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莱避无可避，只能驻步于原地。
“乔公子可是有事寻我？”她语气平淡疏离，听得乔离寒一怔，袖中的手不觉悄然收紧。
“阿莱...”
“乔公子慎言，如此称呼恐惹人非议。”
姜莱截断话头，语气清冷。
春桃立在一旁也不敢开口说话，看上去少夫人和乔公子应当是旧时，而眼前这位乔公子的父亲是新晋参政，亦是得罪不起的人物。
乔离寒的目光胶着在姜莱身上，咫尺之距，明明眼前人触手可及，却彷佛隔着千山万水，那无形的层层叠障令他伸不出手，亦开不了口。
两人僵持片刻，姜莱见他始终无言。
“若乔公子无事，母亲尚在等候，恕不奉陪了。”
乔离寒自知今非昔比，再无挽留之由，只涩然道了句，“路上当心。”便眼睁睁看着她转身离去。
春桃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待走远些，才壮着胆子问道：“少夫人与那乔家公子是旧时？”
姜莱也并未隐瞒，轻“嗯”一声。
春雨方歇，晚风挟着丝丝寒意。春桃不再问，只催促姜莱赶紧回去，莫要伤了身子。
行至香火供奉之处，姜莱停住脚步，“既然来了，进去上柱香罢。”
殿内空寂，檀香袅袅。姜莱取香点燃，虔诚跪于蒲团之上，双手合十，眉宇间一片沉静。此时时辰已晚，大多数香客早已散去。
春桃扶她起身，刚走出殿门，迎面便撞上一人。那人似未看路，撞上姜莱才慌忙回头迭声道：“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姜莱抬眼看去，这身量衣着，正是方才摇签时不小心撞到自己的那位男子。
“怎么又是你！”春桃语带薄怒，圆脸上没了平日的笑意，“你这人三番两次冲撞我家主子，该当何罪？”
“对不住，当真对不住！是在下莽撞了！”那人低着头，不住地道歉。
“光道歉有何用？你可知我家主子是谁？”春桃叉着腰，正要报出谢岁安的名讳，却被姜莱抬手轻轻拦下。
“公子可是有急事？”姜莱目光扫过他身后空荡的庭院，语气平和，“方才见公子步履匆匆，可是在寻人？”
“没有...”男子脱口而出，随即又觉不妥，略显局促地补充，“初至国安寺，听闻后山有一株古树甚是灵验，心向往之，特来寻访。”
他说话的语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听上去不似地道盛京口音。姜莱仔细端详，见他五官轮廓较深，眉骨高挺，亦不似常见的中原人氏。联想到父亲被害一事，她心底疑窦丛生。
“公子是外乡人？”姜莱不动声色地探问。
男子微露讶异：“姑娘如何得知？在下...确是江南人士，并非京城中人。”
江南水乡？姜莱虽未亲至，却在书中读过无数描绘，言其人物多清秀柔和。眼前此人，这般深邃的轮廓，在江南应是少见。
“江南是个好地方，”姜莱微微一笑，目光却带着审视，“不知公子居于江南何处？”
“不瞒姑娘，在下是太仓人士。”
太仓郡？姜莱心头一跳。那地方不是几年前就被南蛮侵占了吗？传闻前朝太仓郡曾进贡过不少美艳胡姬，其容貌特征，倒与眼前人有几分相似。不过他是如何从南蛮人严控的太仓来到京城的？
“姑娘...可是有何疑虑？”容枫似乎察觉到姜莱的探究。
“没有，”姜莱迅速敛起思绪，展颜一笑，“只是身边少有江南故友，难免好奇了些。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免贵姓容，单名一个枫字。”
“容枫...这姓氏倒是不多见。”姜莱轻声重复，并未自报家门。
容枫也未追问，只拱手道：“夜色已深，不便叨扰，姑娘请便。”
辞别容枫，春桃仍是不悦：“那人看着鬼鬼祟祟的，东张西望，真是无礼！”
姜莱心中疑虑更甚，思忖着晚些若见到谢岁安，定要将这可疑之人告知。
之后两人依着小沙弥的指引，向西面宿处行去。
寺中住处简朴异常。狭小的屋内，仅一床一几两凳。唯一的光源，是矮几中央灯罩里一支孤零零的火烛，将人影投在四壁，摇曳不定。纸糊的窗棂被夜风鼓动，发出窸窣的轻响，在寂静中平添几分寒意。
春桃忍不住小声嘟囔：“这屋子…也太…”她上前推开窗散气，却被窗外浓重的夜色逼了回来。
姜莱倒未置一词，径直走到矮凳坐下。若是从前，这等居所她看都不会看一眼。
姜莱刚坐下，就见门口有一人影驻足，随之响起叩门声。
“少夫人，该用晚膳了。”
春桃打开门，正是早晨阮云舒让去寻御医的那个嬷嬷。
姜莱应道：“这就去。”
秦嬷嬷引着她一路向院子深处走去。沿途膳堂人声鼎沸，挤满了未能归家的香客。直到尽头一处稍显僻静的院落，人声才渐渐稀少。
姜莱推门而入，目光触及屋内景象，脚步微顿，屏风之前坐着的，并非预料中的阮云舒与谢岁宁，而是乔夫人与乔离寒。
几人视线交汇，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丝尴尬的凝滞。
谢岁宁的声音适时从屏风后传来，打破了沉默。她起身绕过屏风，笑意盈盈得招呼，“快过来坐，就等你了。”
她没做过多反应，往里走去，对阮云舒微微欠身，“让母亲久等。”
“无妨，”阮云舒笑容温婉，一如往昔，“我与宁儿也才坐下。”她看着姜莱，眼中那份真切的关怀，总让姜莱恍惚想起自己的母亲。
这份暖意，让她贪恋，却又隐隐畏惧沉溺其中。
“怎么了？”阮云舒见她望着自己出神，未曾落座，想起晨间她提起不适，立时紧张起来，“可是哪里又不舒服了？这寺中一时也寻不到大夫...”
