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减少营养液消耗的“省电模式”中醒来，方才便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喂，新来的！潘叔找你！”
“省电模式”带来的副作用，让他仿若刚从深睡中抽离一样，浑身乏力。
片刻后，重获身体控制，眼神逐渐清明。
方才这才起身，打开门便瞧见一个女孩。
她拿着张白纸，下垫一块轻薄的木板，正写写画画着什么。
听见动静，她抬起头，皱眉瞥了方才一眼：“潘叔找你。”
一边说着一边朝一个方向努了努脸。
稍远处，一名身姿挺拔的中年男人背对着这边，向面前的人叮嘱着什么。
方才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余光不经意瞥过纸面，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人名以及其余信息——居然是一张名单。
他有些讶异——这种地方居然还有人员管理？
方才按下心中情绪，来到男人跟前时，他正和伙计说完话。
听到动静，他立刻转过身来。
男人从上至下扫视了他一眼，以一种打量的目光：“昨天新来的？”
方才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看样子这贫民窟并不如外人想象那般混乱，至少在人员流动这个方面依然井井有条。
“我叫潘文静，这里的人都叫我潘叔，你叫我潘叔就行。”
“才言。”
方才下意识道，说完整个人便动作一僵。
潘文静没察觉到他的僵硬，点了点头，目光带着温和的严肃。“一会儿去找小波报道吧。”
“好。”
方才正预备离开，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你……”
他转过身，看向潘文静：“怎么了？”
“既然你加入了我们，我也就不得已拜托你一件事——以整个贫民窟的名义。”
方才有些讶异，但他没说话，静静地等待后文。
“我们需要一些……营养液，你能不能帮忙……”
潘文静神色躲闪，虽经努力控制，但脸上细微的颤动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心境。
方才没表态，只是问道：“要这个干嘛？”
“关乎我们的未来。”潘文静苦笑着强调了下最后两个字。
未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现在正值清晨，整座贫民窟安静不已，昨天傍晚的读书声也消失殆尽。
这样一幅颓败的景象显然很难和“未来”这两个字扯上关系。
“为什么找我？”他又问。
潘文静有些无奈：“没办法，这地方全是些老弱病残，包括我。”
他撸起左腿裤管，向方才展示——那竟是一只假肢。
方才心下了然——敢情这地方除了刚来的自己，就没剩下一个青壮年？
不过想来倒也符合直觉，如果有能力糊口饭吃，又何必来这贫民窟？行星区随便找个工作就行。
虽然现如今，工作岗位急剧减少，但婴儿潮一代退去，和其他人比起来，青壮年还是相当有竞争力的。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没关系。”方才打断他，“我愿意。”
营养液，巧的是自己也需要。
如果是为了贫民窟的未来，顺手多捞点也不是不行。
潘文静松了口气。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
“替我准备一些东西。”方才看着他一脸紧张，莫名觉得好笑，“放心，不会太难。”
盛夏的下午三点，任谁待在外面暴晒都不会太好受。
汤小波戴着顶不知从哪儿捡到的破洞草帽，冒着烈日，从污水湖中捞起一根铁丝。
她抬脸，眯着眼睛瞧了眼太阳；汗液从脸颊边滑过，滴落地面。
汤小波满不在乎地抬起手臂，擦了擦脸。
她寻了处荫蔽，靠着屋墙坐了下来。
头顶喵喵声不断，搅得她心烦意乱。
“草。”她不耐抬头，朝上面骂道，“别吵了！”
屋顶的声音暂停了一瞬，随即更加卖力地惨叫起来。
“……”
两把扫帚首尾相接，用细铁丝绑在一起，组成一根更长的棍子。
汤小波起身，举着下面的扫帚，握着试了试——扫帚过长，不太好用力，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她离开阴凉处，将扫帚高高举起。
阳光直射使得她不得不眯起双眼。汤小波看不清上面光景如何，只能寄希望于它争点气。
好在没过多久，手中的扫帚一沉，明显有东西爬上了扫帚。
与此同时，喵喵声终于小了。
汤小波只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些许。她沉住气，慢慢将扫帚往下放。
但汤小波做错了一件事。
她错误地估计了这只肥猫的重量。
扫帚逐渐歪斜，向污水湖滑落。
猫叫声骤然惨烈，汤小波也被带着栽向湖面。
我草。
这是汤小波闭眼前脑海里最后浮现过的一句话。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污水灌入鼻喉的腥臭。汤小波被人提了把后衣领，接着稳稳地站回了廊台上。
扫帚离开了自己的双手，有人将肥猫从顶端解救下来。
那猫并无丝毫感恩之心，看了没看她一眼便三两步跳远了。
忘恩负义。
“这猫好肥。”
汤小波揉了揉酸疼的右臂，抬眼看向面前的人。
阳光有些刺眼，好一会儿她才适应光线——是那个新来的男人。
“没办法，这里老鼠多。吃太多连看家本领都忘记了，上个屋顶就下不来。”
天气本来就热，再加上刚才一动，汤小波这下更是满头大汗。
她看着面前清爽的男人，不觉有些羡慕。
