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晨念冬的行动更加干脆利落,仿佛一台删除了冗余程序的精密机器。
在悲剧尚未发生之前,他找到了吕夏夏。
没有拖泥带水,没有过多解释,他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提出了分手。
理由是无法调和的人生规划。
吕夏夏的伤心和不解,如同预料之中的程序反应,他看在眼里,心中那片冰原却未曾动摇分毫。
切断这最温暖的牵绊,是为了更专注地投入这场无尽的战争。
与此同时,他利用数世积累的,远超当前时间线的经验和情报,在与那个黑暗犯罪集团的较量中,屡建奇功。
他精准地预判对方的行动,巧妙地设下陷阱,一次次瓦解危机,破获大案。
他的能力有目共睹,功勋卓著,年纪轻轻,便已晋升至与老陈平级的职位,成为了警局里最年轻的“晨队”,前途一片光明。
然而,这光明之下,是只有他自己知晓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再次找到了尚未完全成长起来的夜唤春。
这一次,他的准备更加充分,对夜唤春的弱点和可能的手段了如指掌。
制服过程毫无悬念。
郊外安全屋,格局依旧,但内部的禁锢措施已全面升级。
夜唤春的双手和双脚,被换上了特制的,内衬柔软皮革却绝对无法凭人力挣脱的沉重铁铐,铁链的另一端牢牢固定在加固过的墙体内部。
活动范围被限制在方寸之地,彻底杜绝了任何利用环境挣脱的可能。
晨念冬站在被铁链束缚的夜唤春面前,穿着笔挺的警服,肩章显示着他新的身份。
他的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审视后的了然,仿佛在评估一件危险物品的改进方案。
他看着夜唤春那双充满了冰冷恨意和不解的异色眼眸,语气平淡地开口,像是在陈述一个工作上的失误评估。
“是我错了。”他说道,目光扫过夜唤春曾经自行掰断,此刻却完好无损的左臂,“我还以为,你这么怕疼,是不会通过自残脱险的。”
这句话,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了夜唤春最敏感神经。
夜唤春没有他自己上辈脱困的记忆。
但晨念冬精准地点出了他“怕疼”这个他不愿承认的弱点。
这种被彻底看穿,连最隐秘的恐惧都被对方掌握的感觉,比□□的疼痛更让他难以忍受。
夜唤春脸上那惯有的,或是嘲讽或是疯狂的笑容,第一次完全消失了。
他笑不出来。
他只是用那双眼睛,死死地、冰冷地盯晨念冬,那眼神像是要将对方剥皮拆骨,又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
铁链因为他不自觉的绷紧身体而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警察,和以前所有的对手都不一样。
他不仅仅是个追捕者,更像是一个……洞悉了他所有秘密的、来自未来的幽灵。
而晨念冬,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
他知道,这一次,游戏规则由他来定。
这场跨越了数世轮回的纠缠,在这一世,进入了新的阶段。
晨念冬在外人眼中,几乎是一个完美的存在。
他是警界冉冉升起的新星,是“晨队”,能力出众,屡破奇案。
他待人接物总是温和有礼,脸上常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他对父母孝顺体贴,是父母的骄傲。
他对朋友真诚可靠,是陆远等兄弟可以托付后背的存在。
他甚至对老陈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尊敬与亲近。
他像是拥有了世间一切美好——地位、名誉、亲情、友情。
他像一个精心打造的,毫无瑕疵的“救世主”,守护着这座城市的安宁,也守护着他身边每一个他在乎的人。
他仿佛什么都有了。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内心早已一片荒芜,一无所有。
那无数次轮回中经历的惨痛失去,早已将那个曾经满怀热血和温柔的年轻警察彻底杀死。
他的心,像是一块被反复灼烧又冷却的焦炭,外表似乎完整,内里却只剩下灰烬。
他对所有人都笑得温柔,那是一种毫无破绽的面具。
这笑容是为了让父母安心,让朋友放松,让同事信赖。
这笑容是他守护他们的铠甲的一部分。
唯独面对被铁链锁在地下室,如同困兽般的夜唤春时,他脸上所有的温和都会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封了无数岁月的恨意。
那恨意,甚至不再激烈,不再外放,而是一种融入骨髓的冰冷。
他看着夜唤春,就像在看一个必须被封印的,代表着世间所有不幸和痛苦的**符号。
他对自己的人生,早已麻木。
所谓的理想、前途、个人的幸福……
在一次次重启的悲剧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
他不再期待自己的未来,不再规划自己的人生。
