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身子烫得厉害。”春桃跪坐在床榻前,手中绞着温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额间渗出的细密汗珠。
姜莱的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却嗡嗡作响,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在颅内振翅。恍惚间,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潮湿阴暗的诏狱。
“莱儿,记住为父的话...”父亲被铁链锁住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母亲被带着出诏狱的时候,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里满是决绝,“别回头,阿莱,永远别回头...”
“爹爹!娘亲!”姜莱在梦中哭喊,双手在空中胡乱抓握,却只抓住一片虚无。
春桃吓得紧紧握着姜莱挥舞的手,“小姐!小姐醒醒!您梦魇了!”
姜莱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眼前是春桃焦急的面容,而非记忆中母亲的脸。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我...没事...”她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春桃红着眼圈摇头,“小姐烧得这样厉害,还说什么没事,奴婢这就去请大夫。”春桃刚要起身,却被榻上伸出的纤纤玉手一把扣住手腕。
“不许去。”姜莱的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三更半夜的,医馆早已闭门,若是被巡夜的厢军撞见,难免受一顿皮肉之苦。”
春桃急得眼圈发红,“奴婢这是有故,不会受以笞刑,小姐莫要担心。”
“你这丫头懂得倒是挺多。”姜莱轻叹,手中却力道不减,“我说了医馆早已闭门,这宅子偏得很,你一女子深夜出门,万一遇上歹人该如何应对?”
“可是小姐…”
话音未落,姜莱只觉喉中异样,忍不住掩唇轻咳起来,烛光映衬下,她苍白的脸色宛如上好的宣纸,连唇瓣都失了血色。
春桃用了些力,挣开了腕上柔荑,不顾身后女子虚弱呼唤,转身就要推门而出。
门扉刚启,却见两个黑影立在阶下。春桃惊得连退数步,声音发颤,“你...你们是...什么人?”
那二人对视一眼,抱拳行礼,“姑娘莫怕,我们是二公子派来保护姜小姐的。方才听闻小姐似有不适,可要我等去请大夫?”
春桃警惕地打量着眼前二人,借着廊下微弱的灯笼光,见他们身着玄色劲装,腰间悬着制式相同的佩刀,确像是大户人家的护卫。
其中一人似是看出她的疑虑,从怀中取出一枚青玉令牌,“这是二公子的信物,姜小姐应当认得。”
春桃正要接过,忽闻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响。
回头望去,姜莱已撑着身子坐起,素白的中衣衬得她愈发单薄,乌黑的长发如瀑般垂落肩头。
“小姐怎么起来了!”春桃慌忙回身去扶。
姜莱的目光却越过她,直直望向门外二人。她苍白的唇微微颤动,“他...派你们来的?”
她也只是试探一问,旁人不知晓自己与谢岁安的关系,自己是再清楚不过,她才与对方相识不过几日,哪里认得到什么信物。
但那护卫依旧恭敬答道:“回小姐的话,二公子特意嘱咐,要小的们暗中看顾着宅院,在婚期前…”
话未说完,姜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竟渗出一丝猩红。
“小姐!”春桃吓得魂飞魄散,再顾不得许多,冲那二人喊道:“快去请大夫!”
其中一人立即转身没入夜色,另一人仍守在原地,“姑娘且安心,十一脚程快,一刻钟便能返回。眼下可要先备些热水?”
春桃连连点头,正要说话,却觉臂弯一沉,姜莱竟昏厥过去,整个人如折翼的蝶般跌落榻上。
窗外夜风骤起,满树梨花纷纷扬扬,如雪般飘落。月光透过窗隙,在姜莱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也照亮了她眼角一闪而逝的泪光。
“怎么样了,大夫?”春桃见那大夫一直不说话,心中不安,交叠在身前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老大夫收回搭在姜莱腕间的手指,眉头紧锁,他转身从药箱中取出银针,在烛火上细细烤过,这才沉声道:“姑娘先别急,你家小姐这是郁结于心,又受了风寒,以致气血两亏。待老夫施针稳住心脉,再开几幅药调理便是。”
春桃闻言,眼泪扑簌簌往下掉,“都怪我,昨个就不该让小姐去那赏花宴...”
“现在说这些也无益。”守在门边的男子开口,“十一已经去抓药了,姑娘且宽心。”
老大夫娴熟地在姜莱的合谷、内关等穴位下针。银针入肉的细微声响中,女子苍白的指尖微起。
她缓缓睁开眼,目光涣散了片刻才渐渐聚焦。唇瓣轻启,却只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小姐别说话。”春桃连忙端来温水,“您先润润喉。”
姜莱斜倚在春桃身上,小口啜饮。
老大夫取出纸笔,龙飞凤舞地写下药方,对榻上女子道:“小姐心有挂怀,难免积郁成积,恕老夫多嘴,你年纪尚轻,有何事是过不去的呢?”
