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工业区铸造车间内的尘埃，似乎过了很久才缓缓落定。
那股甜腻异香的源头被掐灭后，空气里只剩下铁锈、机油和陈年灰尘混合的沉闷气味，反而让人感到一种扭曲的踏实。被俘的黑袍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瘫软在地，被办事处外勤人员用特制的禁灵镣铐锁住，押解出去时，他的眼神空洞，嘴里反复喃喃着一些破碎而癫狂的音节，像是某种失传的祷言，又像是精神彻底崩溃后的呓语。
技术组的人员迅速进场，穿着密实的防护服，像一群忙碌的工蚁，开始小心翼翼地采集法阵残留的粉末、肉瘤组织的样本，用各种闪烁着灵光的仪器扫描着每一寸空间，试图从这邪恶的造物中剥离出更多信息。仪器的嗡鸣声、人员压低声音的交流声，在空旷的车间里形成一种压抑的背景音。
夏晴站在黄雾身侧，看着技术组的工作，眉头紧锁。“黄顾问，初步检测显示，这法阵的结构和能量性质，在我们的数据库中没有完全匹配的记录。确实……充满了某种非本界的异质感。和深海‘蜃’的残留物有相似的能量签名，但更……更具侵略性和蛊惑性。”
黄雾微微颔首，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已经黯淡无光的法阵核心。他的神识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反复梳理着那里残留的每一丝能量痕迹。那是一种冰冷、混乱，却又带着奇异“活性”的力量，它不直接毁灭，而是像一种病毒，擅长放大宿主内心的阴暗与兽性，诱使其自我崩溃。这种手段，比单纯的暴力更加阴险。
“问出什么了？”他问的是那个被带走的黑袍人。
夏晴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挫败和一丝忧虑：“精神防线很奇怪，像是被预先设置好的。常规的询问手段效果不大，稍微触及核心，他的精神就有崩溃的迹象，只会重复那些无意义的音节。已经安排精神系的专家介入，但需要时间，而且……不一定能保证成功。”
意料之中。黄雾心想。对方既然敢在靠近昆仑办事处的地方进行这种危险的“测试”，必然做好了失败和灭口的准备。这个活口，价值可能有限。
“继续审，重点是他们的组织、目的，以及这种力量的来源和传播方式。”黄雾吩咐道，“另外，加强市区及周边的监控，尤其是对灵力波动异常和妖兽聚集区域的监测。我不认为这是孤立事件。”
“明白。”夏晴郑重记下。她看着黄雾平静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黄顾问，龙宫法会明天就要开始了。这边的事情……”
“照常进行。”黄雾打断她，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东海，要去。这里的麻烦，也要解决。”
他转身，向车间外走去，青衫下摆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拂过，却没有沾染一丝污渍。“这边后续的处理，由你负责。有紧急情况，通过龙宫渠道联系我。”
“是！”夏晴立正回应，看着黄雾消失在车间门口的背影，心中莫名安定了几分。只要有这位在，似乎再大的风浪，也总有能扛住的时候。
车间外，夜色依旧浓郁，但那股萦绕在城市上空的无形压力已经散去。清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夜露的微凉，让人精神一振。
袁大力正百无聊赖地蹲在一根废弃的钢梁上，对着月光研究自己指甲缝里刚才不小心沾上的一点暗红色粉末，看到黄雾出来，立刻跳了下来，拍了拍手。
“老板，完事儿了？那俩穿黑麻袋的弱鸡，不够俺一棒子敲的。”他咧着嘴，试图表现出轻松，但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对刚才那诡异法阵和肉瘤的本能厌恶。
黄雾没理会他的吹嘘，径直向市区方向走去。“回去准备一下，明日出发去东海。”
“好嘞！”袁大力立刻跟上，兴奋起来，把刚才那点不适抛到了脑后。龙宫！那可是传说中的地方！“老板，俺用不用准备点啥？比如……带点礼物？听说龙宫宝贝多，咱不能太寒碜了吧？”
黄雾脚步未停，淡淡道：“把你身上那件借来的制服换掉，收拾干净，别丢人就行。”
袁大力低头看了看自己紧绷绷、皱巴巴的保安制服，讪讪地挠了挠头。
回到清风洞府时，天边已泛起一丝鱼肚白。洞府内依旧保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样子，那个银色的扫地机器人安静地停在角落充电，仿佛昨夜城市的惊涛骇浪与它毫无干系。
黄雾直接走入静室。他没有立刻调息，而是先取出那枚流光溢彩的龙宫请柬。贝壳信函在掌心散发着温润的水灵之气，与昨夜那邪异肉瘤的甜腻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将请柬放在膝前，神识沉入其中，再次仔细感受着那份来自东海龙宫的、古老而正统的邀请。敖广的印信、法会的名目“万流归宗”，都透着一股堂皇正大之气。
然而，旧工业区的事件，像一滴墨汁，滴入了这看似清澈的水中。域外力量悄然渗透，在昆仑山下制造混乱，时机恰好在他收到龙宫请柬之后。这是警告？是试探？还是想牵制他的注意力，让他在龙宫之行中有所顾忌？
他回想起深海之下，那被封印的“蜃”之残骸，以及那隐藏在更深处的、被他的混沌丝线击伤的冰冷意志。龙宫知道多少？他们邀请自己，仅仅是为了论道，还是也察觉到了什么，想要借他之手？
心思电转间，黄雾已然有了决断。无论如何，龙宫之行势在必行。既是机缘，也是查明真相的重要一步。他需要亲自去看看，那浩瀚东海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暗流。
他收敛心神，开始运转《混沌道基》。一丝丝精纯的混沌灵力自金丹中流淌而出，滋养着因昨夜频繁动用神识和灵力而略有损耗的经脉与神魂。洞府内聚集的稀薄灵气，如同受到无形牵引，缓缓向他汇聚，融入那混沌的涡流之中，被炼化、吸收。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洞府入口的藤蔓，照射在静室地面上时，黄雾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神光内敛，气息圆融饱满，昨夜的一丝疲惫已荡然无存。
他走出静室，发现袁大力已经等在厅中。这猴妖果然换下那身可笑的保安制服，穿上了一套……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绣着夸张金色云纹的红色劲装，头发也用不知名的发油抹得油光锃亮，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着，试图营造出一种“郑重”的感觉，但那身过于紧绷的肌肉和那双依旧透着野性的赤金眼眸，让这身打扮显得不伦不类，甚至有些滑稽。
“老板，你看俺这身行头咋样？”袁大力还特意转了个圈，颇为自得。
黄雾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淡淡道：“尚可。”
他走到洞府门口，望着晨光中云雾缭绕的昆仑山峦，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袖中的龙宫请柬传来温凉的触感，仿佛在与远方的海洋共鸣。
“走吧。”
没有多余的言语，黄雾一步踏出，身形已融入清晨的山风之中，向着东方，那片孕育着古老传说与未知谜团的大海而去。
袁大力连忙跟上，金色的身影在朝阳下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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