他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利用这不断重来的“机会”,像修补一个永远会破损的程序一样,确保他所在乎的那些人,能够平安喜乐地度过这一世。
他用自己的仇恨和永恒的囚徒作为代价,换取了亲人、爱人、朋友的现世安稳。
他的人生早已在第一次轮回重启时就被摧毁了。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为了守护他人幸福而存在的,没有自我的空壳。
一个游荡在时间缝隙里的,孤独的守护者。
他拥有了一切,却唯独,失去了自己。
……
安全屋内,气氛压抑。
晨念冬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长时间的神经紧绷让他也感到疲惫,但意识依旧保持着警惕。
突然,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晨念冬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声音来源。
地上是一个被打碎的瓷碗,而夜唤春正迅速地将一片最锋利的碎瓷片藏向身后。
几乎在晨念冬睁眼的同时,夜唤春握着那片碎瓷就向他冲了过来,目标直指他的喉咙。
但晨念冬的反应更快,他对夜唤春的每一种反抗方式都太熟悉了。
他侧身避开致命一击,手腕如同铁钳般精准地扣住了夜唤春拿着瓷片的手,用力一拧。
“呃!”夜唤春痛哼一声,瓷片脱手掉落。
晨念冬没有停顿,弯腰捡起那片边缘锋利的碎瓷,另一只手则粗暴地捏住夜唤春的下颚,迫使他张开了嘴。
夜唤春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开始剧烈挣扎。
但晨念冬的力量占据了绝对优势。
他面无表情地将那片尖锐的碎瓷塞进了夜唤春的嘴里,然后用手掌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
隔绝了空气,也阻止了他将瓷片吐出。
夜唤春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身体因为窒息和口腔内的尖锐痛楚而剧烈扭动,脸色迅速由红变紫。
他试图用舌头顶出瓷片,但粗糙锋利的边缘立刻划伤了软组织,满口都是血腥味。
晨念冬俯视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麻木,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咽下去。”
这三个字,如同最终的判决。
在极致的窒息恐惧和生理上的强烈不适下,夜唤春的喉头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
伴随着一阵撕裂般的痛楚,那片碎瓷混合着血沫,被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晨念冬这才松开了手。
夜唤春立刻瘫软在地,剧烈地咳嗽和干呕,试图将那个异物吐出来,但只是呕出了几口带着血丝的唾沫。
瓷片显然已经划伤了他的食道,甚至可能更深的部位。
他跪在地上,抬起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晨念冬,从牙缝里挤出带着血沫的诅咒:
“晨念冬……你去死吧!”
晨念冬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语气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在说什么傻话。”
他不能真的让夜唤春就这么死了。
至少现在不能。
看着夜唤春因内部创伤而痛苦蜷缩的样子,晨念冬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将他拉了起来,带上了车,驶向了一家以私立医院。
他处理过一些“不方便”的伤情,与里面的某位医生有过接触。
然而,他低估了碎瓷片造成的内部损伤程度,也低估了一位医生面对明显是人为造成的,极其可疑的内伤时的职业操守。
接诊的是一位中年医生,当他看到夜唤春口腔的划伤,以及X光片上显示卡在食道中的尖锐异物。
还有夜唤春手腕脚踝上长期禁锢留下的淤青和磨损时,他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
尤其在询问伤情时,晨念冬含糊其辞的解释和夜唤春充满恨意却又隐忍不言的态度,让医生瞬间产生了最坏的联想。
趁晨念冬去缴费的间隙,医生毫不犹豫地拨打了报警电话。
当晨念冬拿着单据回来时,看到的就是站在病房门口,脸色铁青的陆远,以及另外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
陆远看着自己这位前途无量,一向冷静自持的好兄弟,又看了看病床上明显遭受过虐待的夜唤春。
他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了张,半天才憋出一句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荒谬感的话:“不是……哥们儿……你……你喜欢男的我没意见啊!”
