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备铃响到第三遍时，黎繁才抱着书包冲进教室，帆布鞋在瓷砖地上打滑，差点撞到讲台。
“报告！”她站在门口，额前碎发被风吹得乱翘，脸上却挂着元气满满的笑，“张老师，路上自行车链子掉了，不是故意迟到的！”
全班哄笑起来。张老师无奈地摆摆手：“进来吧，下次早点。”
黎繁吐了吐舌头，猫着腰溜到自己座位。刚放下书包，同桌就转过来，用笔杆戳她的胳膊：“小测卷，刚发的。”
白色的试卷飘到桌上，鲜红的分数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兽——38分。
黎繁脸上的笑没僵，甚至还拿起笔，在分数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转头对同桌说：“你看，比上次多了5分呢，进步空间巨大！”
赵曼妙被她逗乐了：“也就你能把不及格说得这么骄傲。”
黎繁嘿嘿笑着应和，手指却在桌肚里悄悄攥紧了衣角。布料被揉出褶皱，像她此刻乱糟糟的心——其实早上根本没掉链子，她只是在学校后街的巷子里蹲了半小时，看着墙根的野草发呆，直到预备铃响才慌慌张张地骑车赶来。
她好像天生就不是学习的料。数学公式在她脑子里像团乱麻，英语单词背了又忘，每次小测卷发下来，她都要提前练习好“没关系”的笑容，生怕别人看出她眼里的难堪。
“……这道题，我们请同学来解一下。”张老师的声音拉回她的注意力。
黎繁猛地抬头，正好对上老师的目光。她心里一紧，下意识地低下头，假装翻找课本，手指在书页上胡乱划过，连页码都没看清。
“黎繁，就你来吧。”
完了。
她硬着头皮站起来，脸上还挂着那副嘻嘻哈哈的表情，目光在黑板上的函数题上扫了半天，嘴里支支吾吾：“这个……好像是要先设未知数？不对，应该是用代入法？”
教室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有人在偷笑。黎繁的耳朵开始发烫，脚趾在鞋里蜷成一团，却还是梗着脖子笑：“哎呀，这题太狡猾了，换道简单的我肯定会！”
就在这时，最后一排传来一声轻响。
是笔杆敲在桌沿的声音，不重，却像根针，瞬间扎破了教室里的嘈杂。黎繁的笑声卡在喉咙里，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往后瞟。
梁之俞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半边脸浸在窗外漏进来的阴影里，只有睫毛在光线下投出淡淡的影。他没看黑板，也没看她，只是低着头，手指转着一支黑色水笔，笔杆在指间飞快地打着转，划出残影。
可黎繁就是觉得，他在听。
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的笑是装的，知道她站在那里有多窘迫，甚至可能知道，她昨晚躲在被子里哭了半宿，就因为这道早就预告过要考的函数题。
这个念头让她后背发凉。梁之俞是班里的“怪胎”，成绩中上，却独来独往，眼神总是沉沉的，像藏着片化不开的雾。有次小组讨论，有人不小心把饮料洒在他笔记本上，他没骂人，只是盯着那片污渍看了足足三分钟，眼神冷得像要结冰，吓得那人差点当场道歉到哭。
“好了，坐下吧。”张老师叹了口气，点了另一个同学的名字。
黎繁如蒙大赦，坐下时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响。她把脸埋进臂弯，假装趴在桌上睡觉，肩膀却控制不住地轻轻发抖。那38分的试卷被她揉成一团，塞进了书包最底层，像藏起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
下课铃响时，黎繁几乎是弹起来的。她抓起书包就往外冲，想在梁之俞离开前先溜掉，却在走廊拐角被人堵住了。
是梁之俞。
他靠在墙上，校服拉链拉到顶，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双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跑什么？”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沙哑。
黎繁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扬起笑：“不跑啊，去小卖部买吃的，饿了！”
她想绕开他，手腕却被猛地攥住。
梁之俞的手指很凉，力气大得惊人，像铁钳一样箍着她。黎繁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疼得皱起眉：“你干什么？放开我！”
他没放，只是低头看着她，眼神里有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仿佛要把她从里到外看穿。
“那道题，”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我会。”
黎繁愣住了。
阳光从走廊尽头照进来，落在他攥着她的手上，她的手腕被勒出淡淡的红痕。而梁之俞的眼睛里，除了那片化不开的雾，似乎还藏着点别的什么——像在黑暗里找到了唯一的光源，带着种不顾一切的、想要抓住的冲动。
手腕上的红痕像道烧红的线，烫得黎繁坐立难安。
她缩在座位上，把校服袖子往下拽了又拽，直到布料堆在手肘，才勉强遮住那片泛红的皮肤。赵曼妙问她要不要去小卖部，她摇摇头，脸上堆起惯常的笑：“不去啦，刚才跑太快，有点累。”
其实是不敢动。
梁之俞还坐在最后一排。
他没看她，也没做任何出格的事，只是维持着上课时的姿势——低着头，手指转着那支黑色水笔，笔杆在指间转出模糊的残影。可黎繁就是觉得有一道目光，像无形的线，牢牢地缠在她身上。
这种被盯上的感觉让她浑身发毛。就像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被栅栏后的野狗盯着看，明明隔着段距离，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喉咙里低低的呜咽，和随时可能扑上来的危险。