“母亲勿忧，”姜莱忙回神浅笑，顺势坐下，“只是...忽然想到些事情罢了。”
寺中斋饭简素，不过一碗素面配几碟腌渍小菜。几人不过随意吃了几口，便都搁下筷子。
因寺中客房紧张，她们被分置东西。阮云舒与谢岁宁宿在东厢，姜莱则独居西院。
阮云舒看着西边那排更显幽暗的房舍，忧心忡忡：“西边僻静，你一人宿着，母亲实在放心不下…”
“母亲不必忧心，”姜莱温言安抚，信口拈来，“夫君早间答应过，今日定会赶回寺中。”
她心中暗哂，这扯谎的本事倒是愈发娴熟了。
阮云舒眉头稍展，又忍不住轻责：“安儿也是，取个药罢了，何至于耽搁到此时？定是又去忙旁的事了。”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关切与一丝埋怨。
姜莱只得替谢岁安圆场：“许是雨后山路泥泞难行。母亲且宽心，明日住持诵经法会，总能见到的。您今日劳累，还是早些安歇吧。”
阮云舒无奈，本想亲自送姜莱回去，却被她婉拒。一来一回徒耗时间，实在不必。阮云舒只得作罢，唤来几名护卫仔细叮嘱一番，又殷殷嘱咐姜莱几句，才被谢岁宁搀扶着离去。
“好了母亲，”谢岁宁柔声道，“弟妹都说了岁安晚些便到，您就别扰人家小夫妻团聚了。”
姜莱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心中毫无把握谢岁安今夜能否归来。身后跟着的护卫中，她只认得为首的褚十一。
“十一，”她低声问道，“你家公子今日入宫，究竟所为何事？”
“公子行前未及详告属下。”褚十一恭敬回道。
一丝莫名的不安悄然爬上姜莱心头。她强行压下，只道是自己多虑。
步入屋内，春桃点燃烛火。昏黄的光晕仅能照亮方寸之地，四壁阴影幢幢，显得房内更为逼仄。
“少夫人，属下等就在屋外值守，若有异动，您出声即可。”褚十一抱拳道。
“有劳了。”姜莱颔首。
春桃手脚麻利地铺好床褥，忧心道：“少夫人，今夜只能委屈您将就将就了。”
“无妨，你也下去歇着罢。”姜莱在矮凳坐下，目光扫过这简陋的陈设。
国安寺香火鼎盛，往来权贵众多，竟将招待的客房修的如此寒酸，实在蹊跷。
待春桃退下，屋内彻底安静下来。
远离京城的喧嚣，国安寺的夜深沉的如同化不开的墨。雨后的天空无星无月，浓重的黑暗隐隐有些沉闷。
姜莱吹熄烛火，和衣躺下。
屋外，褚十一等人巡逻的脚步声起初规律而轻微，一下，又一下，是唯一打破死寂的声响，反倒成了安心的证明。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那脚步声陡然变得急促、杂乱。紧接着，金铁交击的锐响撕裂了夜的宁静。
“锵——”
兵戈相撞的声响越来越近。
姜莱猛地从床塌上坐起，一颗心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出喉咙！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角，屏住呼吸。
她压着嗓子轻唤：“十一？”
无人回应。
声音渐渐消失，她赤足踩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紧张地又喊了一遍，“十一。”
回应她的，是“噗嗤”一声轻响，粘稠温热的液体猛地喷洒在单薄的纸门和门框上，在浓墨般的夜色里，留下几道狰狞深色的印迹。
姜莱被吓得倒退两步，只听门外传来褚十一压抑而急促的低吼，“少夫人当心！有贼人！”
她心头一紧，刚想开口，一股强烈的眩晕感攫住了她，身子仿佛被人抽了力气，便要跌倒在地。
然而预想中的冰冷坚硬并未到来，一只强健的手臂稳稳地接住了她下滑的身体。她无力地依靠进一个带着夜露寒气的怀抱中。
是谢岁安吗？她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想张口呼唤，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下一刻，意识渐渐涣散，昏了过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