他压低了声音,把晨念冬拉到一边,表情扭曲:“但……但你也不能这么……这么虐待人家啊?!这他妈是犯法的你知道不?!”
晨念冬看着好友脸上那混合着关心,责备和“你他妈是不是疯了”的复杂表情。
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超越常理的真相。
他只能沉默地站在那里,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丝荒谬的滑稽感。
……
病房门口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极其古怪。
陆远那句压低声音的质问还回荡在耳边,充满了“兄弟你玩得太野了”的震惊和担忧。
另外两名警察也目光锐利地看着晨念冬。
显然,他们将他和里面那个伤痕累累的灰发男人,定性为某种涉及非法拘禁和严重人身伤害的案件嫌疑人。
就在晨念冬百口莫辩,沉默地承受着好友和同事审视的目光时……
病床上,虚弱地倚靠着的夜唤春,却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因为食道的创伤而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厌烦和抵触:“不是他。”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
夜唤春甚至懒得看那几个警察。
他的视线越过他们,落在晨念冬身上,那眼神依旧冰冷充满恨意,但说出的话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是我自己不小心吞下去的。跟他没关系。”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极大的不耐烦和一种对警察这个群体的天然排斥:“我不去警局。别来烦我。”
这番话一出,陆远和另外两名警察都懵了。
自己不小心吞下去那么大一块碎瓷片?
还划伤成这样?
这说辞简直漏洞百出!
再加上这人身上那些明显的禁锢伤……
可偏偏,受害者本人一口咬定,并且明确表示拒绝报案,拒绝配合调查,甚至对警察表现出强烈的反感。
这种情况,他们就算有再大的怀疑,也无法强行将晨念冬带走调查。
毕竟,连“受害者”自己都不承认受害。
陆远的表情更加扭曲了。
他看看一脸冷漠仿佛事不关己的夜唤春。
又看看面无表情,沉默不语的晨念冬。
路远的脑子里瞬间脑补了一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关系扭曲且复杂”,“涉及某些不可告人秘密”的离谱大戏。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拍了拍晨念冬的肩膀。
“兄弟,你……你这玩的到底是哪一出啊?哥们儿我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另外两名警察见状,也只能记录一下基本情况,鉴于当事人不追究,他们无法立案。
交代了几句“如有情况及时联系”的场面话,便带着满腹的疑惑离开了。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晨念冬和夜唤春。
晨念冬看着病床上因为疼痛和失血脸色苍白的夜唤春,眼神深邃。
他明白,夜唤春并非在帮他解围。
那个疯子只是单纯厌恶和警察打交道,厌恶被盘问,厌恶进入警局的流程,甚至可能厌恶被一群他视为“猎物”的人审问。
相比起那种麻烦,他宁愿暂时维持和晨念冬之间这种彼此心知肚明的囚禁关系。
这是一种基于更深层厌恶的诡异选择。
晨念冬没有道谢,也不必道谢。
他只是走上前,看着医生给夜唤春进行后续处理。
这场纠缠,远未结束。
……
第六世,尽管晨念冬凭借先知先觉占据了巨大优势,但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完全碾压夜唤春。
尤其是在夜唤春完全摆脱束缚,展现出其非人般的□□力量和杀戮本能时,晨念冬依旧显得脆弱不堪。
那是一次围捕行动中出现的意外。
夜唤春如同鬼魅般突破了外围警戒,与晨念冬以及他的一名同事在一条昏暗的后巷狭路相逢。
夜唤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杀意。
他甚至没有使用任何武器,只是纯粹依靠速度和力量。
晨念冬的同事率先开枪,子弹却被他以不可思议的敏捷侧身避开。
下一秒,夜唤春已经如同瞬移般出现在那名同事面前,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扼住了对方持枪的手腕。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另一只手则成手刀,带着恐怖的力量,直接掐住了对方的咽喉。
“呃啊——!”同事发出短促而凄厉的惨叫,眼球瞬间凸出,身体软倒下去。
晨念冬目眦欲裂,怒吼着冲上前,使出警校格斗术的全部精髓,拳脚如同雨点般落下。
然而,他的攻击落在夜唤春身上,仿佛打在坚硬的橡胶轮胎上,对方甚至连晃都没晃一下。
夜唤春甚至懒得格挡,他只是用那双冰冷的异色眼眸瞥了晨念冬一眼,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淡淡地说:
“警官,不要多管闲事。”
话音未落,他的反击开始了。
那根本不是人类的格斗技巧,更像是野兽的扑杀。
拳头重重砸在晨念冬的腹部,剧痛让他瞬间蜷缩,胃里翻江倒海。
晨念冬毫无招架之力,像一个人形沙包,被夜唤春狂暴的力量肆意蹂躏。
他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感受到内脏仿佛移位的痛苦,鲜血从口鼻中不断溢出。