第二节是体育课。
自由活动时，女生们聚在树荫下跳皮筋，有人喊黎繁：“快来啊，就差你了！”
黎繁刚要应声，眼角余光瞥见操场角落的单杠下，梁之俞正靠在那里。他没和任何人说话，只是望着这边，校服外套被他系在腰上，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被风吹得贴在背上。
她的脚步顿住了。
“怎么了？”旁边的女生推了她一把，“发什么呆呢？”
“没、没什么，”黎繁猛地回神，抓起旁边的篮球，“我还是去打球吧，好久没活动了！”
她抱着球跑到篮球场，假装投篮，眼睛却忍不住往单杠的方向瞟。梁之俞还在那里，姿势都没变过，目光像黏在她身上似的，甩都甩不掉。
手心开始冒汗。
黎繁用力把球往篮筐扔去，篮球砸在篮板边缘，弹回来，直直地朝她脸上飞。
“小心！”有人喊。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预想中的疼痛却没落下。手腕被人拽住，往旁边一拉，她踉跄着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
淡淡的消毒水味钻进鼻子。
黎繁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梁之俞紧绷的下颌线。他的手还攥着她的手腕，就是早上被他捏红的那只，这次却没用力，只是松松地圈着，像怕她跑掉，又怕捏疼她。
“笨死了。”他低声骂了句，声音里却没什么火气。
篮球在地上弹了几下，滚到远处。周围有同学看过来，窃窃私语声像潮水一样漫过来。黎繁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猛地抽回手：“谁、谁笨了！我那是故意的！”
她说着就要往人群里钻，手腕却又被抓住了。
这次梁之俞的力气很大，几乎是把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他低下头，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像说什么秘密：“38分的卷子，藏桌肚里会闷坏的。”
黎繁的呼吸骤然停住。
她猛地抬头看他，眼里的惊慌藏都藏不住。他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看到的？
梁之俞的眼神很沉，像深不见底的潭水，里面翻涌着某种她看不懂的情绪——不是嘲讽，不是同情，更像是一种……确认。仿佛找到了丢失很久的东西，带着点偏执的、不肯放手的执拗。
“你……”黎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得发疼。那些练了无数次的笑，那些准备好的借口，在他这句话面前，碎得像被踩过的玻璃。
上课铃响了。
梁之俞松开了手。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就往教室走，白色T恤的衣角被风吹得扬起，像只掠过地面的鸟。黎繁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门口，手腕上那道被他攥过的地方，又开始发烫，比刚才那道红痕烫得多，像有团火，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
她慢慢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
周围的喧闹声渐渐模糊。黎繁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的，像要撞破胸膛。她其实不怕考砸，不怕被老师说，甚至不怕别人笑她笨。
她怕的是被看穿。
怕有人发现，她每天嘻嘻哈哈，其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哭；怕有人知道，她每次说“没关系”，心里想的都是“我是不是很没用”；更怕有人像梁之俞这样，用那种近乎偏执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说——我知道你藏了什么。
放学时，黎繁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直到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背着包往外挪。路过最后一排时，她的脚步顿住了。
梁之俞的座位是空的。
但他的桌肚里，露出半张纸。
黎繁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抽了出来。那是张演算纸，上面写着早上那道函数题的解题步骤，字迹用力到几乎划破纸背，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最后一行答案。
纸的右下角，有个歪歪扭扭的字。
像她的名字，又不太像。
黎繁捏着那张纸，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她忽然想起刚才在操场，梁之俞凑近时，她闻到的除了消毒水味，好像还有点淡淡的、青草被晒过的味道。
像夏天。
第一次写小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可以告诉我[紫心][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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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假太阳与真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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