这老大夫自然不知,眼前这位正是前段时间闹得满城风雨的罪相之女。丞相府往日请的都是翰林医官院的御医,这些市井郎中哪里识得贵人面目。
其余两个是个有眼力见的,春桃正欲岔开话题,门外便传来十一的声音,“大夫,药已煎好。”
老大夫起身接过十一手中药碗,“有劳了。”他仔细检查了汤药,这才递给春桃。
春桃扶着姜莱慢慢饮下汤药,苦涩的药汁滑入喉中,她不由得又蹙紧眉头。
“多谢大夫。”她声音细若游丝,随后又清晰地对门口两人说道:“替我...谢过你家公子。”
因有外人在,姜莱没有说出谢岁安的身份。
门口两人躬身应“是”,老大夫收拾好药箱,又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这才告辞离去。
夜风卷着梨花掠过庭院,将一室药香吹散在无边夜色中。
老大夫走后,屋内重归寂静。春桃替姜莱掖好被角,轻声道:“小姐好生歇着,奴婢就在外间守着。”
不多时,姜莱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春桃。”
“怎么了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春桃作势要起身,女子忙道:“你别起来,我睡不着,同你说说话。”
“小姐想说什么?奴婢听着。”
“你是几岁进的谢府?”
春桃想了一下,“约莫十岁吧,奴婢也记不清了。”
“那你父母呢?”
“不知道,奴婢没见过他们,奴婢自小就在街上乞讨,幸得遇上世子妃,才温饱不愁。”
姜莱又想到落水时的场景,明显那娄潇潇是冲着自己来的,若非自己反应得快,只怕被撞下去的就是自己了,但她依旧不知道,那世子妃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赏花宴上,娄潇潇既有如此打算,定然也不会往世子府上递去拜帖。
春桃见姜莱许久未说话,想起刚刚的梦魇,以为是老大夫此前的话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小姐可是想念丞相与丞相夫人了?”
半晌,姜莱才轻应出声,“嗯,我想他们了...”
困意突然袭来,姜莱轻阖上眼,安然入睡。
东方既白。
谢家宅院内,谢岁安正伏案批阅文书,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道:“来得正好,你去告诉姜莱,婚期定在下月初三,让她这几日先不要外出了,以免再有意外。”
等了片刻不见回应,他抬眼望去,只见沐风面色凝重地站在那儿。
“有事就说。”谢岁安放下手中毛笔。
沐风这才开口,“昨日派去城西宅院的护卫来报,姜小姐夜里发了高热...许是因昨日落了水的缘故。”
“可请大夫瞧过了?”
“昨日夜里已经去了,说姜小姐心有郁结,又染了风寒...”
“现在如何?”谢岁安已经起身,顺手取过挂在一旁的外袍。
“已无大碍。”
谢岁安系好衣带道:“备车。”
沐风驾马坐在车前,“公子,我们去哪?”
“先去世子府。”
春日晴朗,空中飞舞的柳絮落在人身旁,白茫茫的一片,路上行人覆面遮挡,有鼻窒之人只能喷嚏连连,眼含热泪。
马车内的人丝毫不受其影响,就这么端坐在那。
马车停下后,门口洒扫的下人见是谢岁安,忙将他迎进府去,碰巧撞上正欲出府的丰世子。
“岁安来了,我正欲去寻你。”丰兆麟面色有些不虞,“进来说吧。”
谢岁安与男子一同去到前厅。
“姐夫可是为了昨日阿姐落水之事来寻我?”谢岁安先开了口。
“不错。”丰兆麟也不隐瞒,“昨日我问岁宁,她却怎么也不肯说,你姐姐心地善良,定是不愿我责罚他人,但她说你也在场,我便想着先来问问。”
谢岁安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淡淡道:“娄家小姐行事莽撞,我已命人将她送回府中,想必娄大人自会管教。”
丰兆麟剑眉微拧,“那娄家小姐为何要...”
“不过是女儿家的小心思罢了。”谢岁安打断道,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我已处理妥当,姐夫尽管放心。倒是阿姐身子可有不适?”
见谢岁安不愿多言,丰兆麟也不再追问,叹了口气道:“太医来看过,说是受了点惊吓,开了些安神的汤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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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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