他瘫倒在地,眼睁睁看着夜唤春像处理垃圾一样,冷漠地结束了他同事的生命。
听着那逐渐微弱的惨嚎,巨大的痛苦和愤怒几乎要将他撕裂。
夜唤春似乎被他眼中那强烈的恨意和不肯熄灭的意志惹烦了。
他嫌恶地皱起眉,走上前,抬起脚,用厚重的军靴鞋底,狠狠地踹在了晨念冬的太阳穴上。
世界瞬间陷入黑暗。晨念冬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几秒,或许是几分钟,晨念冬在剧烈的头痛和眩晕中,勉强恢复了一丝意识。
他模糊的视线看到夜唤春就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从他同事那里捡来的手枪。
夜唤春将枪口,稳稳地抵在了他的眉心。
冰冷的触感,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晨念冬。
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终结。
“咔哒。”
是撞针击空的声音。
枪里,没有子弹了?或者是卡壳了?
夜唤春显然也愣了一下,他看了看手里的枪,又看了看脚下奄奄一息,却因为这戏剧性一幕而捡回一条命的晨念冬。
那半张完美的脸上,竟然扯出了一个极其扭曲、充满了嘲讽和玩味的笑容。
他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弄:
“啧,你运气不错。”
说完,他像是失去了兴趣,随手将空枪扔在一边,看也没再看晨念冬一眼,身影迅速消失在巷子的深处。
后来,在无数个被囚禁、被折磨、生不如死的日夜里,夜唤春无数次回想起那个巷子。
回想起自己当时明明拥有绝对的力量,明明可以轻易地扭断晨念冬的脖子,或者哪怕只是再多扣动一次扳机,就能彻底终结这个后来带给他无尽痛苦的警察。
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当时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嘴欠地来上那么一句“你运气不错”。
当时但凡他少说那一句话,多补上一下,哪怕只是随手捡块砖头砸下去。
晨念冬这个狗逼都绝对活不到现在,更不可能有后来那一世世轮回的追猎和无休止的囚禁折磨。
这简直是他疯狂人生中,最失败的一次手下留情。
……
晨念冬一次短暂的离开,给了夜唤春可乘之机。
他利用早已摸清并暗中破坏的薄弱环节,挣脱了部分束缚,逃出了安全屋。
他并没有远遁,而是凭着对城市阴暗面的了解,直接找到了一种黑市流通的,药效猛烈且极易成瘾的处方镇痛药。
长期的□□与精神折磨,让他对疼痛的耐受降到了冰点,也让他对麻木的渴望达到了顶峰。
他吞下了远超安全剂量的药片。
强烈的药效迅速席卷了他的神经中枢,将那些日夜不休的疼痛暂时屏蔽在外。
他感受到了一种虚假的平静。
然而,当药效如潮水般退去时,那种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和戒断反应,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骨髓,让他痛不欲生。
他颤抖着又吞下几片。循环开始了。
他不再在乎这具早已残破不堪的身体,不在乎药物对神经的永久性损伤。
他只想逃离这无休止的痛苦。
没有药物的时候,那种深入骨髓的渴求和生理上的极度不适,让他只想立刻死去。
可怕的是,他上瘾了。
当晨念冬根据线索再次将他抓回安全屋时,夜唤春正处在一次剧烈的戒断反应中。
他蜷缩在角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痉挛,冷汗浸透了衣服,眼神涣散,嘴里发出带着哭腔的嘶吼:
“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他第一次用上了“求”这个字。药物依赖摧毁了他最后的骄傲和防线。
晨念冬冷漠地看着他这副狼狈凄惨的模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竟然真的从腰间掏出了一把手枪,动作缓慢地,将枪递到了夜唤春颤抖的手中。
“好。”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夜唤春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几乎是抢过那把手枪。
求死的**压倒了一切。
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一丝一毫想过将枪口对准晨念冬。
在极致的痛苦面前,连仇恨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唯一的念头就是终结这无法忍受的折磨。
他颤抖着,将冰冷的枪口死死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连续扣动了扳机。
“咔哒。咔哒。咔哒。”
撞针击空的声音,清脆而讽刺地,在死寂的房间里一次次响起。
没有预想中的巨响,没有终结的黑暗。
夜唤春的动作僵住了,他猩红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疯狂。
他颤抖着手,费力地掰开弹夹。
空的。
里面一颗子弹都没有。
巨大的绝望和被戏耍的愤怒瞬间淹没了他。
他猛地抬起头,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发出嘶哑的咆哮:“晨念冬!你玩我?!!”
