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绩出来前三天，黎繁家的客厅再次响起了瓷片碎裂的声音。
这次不是玻璃杯，是父亲摆在电视柜上的花瓶——那是他刚找到新工作时，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说是要讨个“平平安安”的彩头。
黎繁从房间跑出来时，父亲正背对着她蹲在地上，手里捏着块锋利的瓷片，指缝间渗出血珠。母亲坐在沙发上哭，声音比上次更绝望：“你说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啊！那笔钱是给繁繁交学费的！你怎么能拿去投那种东西！”
“我以为能翻倍……”父亲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我想让你们过好日子……”
“好日子？”母亲的哭声陡然拔高，“我们现在连饭都快吃不上了！繁繁要是考上大学，学费怎么办？生活费怎么办？”
学费。
这两个字像冰锥一样扎进黎繁的心里。她站在原地，手脚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父亲投资失败了？那个她以为已经安稳下来的家，原来又一次悬在了悬崖边。
她悄悄退回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手机屏幕亮着，是赵曼妙发来的消息：【查完成绩一起去A大逛逛吧？我爸说可以开车送我们！】
黎繁盯着那条消息，指尖抖得厉害。A大。那个她和梁之俞约定好的地方，那个她熬夜刷题时支撑着她的目标，此刻突然变得像海市蜃楼一样遥远。
如果家里真的没钱了，她还能去上大学吗？更别说A大那笔不菲的学费和生活费。
接下来的两天，家里的空气像凝固了一样。父亲整天躲在阳台抽烟，母亲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谁都没提查成绩的事，仿佛那串数字会变成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查成绩那天，黎繁是在图书馆查的。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悬在查询按钮上，迟迟不敢落下。
梁之俞坐在她对面，手里拿着本物理杂志，却一页没翻。他的目光落在她发白的脸上，轻声说：“不管多少分，我都在。”
黎繁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回车。
屏幕上跳出的数字，比她预估的还要高——超过一本线一百三十分，稳稳够得上A大的录取线。
她却笑不出来。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
“很好。”梁之俞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比我还高了五分。”
黎繁抬起头，撞进他欣喜的眼睛里，突然觉得很难过。她张了张嘴，想说“可是我可能去不了了”，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走出图书馆时，黎繁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种让人心慌的疲惫：“繁繁，回家来，妈有话跟你说。”
黎繁的心跳猛地一缩。她挂了电话，对梁之俞说：“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梁之俞快步跟上她。
走到单元楼下时，黎繁停下脚步：“你回去吧，我自己上去就行。”
她不敢让他看到家里的狼狈，不敢告诉他那个可能要破碎的约定。
梁之俞看着她紧绷的侧脸，没再坚持，只是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塞进她手里——还是草莓味的，包装纸上的小太阳被摩挲得发亮。
“有事给我打电话。”他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黎繁点点头，攥紧那颗糖，转身跑进了楼道。糖纸被手心的汗浸湿，硌得掌心生疼。
家里的灯没开。母亲坐在黑暗里，看到她进来，才摸索着开了台灯。昏黄的光线下，黎繁看到茶几上放着张宣传单——是本地师范学院的招生广告，学费一栏用红笔圈了出来，比A大低了整整一半。
“繁繁，”母亲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黎繁心上，“妈知道你想去A大，但我们家现在……”
“妈，我知道。”黎繁打断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师范学院也挺好的，离家近，学费又便宜。”
她看到母亲的眼圈红了，却故意移开目光，看向窗外：“而且师范学院的就业率高，毕业了当老师，稳定。”
这些话像是说给母亲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父亲从阳台走进来，手里捏着个皱巴巴的信封，塞到黎繁手里：“这是我跟你王叔叔借的钱，够你第一年学费了。繁繁，是爸没用……”
信封里的钱不多，却带着父亲手心的温度和汗味。黎繁捏着信封，突然想起小时候他把她架在肩膀上的样子，眼泪差点掉下来。
“爸，没事的。”她挤出个笑，“师范学院真的挺好的。”
那天晚上，黎繁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裂痕，一夜没睡。她拿出手机，点开和梁之俞的聊天框，输入了又删掉，删掉了又输入，最后只发了句“我有点累，先睡了”。
第二天，黎繁去学校填志愿，在第一志愿那一栏，郑重地写下了“本地师范学院”。落笔时，笔尖划破了纸页，像划在她心上。
走出教学楼时，梁之俞正站在香樟树下等她。他手里拿着两份A大的招生简章，看到她出来，眼睛亮了亮：“填好了？我帮你看看……”
黎繁把志愿表往身后藏了藏，笑了笑：“填好了，没什么好看的。”
梁之俞的目光落在她躲闪的眼神上，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你是不是……”
“梁之俞，”黎繁打断他，声音有点发颤，却努力笑得自然，“我想了很久，觉得本地师范学院更适合我。离家近，还能照顾我爸妈……”
话没说完，就被他抓住了手腕。他的手心很烫，力气大得惊人，像是怕她跑掉。
“我都知道了。”梁之俞的声音很低，带着点她从未听过的疼惜，“徐州林他妈跟我妈是同事，说你爸投资失败了。”
黎繁的脸瞬间白了。她想挣开他的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黎繁，”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们说好要去A大的。”
“可是……”
“没有可是。”梁之俞从口袋里摸出张卡，塞进她手里，“这是我竞赛得的奖金，还有我攒的压岁钱，够我们第一年的学费了。”
黎繁捏着那张薄薄的卡，指尖抖得厉害：“我不能要你的钱……”
“不是给你，是借给你。”梁之俞的声音很认真，“等你以后工作了，再还我。利息就按银行的算。”
他顿了顿，伸手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而且，A大有助学贷款，还有奖学金，我们可以一起申请。我还可以去做家教，去兼职，我们能想到办法的。”
黎繁看着他眼里的坚定，看着他为了那个约定付出的努力，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决定有多可笑。她以为自己在牺牲，却忘了他们早就说好了要一起面对。
“可是我爸妈……”
“我去跟他们说。”梁之俞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会告诉他们，我们能照顾好自己，我们不会让他们担心。”
阳光穿过香樟树叶，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把那道未碎的约定，照得格外清晰。黎繁看着梁之俞的眼睛，突然想起他说过的话——“风雨大的时候，不用硬撑着笑”。
原来真的有人，会在你以为要独自面对风雨时，撑着伞走到你身边，告诉你：别怕，我们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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