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辰想起那串被他随手丢进书包的钥匙，又想到那个至今还躺在行李箱上的书包，心中似乎有一个小人快去世了。
一连串的可能性如同错解一般在方辰脑海里弹了出来，他做题时常有这么一种感觉，知道哪一步容易出错，知道哪一步错了的话会得出什么答案，就好比总是能知道选择题其他选项是怎么算出来、为什么而设立一样。错解总有无数种可能，但正解往往只有那么一个。
他大部分时候都是路过所有错解直接算出正解，可现在，他只能在一个个错解里挑出还算轻松的那个错解。
打电话让爷爷回来开个门？万一他直接打电话让李至下楼开门……
在门口等爷爷回来？且不说要晒到什么时候才能等到，要是好巧不巧被李至碰上……
找个地方先休息？然后爷爷在厨房忙活听不着，然后碰上来吃饭的李至……
方辰越想，手中的纸被攥得越用力。
总不能和李至一起回去。
这个从最开始就被他排除在外的选项，现在看下来居然成了最稳妥的那个，但两个人一起回家实在是太蠢，他从小学开始就不这样了。
“……”
他抬眼看向何皓，何皓依旧在自顾自地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在地上一堆堆的书里翻找，似乎是在挑给方辰的练习册。
方辰眼睛跟着何皓的手动，看清了那几本花花绿绿的册子，才终于回过神来。
这册子和他以前的不同，反正都是要另买几本多写几本，方辰也就没大在意，心里又想着钥匙的事。
“……”
算了，听天由命，还能让他没门进了不成。
方大师又一次发挥了自己想不通就干脆不想的能力。
“你的练习册。”何皓终于起身，额上已经带了些细汗，“嘶……好像有点多，给你拿了两本竞赛的，没事可以看看。”
何皓有些勉强地笑着看向方辰，方辰瞥一眼那堆练习册，直接道：“没事，不算多。”
他和他以前同学的做题量当然不止这些，他们大多都习以为常，没题写反而不畅快。用他们的话说，叫作“你都不知道写到会编书的人写出来的题有多爽。”
这群学习疯子怕的不是太多题，而是没有题或是只有烂题。
而方辰更是其中的更甚者，在他们那群人里，不乏所谓的“天赋”者，打球、打游戏、上课睡觉之类的样样都来，题也没见得写了多少，但成绩就是在那儿，似乎天生就和其他人拉开一大截差距。
但方辰不一样，他对写题的执着这种天赋一定显眼得多——他喜欢写题。
喜欢写会的，喜欢写不会的，都学会了就写新的学新的，发现还有不牢固的就倒回去写旧的学旧的。他不喜欢打球，不喜欢游戏，也不喜欢闲聊，而只喜欢自己沉浸在题海中。
开心的时候写题，不开心的时候写题，想写的时候写题，不想写的时候也写题，虽然他很少开心也很少不开心。写题对他来说，更多是种习惯，而不是需要选择的东西。
“啊，好，好！”何皓看过来，眼中似乎看到了四中的希望。
“那先放我办公桌上吧？这里明天就要放试卷，你明晚直接来找我拿就好。”何皓说着，一把抱起了面前的册子，饶有一副那种“孩子的手就是用来写题而不是做家务”的家长气势。
方辰又被带回办公室，让他意外的是，李至似乎还真的在反省，盯着那张成绩单，神情严肃。
大概也是见他这样，何皓也放轻了点语气，道：“这样，胡老师还找你有事，我先去和李至谈谈了。”
“嗯。”方辰点头，又带着笑地朝李至看了一眼。
离门口最近的那个戴着无框眼镜的老师很快站了起来，道：“我嘛，胡老师，刚刚介绍过的，还记得啊？”
以后抓人的，当然记得。
方辰点头。
“老师们看过你的成绩了啊，很不错！很不错啊！”胡主任笑得面色红润，伸手想要扶过方辰。
方辰眼疾手快，率先一个大步迈到了他身边，避开了不必要的肢体接触。
胡主任倒是笑容依旧，拉出早已准备好的椅子示意方辰坐下，乐呵呵道：“据老师了解，你是因为搬家了才转学是吧？在校期间遵规守纪，没有不良记录，成绩也十分优秀，非常不错！老师看过你的住址，哎，这是我们必须了解的，为了学生上下学安全。”
胡主任说到这，又停了下来，带着方辰坐下，似是等方辰回应。
方辰便点了个头，“嗯”了一声。
见方辰还较为“乖巧”的模样，他又点头道：“你的住址有那么一些些远啊，校车也不方便拐进去，费时间也不安全。有没有考虑过要住宿？睡觉起床吃饭都安排好了！完全可以沉下心去学习，不用担心有其他事情打扰。”
“？”
拐了怎么多弯，原来只是想骗人住宿。
方辰想都没想就直接道：“暂时还没有。”
家里住着没问题，他可不想去宿舍受苦。
胡主任倒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依旧乐呵呵地说：“老师理解，老师理解，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嘛，总是不愿意的，觉得学校束缚了你们的自由、你们的青春。不过呢，作为过来人说，我胡逢丰带了这么多届学生了，没有一个是现在追求自由、毕业后还能自由的！这件事你可以以后再考虑考虑。我看你住的地方是老城区，到底还是有危险隐患，还是认真考虑下的比较好。”
胡逢丰带着些确认的目光直盯着方辰，方辰对这种直白又委婉的眼神一向过敏，他撇开眼，随口道：“他不也住那儿吗？”