晨念冬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崩溃的模样。
听到他的质问,晨念冬的脸上,缓缓勾起了一个残忍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快意,只有一种深沉的,洞悉一切的嘲讽。
他重复了多年前,在那个阴暗后巷,夜唤春曾对他说的那句话,语气甚至模仿了对方当时的戏谑:
“运气真好,夜唤春。”
是啊,运气“真好”。好到想死都死不成。
而且,晨念冬心底确实掠过一丝意外的波澜。
他本以为,以夜唤春那深入骨髓的,对自己的恨意,以及其狡诈狠厉的本性,在拿到枪的第一时间,至少会尝试着朝他开枪。
所以他提前卸空了弹夹。
可他没想到,在药物依赖和极致痛苦的折磨下,夜唤春求死的**竟然如此纯粹和强烈,强烈到完全覆盖了复仇的本能。
这让他对夜唤春的脆弱和崩溃,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和……掌控感。
他走上前,轻而易举地从浑身脱力,眼神空洞的夜唤春手中取回了空枪。
看着他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瘫软在地,重新被绝望的潮水淹没。
死亡不是解脱。
活着,在这无间地狱里继续挣扎,才是对夜唤春最残忍的惩罚。
而晨念冬,是这地狱唯一的看守。
……
吕夏夏的订婚宴办得温馨而热闹。
她穿着得体的礼服,挽着未婚夫的手臂,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一一接受着亲友的祝福。
她看向晨念冬时,眼神清澈,带着真诚的感谢和释然。
那双眼睛仿佛在说“看,我找到了我的幸福,你也该放下了。”
晨念冬也微笑着,举杯祝贺,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前任和好友角色。
他表现得无懈可击,甚至和陆远等人谈笑风生。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喝下一杯酒,那冰冷的麻木感就被冲淡一分。
心底那片荒原下掩埋的,关于失去和轮回的巨大空洞,就愈发清晰地显露出来。
他看着吕夏夏幸福的模样,那本该是他给予的幸福,如今却与他无关。
喜悦是别人的,他只有一杯接一杯的,仿佛永远无法醉倒的苦涩。
他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直到视线开始模糊,理智的堤坝在酒精的冲刷下轰然倒塌。
他是怎么回到郊外安全屋的,记忆已经混沌。
他只记得,当他看到了被铁链锁着,安静坐在角落的夜唤春。
尤其是在那昏暗的光线下,夜唤春那半张完好无损的,精致得近乎妖异的右脸……
恍惚间,竟与记忆中吕夏夏温柔的笑靥有了几分重叠。
一种混合着强烈思念,求而不得的痛苦,以及酒精催生出的扭曲**,像野兽般攫住了他。
他踉跄着走过去,带着浓重的酒气,一把将猝不及防的夜唤春按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沉重的铁链发出哗啦的撞击声。
预期的激烈反抗并没有到来。
夜唤春只是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然后,就那样放松了下来,甚至可以说是……顺从。
他没有挣扎,没有怒骂,只是微微侧着头,将那半张带着狰狞疤痕的左脸隐在阴影里,用那半张完美的右脸对着晨念冬。
然后,抬起那双墨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日里的恨意,疯狂或嘲弄,只剩下一种……难以解读的平静。
甚至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近乎怜悯的悲哀。
晨念冬混沌的大脑无法处理这异常的反应,他只觉得那眼神刺眼。
他俯下身,试图用更粗暴的动作掩盖内心的慌乱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罪恶感。
就在这时,他听到夜唤春用极低的声音,模糊地说了句什么。酒精麻痹了听觉,他只捕捉到几个零碎的词。
像是什么“混蛋”或者“可怜”,语气不像是愤怒的咒骂,反而更像是一种无奈的陈述。
然后,夜唤春就不再看他了。
他猛地将脸转向另一边,深深地埋进了旁边散落的被褥或衣物里,仿佛不愿再让晨念冬看到自己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也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剩下的记忆,变成了一片空白。
酒精彻底接管了一切。
当晨念冬在剧烈的头痛和宿醉的恶心感中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他发现自己和夜唤春都衣衫不整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昨夜混乱的片段在脑海中闪回,带来一阵阵强烈的羞耻和自我厌恶。
