我不会接话啊。
“我跟你一起逛吧。”周闻风快步走到陆敛光身旁，与他间隔一小块距离，不远不近，看着很生分。“军训要买什么来着，忘记了，你拿了什么？”
陆敛光估摸着是躲不开了，顺着他的话看了两眼自己的推车，“就……蚊帐布，帽子，桶什么的，没有很多东西吧？”虽然对方尽量在为了不尴尬找话题，但他还是紧张。他还在琢磨着这个回答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你买吃的？”周闻风的话题仿佛在星际游荡，“你推车里的……奶油，面粉，糖粉，还有咖啡……买这么多咖啡吗？”
“嗯，给家里叫帮忙带的。”
两人放慢脚步走着，路过食品区，周闻风也顺手拿了点面包零食，听说国防基地的饭菜难吃的惊天动地。去往收银台的路上，两人走的不快，周闻风星际穿越似的找着话题聊天，出于礼貌，陆敛光基本句句回应，看着十分和睦的场面，陆敛光心里已经裂了好几次了。与在宿舍不同，那会还有自己的房间可以躲进去，但是这里就是露天狙击藏。
买完东西，两人也就走出超市了。周闻风问他：“要回学校吗？”
陆敛光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现在才八点半。”下午三点回校呢。
“也对……欸，那你为什么现在穿校服？”
因为工作到三点要直接回学校，没时间换衣服。
陆敛光刚琢磨怎么回答好点，就看见周闻风向远处一辆车挥了挥手，他回头问陆敛光：“去哪，要我捎你一趟不？”陆敛光把刚打算说的回话咽回肚子里：“啊，不用了。”
“行吧。”周闻风朝他笑了笑，“学校见啦。”
呼……走了。
……
陆敛光熟练地给自己后腰上的绑带打个结，把围裙上有褶皱的布料捋捋平，墙上咔哒咔哒的时钟指向十点整，咖啡店在这个店开门。
说是咖啡厅，更像是私人甜品小铺子。何双是店长，也是陆敛光小姑的闺蜜开的店。不过陆敛光并不知情，何双倒是经常给陆敛光一些特别照顾。本来何双确实是想开甜品店，但她做甜品的手艺可谓是恶魔之手，虽然她爱吃，但天赋摆在那，捣鼓了几个月之后还是放弃了。好在咖啡不难做，于是拐弯做了咖啡厅。
一年前，何双收到她好闺蜜的指示，说她有个亲戚小孩家里怎么怎么出事了，又犟的很，不愿意在她家里留下……就拜托何双的店收留他，以天衣无缝的方式招了陆敛光做临时工，没想到这小孩会做甜品，还做的特别有天赋的样子，深得何双青睐，便循序渐进地又让他留下来做着，慢慢的也变成了固定工。
他也知道陆敛光学业很忙，同意让他每周只来周末两天，工钱照一周的量给。当然这些陆敛光通通不知情。不过每到周末，何双这咖啡店就会变得生意丰富起来，因为有他出手做的蛋糕。这个临时工招的一点也不亏。
一开始见到这小孩时，他特别腼腆胆小，只会躲在何双背后默默做咖啡，然后非常沉默寡言地把东西送到顾客的桌面，一整天下来嘴里蹦不出一个音节。之后的每一天，陆敛光对何双的一切提问回答都不超过三个字，员工帽的帽檐加上刘海压在他脸上，相处了一个多星期估计在路上碰到都认不出的程度。那会何双甚至怀疑这小孩是不是自闭症。
要知道，现在过去了整整一年，陆敛光对何双讲话还是带点客客气气的。
但相比一开始，这已经是个巨大的变动了。偶然一次，何双在打烊午休是瞥见陆敛光在捣鼓她剩下的蛋糕材料，本来没太在意，起床时发现咖啡机附近放着两盘小蛋糕。不是特别精致华丽，但看着很是清新干净，蛋糕和奶油甜腻腻的香气游荡在空气中，看着就很好吃。何双特别惊喜。后来，她就经常让陆敛光照着烘焙书做甜点，效果都很不错。
何双自认为自己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她对任何人的夸奖都不会吝啬，每次吃陆敛光做的蛋糕，她都是边吃边夸夸，一开口陆敛光就开始脸红，一个劲的嗯嗯啊啊谢谢谢谢来回应，虽然每次说的话都很少，但应该不是心理有疾病的样子。
“小光！东西买回来了吗？”何双从身后的储物间探头：“嚯，你这是还买了啥，这么大两包。”
“这袋是原料，这边是下周军训要用到的，之后住宿应该也用得上。”
“还买白帽子啊？你不是有一顶来着？”
“啊……”真忘了……有点浪费钱。
“害也没事。”何双也系好围裙，双手拍了拍衣服，“到时候带多个去，指不定有哪个倒霉蛋忘带了呢，乐于助人一下。”
陆敛光在前台后边做着咖啡，一搭一档的回着何双的闲聊话题。其实这样的搭话并不难，但是得看人熟不熟。像是何双，他已经认识一年了，撇去父母和小姑，算半个亲人了。至于周闻风……陆敛光回想起今天早上的奇妙超市历险记，到不是太在意那样的对话，但前面那段尴尬的回忆还是让他想马上进地缝。妈的。好吓人的回忆。
但是新的学校生活好像不错，特别是室友，虽然特别自来熟，但人很好。陆敛光松松肩膀，想到这，笑了一下。
走着走着神，咖啡差点满出来，于是没头脑的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0人察觉周的搭讪手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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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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