胡逢丰朝李至那看去，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一边划着鼠标，一边装作无心说：“李至啊，我也催过好多次的，每次都说什么‘嗯嗯好我考虑考虑’，每次都不住。没招儿，我们老师总不能强迫学生是吧？”
胡逢丰说到这又忽停下来，嘴还微张着，保持着最后那个“吧”字的口型，转头看着方辰。
方辰：“……”
这老师很需要寻求认同吗？
他心下有些无语，但还是回道：“是。”
胡逢丰又满意地点头，接着说：“不过你们住得近，上下学可以结个伴，他成绩也是不错的！你们平时也可以多讨论讨论学习，和同学间增进感情也是很有必要的，可以舒缓压力、互相扶持、一起进步……”
上个学还要一起走，没满16的还是回去读初中吧。
方辰坐在一旁，心里默默吐槽。
“上学年定的夏装校服还有剩，冬装得等这学期统一定，你先穿着夏装吧，最近也不冷。”胡逢丰在电脑上办完什么，啪的一声按下Enter键，似乎是打完了什么胜仗，略显得意地起身接着说，“哦，你之前的学校呢，我了解过，总体上比较开放，校服这块可能不怎么管。”
何止不管，只要不妨碍他人，不太过分，穿什么都是自由。
方辰点点头，果不其然，胡逢丰略显意外又满意，语气突然轻柔起来，道：“不过呢，我们学校在这一块是很重视的，学校的学风校风、学生的精神面貌都能从着装上体现，因此呢，每个学生，每人，每天，都必须穿校服，而且必须露在外面。”
话一说完，胡逢丰很是得意地起了身，真到要看方辰反应的时候他倒是不看了，直接带着方辰往办公室后面走。
“下次期末，让老师看到你的进步好吗？”何皓还在说着，“老师相信你这个暑假都没荒废，后续还要更加努力！”
校服堆就在李至座位旁，何皓看到方辰，又接着说：“你可以多向方同学讨教讨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同学之间互帮互助，尤其是你们两个，一个语文强数学弱，一个数学弱语文强，刚好互补，更要多切磋切磋、研讨研讨！”
何皓注意到了方辰，李至自然也注意到了方辰，方辰当然也注意到了李至。
李至尴尬笑笑：“当然当然！”
方辰收回眼神，距离太近，听到什么都显得尴尬。
“你穿多高多大的？”胡逢丰边翻找着边问。
“一八五”方辰看着那堆校服道。
胡逢丰倒是没什么反应，可能因为他看一八零一八五都是仰头看的。倒是李至，似乎颇为意外地侧头瞄了方辰一眼。
方辰：“？”
他看回去，那人又恢复了原先坐着的乖巧模样。
“……”
“两套，先穿着，不够再定！”胡逢丰把两套夏装校服递给方辰，这颜色倒是和方辰原来的高中挺像的，都是深蓝色。
校服堆旁边还有堆接近于浅蓝或蓝绿的校服，看样子是做了男女区分。
“有什么别的吗？”胡逢丰又问。
“哦，没，谢谢老师。”方辰收回眼神，抱着校服就打算走人，却又被一把拦住。
“哎，先过来和我填个表。”胡逢丰说。
方辰又只好跟着胡逢丰过去，就是些基本的学生信息，很快填完，方辰迫不及待想走。
“哎哎哎，朱老师还有事找你。”胡逢丰又把方辰拦住。
一位身影应邀起身，中气十足地道：“朱锋，朱老师，方辰你好。”
方辰抱着校服，有些无语地点点头。
“各位老师把要交代的都交代好了，就这样吧，还有什么不懂的吗？”朱锋道。
“没。”方辰只想快点走。
朱锋大笑两声，拍拍方辰的肩膀：“好，好，那你是现在就回家？或者可以在学校里逛一逛，我们学校呢虽然不算大，但环境还是很优美的，教学楼、艺术楼、体育场都有，还有湖心亭什么的，后面那栋是高三楼，不过去那边就行了。”
谁会在这个天气在户外闲逛？
方辰心里呵一声，道：“不用，我准备回家。”
说到回家……
方辰脸色又暗了几分。他悄无声息地往何皓的方向瞄了一眼，却没见着李至，这人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
方辰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有那么一丁点向李至开口的打算，结果这人直接走了，根本不给他打算的机会。
“……”
不知为何，方辰有种“真心喂了狗”的莫名感觉，明明什么都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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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送送你？”朱锋笑着。
“不用。”李至已经不在，方辰也就没什么好考虑的了，他转身径直离开了办公室。
太阳依旧毒辣，刚离开冷气，那热波便格外明显。太阳晃得他只好闷着脑袋快步走到树荫下，一抬头，才发现树荫下站了个熟悉的人。
“那个，哈哈哈，我碰巧逛一逛，要不……一起回家？”
方辰心里梗了几秒，最终只能冒出一串省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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