他猛地坐起身,看向旁边的夜唤春。
夜唤春依旧保持着将脸埋起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单纯的不想面对。
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背脊,证明他还活着。
晨念冬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愤怒以及一种深深的疲惫。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默默地站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服。
然后,俯下身,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僵硬,但却异常坚定地将夜唤春打横抱了起来,走向浴室。
他需要清理掉昨夜荒唐的痕迹,无论是物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而这段记忆,如同一个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
……
那晚的混乱过去后,晨念冬刻意回避着去回想,也将夜唤春那异常的反应压在心底。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那种紧绷而扭曲的平衡,直到一些无法忽视的征兆出现。
夜唤春开始出现频繁的干呕,对某些气味变得极其敏感,身体也发生着细微却持续的变化。
起初,晨念冬以为是之前强行喂下的碎瓷片造成了后遗症,或者是夜唤春又在耍什么花招。
但当他强行带夜唤春去那个私人医院做了检查后,看着那份冰冷的检测报告,他才恍然想起那晚混沌中触及的,被自己刻意忽略的异常。
夜唤春身体构造的与众不同。
妊娠阳性。
晨念冬拿着报告单,站在原地,久久无言。
他其实很喜欢孩子。
曾经和吕夏夏在一起时,他无数次幻想过未来家庭的温馨模样,想象着有一个流淌着他们血脉的小生命。
他会教他走路,说话,保护他平安长大。
这种对血脉延续,对正常家庭温暖的渴望,是他冰封内心深处一丝未曾完全熄灭的微光。
可现在……这个孩子,偏偏是夜唤春的。
是这个毁了他一切,与他有着血海深仇的恶魔的。
也是……他的。
他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一丝本能的,对新生命的微弱喜悦,瞬间被巨大的荒谬感和深沉的绝望所淹没。
这个孩子,注定诞生于仇恨,囚禁和扭曲的关系中,它的未来会怎样?
而夜唤春,在得知这个消息后,脸上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样子,仿佛体内孕育的不是一个生命,而是一块即将病变的肿瘤。
他抬起那双沉寂的眼眸,看着神色复杂的晨念冬,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晨念冬,你要留下他吗?”
晨念冬沉默了。
他看着夜唤春。
看着他尚且平坦的腹部。
看着他那张混合着极致美丽与丑陋的脸。
脑海中闪过闪过无数次轮回的惨剧。
留下?这个孩子算什么?
仇恨的结晶?错误的证明?还是……一个或许能带来一丝不可预测变数的存在?
他的沉默,在夜唤春看来,就是一种默认的优柔寡断。
夜唤春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浓重的嘲讽:
“那就留着吧,烂好人。”
他曾经怕疼怕死,但现在,连番的折磨和药物依赖早已让他对□□痛苦的阈值变得诡异。
他有时会觉得,这具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在一个被绝望和生理不适充斥的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与其这样缓慢地孕育一个不该存在的生命,不如……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小刀,他总是有办法藏起些危险的小玩意儿。
“你干什么!”晨念冬瞳孔骤缩,猛地冲上前,死死攥住了他持刀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刀尖离腹部只有寸许距离。
夜唤春没有挣扎,只是抬起眼,用一种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晨念冬,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难以置信的无语:“晨念冬,你……唉。”
他似乎连骂都懒得骂了。
晨念冬看着他这副样子,再看看他被自己死死按住的手,以及那明显孕育着生命的腹部,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谬感涌上心头。
他想要这个孩子吗?
