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只听那人嘶哑着声音咒骂道:“你们这群大齐人果真卑鄙,满口仁义道德,道貌岸然!说什么将那孔孟之道律于己身,说着什么“泽梁无禁,罪人不孥”,转头还不是屈于掌权者的淫威,动辄诛人九族。如今又以我妻儿要挟,当真无耻!”
祁行之目瞪口呆地看着说话之人,听完不由得鼓起掌来,“嚯!你竟深谙孔孟之道,你们西戎细作潜伏进来,莫不都如你这般文采斐然?”
他故作苦恼地单手撑着下颚,指尖轻点额头,“那可有点麻烦了,太聪明的可不好对付。”
谢岁安依着祁行之的话接了下去,勾唇缓声道:“巧了,我向来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你既抬出圣人之言,我便也同你论上一论!”
他起身,步履沉稳,踱至那人面前。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谢岁安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君臣之道,亘古如此,你忠于你的主子,本无可厚非,算是顺应天意。可你且看看,他又待你如何?你身陷囹圄,外面不曾有一丝搜寻的风声。如今你的妻儿,耿因你之故,身陷险境...呼延族长,你扪心自问,你所忠的,到底是什么君?”
“巧...巧舌如簧...”那人头颅低垂方才的愤懑之气泄了大半,只余下气若游丝的无力辩驳。
“呼延族长好好想想,我的耐心有限。”谢岁安俯视着他,眼神如刀,“若明日此时,还听不到我想要的答案,你的主子与你的妻儿,只能择其一活着回到西戎。”言罢,他不再多看一眼,转身便走。
就在谢岁安即将迈出铁门的刹那,身后猛地传来一声凄厉地呼喊:“等一下!...若我...若我将所知尽数告知,你可否放过我的妻儿?”
谢岁安脚步微顿,侧过半张脸,壁上焰火的光照亮他冷峻的轮廓,“那便看呼延族长你的诚意了。”
那人喉头滚动,最终,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自齿缝挤出,“是...是大齐皇宫里的人。”
谢岁安冷道:“何人?”
“我...我不知道,只知道...是个女人。”
女人?
谢岁安与祁行之目光在空中一碰,继续追问道:“你和她如何联系?”
“每次...都是蒙面人提前一夜将信笺交于我,上有见面的地点。见面时,那人也只是隔着屏风与我说话,不曾露面。”
“你如何断定是宫里的人?”
“信物...第一次见面时,她曾亮出一对莹白东珠耳坠。我认得,那是北地朝奉的贡品...必是宫中之物无疑。”他抬起头,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冀,“我所知尽矣...求你,放过我的妻儿,他们是无辜的...”
谢岁安眸色瞬间变得幽深难测。若呼延氏所言非虚,此事背后牵扯的漩涡,恐怕远超预计。
他没有回应那凄切的哀求,径直走出铁门,身后绝望的嘶喊被沉重的关门声无情切断。
“杀了。”门外,谢岁安淡然吐出两字。
祁行之疑惑,“杀谁?”
呼延氏的妻儿他都不知道在何处,要他怎么杀?
“里面那个。”谢岁安目光平静。
祁行之愕然,“那...另外两个呢?”
真不怪他有时候猜不中对方的心思,比如现在,他说出来的话让他目瞪口呆,偏偏说话的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不在我手上。”谢岁安唇角略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冷意,“不过诈他一诈。”
“你当真不是在说笑?”祁行之简直难以置信,方才在刑室内那掌控一切、仿佛随时能将呼延至亲绑至眼前的姿态,竟全是虚张声势?
“那你如何知晓他的底细?”
“探子回报,古螺部一位族长数月前下落不明,时间与此人入大齐吻合。能委以如此机密部署,想必身份不低。”谢岁安平道。
“所以你根本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族长!只是试探?”祁行之睁圆了眼睛,拍了拍他的肩膀,“岁安,你这手攻心计实在是高啊!”他话语一顿,又叹道:“不过也是真险,若他不是,岂不是再难从他口中套出些话来。”
“一枚棋子而已。”谢岁安拂开肩头的手,淡道:“杀便杀了,何须多费唇舌。”他抬步向前,“处理干净,明日随我进宫。”
祁行之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耸耸肩,抬手示意门口军士进去善后。他快步跟上谢岁安,并肩而行。
“你明日不是要陪伯母一道去国安寺上香?哪里有空进宫?”祁行之觑着他冷硬的侧脸,故意拉长了语调,“昨日伯母可是特地遣人问我,你明日是否当值。若是耽误了替你谢家列祖列宗祈福的大事,这罪过我可担待不起。”
“管好你自己便是。”谢岁安脚步未停。
谢岁安已走出刑狱,沐风朝祁行之拱手后跟了上去。
祁行之望着主仆二人消失的背影,小声嘀咕了一句,“啧,有其主必有其仆。”随后展颜一笑,风流倜傥地掸了掸衣袖,“罢了罢了,谁叫本公子玉树临风,乐善好施,自然要多替这世间行些善意之举了。”
他随**代了旁人几句,脸上挂着闲适的笑意,施施然朝醉春坊的方向踱去。
......
谢岁安收回思绪,指着舆图最北境的边缘道:“无论是谁,都叫他们有来无回。”
他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笔锋冷硬地落下一个个字。
长孙皇后、俞贵妃、淑妃、祺贵人......
“公子觉得何人是与那西戎勾结之人?”侍立在一旁的沐风低声询问。
谢岁安目光如鹰隼般紧紧盯着那写满后宫显赫名讳的宣纸,眼神锐利地像是要将其生吞活剥,连烛火都仿佛被那无形的寒意冻结,室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敌明我暗,尚未分晓。
“你先下去罢。”他吩咐道:“明日多派些人手护送,务必确保母亲一行人周全。”
沐风退了下去,开门的一瞬,夜风裹挟着一缕若有似无的女香飘进书房,桌上的书页被吹得哗哗作响,谢岁安抬眼望去,看见姜莱站在门口。
“有事寻我?”他不动声色地将宣纸缓缓卷起,看见女子的单薄的衣物被风吹起,他开口道:“进来罢,外面风凉。”
姜莱依言进屋,轻轻将门掩上,走到案桌前。
“你明日不与我们一同去国安寺了么?”她问得有些急切,随即又意识到什么,慌忙解释,“我没想偷听,方才谢夫人遣人告知,国安寺路途遥远,需在山中留宿一宿,我这才...来知会你一声。”
谢岁安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局促绞紧的手指,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兴味,唇角微扬,“我又没说什么,姜姑娘何必如此紧张?”
见她抿紧了唇,默不作声,便收了那点逗弄的心思,正色道:“明日我有要事需进宫一趟,处理完会尽快赶过去。”
“既如此...那我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她说得急,走的时候连门都忘记关上。
“吱呀”一声,门扉洞开。
屋外的风再无阻挡,汹涌灌入。
屋内书卷翻飞,哗然作响。案头的烛火被吹得左右跳跃,将息未息,人影在墙上四处游走。
屋外竹海涛声阵阵,沙沙作响,满地青绿,皎洁月光落在其间,形成斑驳光影,宛若碎玉。
“泽梁无禁,罪人不孥”出自《孟子.梁惠王下》
释义:湖泊和拦水捕鱼的水堰不设禁令,惩罚罪犯不牵连妻子儿女。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出自《论语.八佾》
释义:君主应该按照礼的规范来对待臣子,臣子则应该以忠诚来侍奉君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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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刑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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