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bgm:Liebesleid (拉赫玛尼诺夫:爱之悲伤)
能把钢琴这种器乐练到极致的人,必须有耐心耐得住性子,能吃苦悟性高,否则再天才也不可能在中国这种卷到极致的音乐教育环境中生存下来。像某些小说里描写的,整天在外面玩,上课靠即兴的超级无敌天才基本不存在。
我自问绝非天赋最高的人,但我可以扪心自问,我可是算是个勤奋到众人震撼的人。
后来去柯蒂斯,发现全世界最顶尖的那批人其实都差不多。没有谁靠即兴发挥就能站在台上。那些看起来的举重若轻,背后都是把同一个乐句拆解、重组、练习上千遍。
世人印象中练钢琴的人的手都是纤细瘦长的,实际上高强度的弹琴训练会让手变形,你可以观察许多钢琴家的手,也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漂亮的手。
在柯蒂斯的第一年,我租了个studio。三十几平的空间,琴谱和各种书本占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地方刚够放一张床和一个小厨房,每次转账时都要下意识乘以七。
每周去一次中超成了日常,站在货架前心算汇率成为习惯,一包螺蛳粉要八刀,等于在国内能吃三碗牛肉面。结账时每次都默默换算汇率,然后心里一阵肉疼。
语言障碍比想象中更难以言说,听不懂复杂的专业用语是一方面,更听不懂他们的笑话。当全班突然大笑时,我只能跟着微笑,实则内心一阵问号。
IG上同学们发着各种照片,在音乐厅后台的,和名师合影的。我鲜少发学校这些东西,但时常发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菜。偶尔发了一张,是凌晨四点的琴房窗口,他点了个赞。
感恩节那天,整个公寓楼都空了。我给自己做了酱油炒饭,煎蛋时油溅到乐谱上。突然想起十六岁冬天,那时候我还不会做饭,于是我俩在老宅偷偷溜出去吃饭。
手机亮了一下,是他发来的消息。就两个字:在练?
我回:煎蛋。
他发来一张照片,训练馆在夜色里空着。
我们就这样隔着十三个小时,分享着各自普通的夜晚。没有多余的表情包,没有额外的问候。但知道地球另一端有人醒着,和我一样在简单度日,这让费城的夜晚变得可以忍受。
我和他的时差几乎完全日夜颠倒,所以能够实时发消息的时刻,更是少之又少。可即使如此每天算着时差发消息的时候也觉得无比幸福。觉得时间没那么漫长,距离也没那么遥远。
在这里,你很快就能学会分辨一种东西叫做礼貌的边界。
那些白人同学,他们的友善是建立在自我利益的无比稳固之上的。就像你有一整座花园,自然不介意分路人一朵玫瑰。可一旦产生利益冲突,会马上切割所谓善良,来保护自我主体。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就像我们东方的逻辑,是在集体里悄悄长出自我。表面上我们都一样,可你一旦显得太特殊,就会遭到无声的排挤。
后来明白西方世界的逻辑和东方世界的逻辑是截然相反的,但是人性之间的傲慢、自私却是相通的。只不过在这儿,它们被包装成个人边界和专业精神;在我们那儿,则披着为你好和顾全大局的外衣。在不同体制下进化出不同的坏。与其说逃到哪里,倒不如说自己要选择哪一种坏。
在美国上学时见到了太多好看的皮囊,自媒体博主,网红,明星,况且自己也算是小有名气,越来越觉得名利暂且放一放,不管拥有多大的流量,还是被多少人所称赞,人终究是要脱离虚拟的网络,去在现实生活中去生活的。
最大的感悟是人果然不能以貌取人。奇葩事也恰好来自于这些备受吹捧的互联网公众人物,实在是有些不表里如一。某些聚会都不AA的人竟然也是互联网上备受吹捧的少爷公主人物,看到评论都有点让人发笑。
后来我又去了很多地方,见了许多人,再也没有和他在一起那会儿的快乐。
只是突然非常想念他。
但我明白思念并不代表就要行动。某些东西行动反而没有必要。
那时候看安德烈纪德,我一度觉得《窄门》里的阿莉莎是这世上最清醒的人。拒绝尘世的幸福,奔赴一个纯粹的理念,这是任何一个聪明人都会做的选择。我把这本书放在床头,在那些因为种种孤独而失眠的夜里,把它当成一种精神上的镇痛剂。靠近你就靠近了痛苦,远离你就远离了幸福。
我把这套逻辑也用在了自己身上。刻意减少和他的联系,把他的关心理解成一种干扰。我认定我正在执行一种更高级的人生程序。避开所有不确定的、可能带来痛苦的选项,只专注于自己眼下的一切,我以为这就是成熟。
直到那个感恩节,我对着锅里煮破的饺子,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我们究竟何以至此。
我把避免痛苦当成了人生的终极目标。我用理想和神圣这些闪闪发光的词,为自己建造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囚笼,于是她投身了信仰。阿莉莎某种意义上是恐惧的逃兵,我又何尝不是。她害怕具体的杰罗姆会玷污她心中抽象的杰罗姆,害怕真实的爱情会磨损她想象中的爱情。
而我几乎就要走上和她一样的路。
临近巴黎的那两年,我们竟然默契的越来越少对话。除去我们确实都很忙的客观因素在,主观上也有我刻意回避的意思,有些变态地想,是否我当下终止,就可以把一切保留在最美好的瞬间,一切都不会毁坏和腐烂。
永远爱你,永远在一起。
这样的话都是假的,只是情感喷发下的修辞。
可以脱口而出的,我向来持怀疑态度。可如果往后再也没有结果,那就是永远失去。这是真正的永远。
永远不能忘怀,和永远不再回来。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失我者永失。
苍穹之下,天地之间,渺小如蚍蜉般的我们,竟在此刻也拥有了永远。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