他不知道。
他能眼睁睁看着夜唤春毁掉这个孩子吗?
似乎……也不能。
他夺下那把刀,扔得远远的,松开了夜唤春的手腕,颓然地后退了一步。
夜唤春揉了揉被捏出红痕的手腕,看着晨念冬这幅犹豫不决,进退两难的模样,反而觉得有些可笑。
他扯了扯嘴角,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蜷缩回角落,将自己与这个疯狂的世界再次隔绝开来。
留下晨念冬独自站在原地。
这个孩子的去留,成了横亘在他面前,一个比追凶和复仇更加艰难和残酷的抉择。
……
生产的过程异常顺利,顺利得近乎不真实。
当那微弱的啼哭声响起时,夜唤春只是冷漠地瞥了一眼被放在他身旁的婴儿。
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那只是一个与他无关的物件。
晨念冬站在不远处,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生命,看着夜唤春那死水般的眼神,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勒紧了,窒息感扑面而来。
他知道,有些结局,从他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
他没有试图将孩子抱开,只是深深地看了夜唤春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像是一种默许,也像是一种……最终的审判。
门内,是短暂的寂静,然后,是令人心悸的死寂。
第二天清晨,晨念冬再次推开门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肉香的气味。
夜唤春坐在桌边,面前放着一只白色的瓷碗,碗里是冒着热气的汤。
他甚至对晨念冬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的笑容,像是完成了某种诡异的仪式。
婴儿床里,空空如也。
晨念冬的目光在空床和汤碗之间停留了一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走过去,在夜唤春对面坐下,仿佛这只是无数个清晨中普通的一个。
他拿起勺子,伸进碗里,一圈一圈地搅动着。
粘稠的汤汁被划开,随着勺子的起落,一块细小的指节骨头,被舀了起来,在勺子里微微颤动。
晨念冬静静地看着那块骨头,看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眼,看向对面笑容诡异的夜唤春,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语气说道:
“真残忍。”
夜唤春脸上的笑容加深了,那笑容里没有得意,只有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和空洞。
他轻声回应,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你也是。”
是的,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晨念冬知道这个孩子留在夜唤春身边绝无活路,而他选择了离开,选择了默许。
夜唤春也知道晨念冬看穿了他的意图,却依旧给了他这个机会。
这是一种共谋,一种在仇恨和绝望中达成共识。
夜唤春看着晨念冬那看似平静无波的脸,想从中找到一丝伪装的裂痕,想嘲笑他此刻的假慈悲。
他用带着恶毒好奇的语气问道:“你给他起名字了吗?”
他期待着看到晨念冬的愤怒。
然而,晨念冬依旧平静,他甚至将勺子轻轻放回碗里,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他抬起眼,目光似乎没有焦点,望向了虚空中的某处,清晰地回答:“起了。”
“叫隐江。”
夜唤春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一瞬。
晨念冬没有看他,继续说道,声音低沉而沙哑:“隐藏的隐,江海的江。”
这个名字,像是一声沉重的叹息,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寓意着这个孩子如同隐藏在江底深处的秘密,从未见过天日,便已悄然消逝。
夜唤春盯着他,不甘心地追问,试图撕开那层平静的伪装:“晨念冬,你在为他伤心吗?”
晨念冬终于将目光转向他,那眼神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太多夜唤春无法理解,也不愿去理解的情绪。
他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极其疲惫的声音,缓缓地回答道:
“……明知故问。”
这声回答,不像承认,也不像否认,更像是一种对当前处境的无力。
伤心?或许有。
但更多的,是一种连悲伤都显得苍白的麻木和绝望。
这个孩子的死亡,不过是这无尽轮回和仇恨链条上,又一个血色的节点罢了。
他不再看那碗汤,也不再看夜唤春,只是站起身,走向窗边,将外面荒凉的景色关在眼底。
留下夜唤春对着那碗凝聚着极致罪恶的汤,和那个被赋予了名字却转瞬即逝的亡魂。
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并非源于□□疼痛的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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