这人是假人？都不出汗的吗？
假人看了眼她，眼神中带着询问：“小波？”
她强调了下自己的姓氏：“汤小波。”
男人点了点头：“潘叔让我来报道。”
汤小波带着他走进自己的房间，翻出一叠钉在一起的白纸。
“名字。”
男人立即道：“才言。”
好奇怪的名字。
“具体哪个字？”
男人说：“才华的才，言语的言。”
小小地腹议了下，汤小波继续道：“年龄。”
“36。”
我靠，看着好年轻。
“来这里的原因。”
这一次，才言顿了顿。
“躲债。”
果然，但凡正值壮年无灾无病，来这贫民窟的就没几个省油的灯。
不过汤小波没表现出什么来，因为她知道，这种人过不了多久就会莫名其妙地消失。
“行了，你可以走了。”
“没了？”
“嗯，没了。”
男人走远了。汤小波盯着他的背影，步履从容。
看模样，才言从前应该是个什么体面人物，居然会因为欠债在大好年华躲到贫民窟来。
汤小波苦笑了下——真是世事无常。
她刚感慨完，就听见储物的角落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汤小波迅速转头——果不其然，看见了一张肥肥的猫脸。
“臭东西……”
察觉到不妙，臭东西准备开溜。
“你给我站住——”
“喵！！！”
街面上冷清不已，路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
车辆穿行而过，如飞驰一般，似乎不想再多待一秒。
当天下午四点半，方才就回到了行星区。
在确定需要做的事情后，他从不会拖泥带水。
方才头戴一顶拖把编织而成的假发，布条裁细，编成数股辫子——那是潘文静再三保证绝对没在污水湖里清洗过后，他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准备才戴上的；再加一副断了条腿，随后用木棍勉强搭上的墨镜；衣服裤子也换上了潘文静的，极其宽大，方才整个人简直快被这身潮流穿搭给淹没。
好在行星区的人们极其开明宽容，虽不知是真开明还是装的，但至少，没人对他这副打扮提出异议。
行星区的氛围怪怪的，他从踏进这块土地的那一刻就感受到了。
说不出哪里奇怪，但方才就是觉得不对劲。
路边站台，有路人在等待有轨电车。
方才走近他们，假意等待电车。
他们看了他一眼，大概以为他是搞说唱的，便继续聊自己的了。
“最近可不太安宁。”一人感叹道。
“可不是。”另外一人回答，“抓了可多人。”
“好多上面的人都被查啦。”那人压低声音道，“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后悔反仿生人协会换人。”
“可不是。”另外一人接着道，“就连伦理道德协会会长，叫王……王献的那个，他老婆居然也是仿生人。平日里一副对仿生人嫉恶如仇的模样，谁知道居然是这样的人。”
“有人扒出了他在光网上的言论，说什么，仿生人比女人好多了，便宜、花得少，漂亮又听话。”那人叹了口气，“也许这些东西，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不过是灰色地带。”
“可不是。”另外一人道，“咱们真是被他们被刺了，普通人辛辛苦苦敌视仿生人，搅得自己生活一团乱，他们却将死去的亲人制成仿生人，或者直接购买仿生人。我甚至觉得，那支‘黄金档’视频说得有些道理……”
方才听得晕头晕脑。
什么抓了很多人？什么“黄金档”视频？自己才离开几天，周冕做了些什么？
如果现在正在对仿生人进行大肆追捕，那方希和刘斯语她们……
不会的，有斯语在，她们一定不会出事。
方才稳了稳心神，继续听他们聊天。
“以前没什么感受，现在倒是更怀念上一任会长的行事风格了。也不知道言会长何去何从啊？已经很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
方才猛地一颤，支起双耳。
“他们搞科学的好像最终都没什么好下场。”另外一人叹了口气，“比如咱们国家的才杜若先生，再比如隔壁仙女国科研部部长缪散散，都不得善终啊……”
日头逐渐偏移，毒辣的阳光侵占了越来越多的阴凉处。
方才垂下眼眸，向站台里边靠了靠。
铃声悠扬，有轨电车来了。
方才用潘文静攒的家底投币上车。
起点站没什么人，方才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随即便被电车上的电子屏幕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张男人的照片，无甚特点，但方才看到他的一瞬间，就知道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他。
下面是一行红底白字——全城通缉，举报有奖。
方才靠窗假寐，开始检索。
这是一项极大的工程量，方才的数据库内容繁杂，跨越时间极长，这也是他很少做全局检索的原因之一。
十余分钟后，他睁开眼。
这个男人，他的确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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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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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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