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方才的确见过，却不是在地面上，而是在黑洞区的地下。
也并非认识，只是在人群中见过几面。
没想到检索得到的会是这个结果。
方才忽然感到一阵坐立不安，一股无法言说的感受从身体不知名的角落蓬勃而出，仿佛数不清的手正在抓心挠肝。
他突然想弄清楚——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想法——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内，太阳系市究竟发生了什么，和这个男人又有什么联系。
晚上七点四十五分。
太阳系市的行星区呈东西长、南北窄的纺锤状，其四周都可被称为贫民窟，然而只有北方的贫民窟是真正贫民居住的地方，其余部分都是荒野。
青岩饮料代工厂就坐落于行星区北部，靠近贫民窟的位置。其间共有ABCDE5个厂区，分别从事不同品牌的饮料代加工。
与被称为“魔鬼车间”的A厂区不同，E厂区的订单，上顿做了没下顿，早已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就连该厂区员工都不明白为什么E厂区依然能坚持存活。
这些厂区员工不了解的问题，方才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因为E厂区生产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饮料，而是伪装成饮料的营养液。
方才不仅知道这些，他还知道，青岩的大股东是刘斯语，总经理是刘斯语的人。
现在正值夜班前夕，人来人往。
厂区大门过闸需要人脸识别，方才尾随一名员工直接进了厂区。
他来到D厂区的储物柜区域——许多普通员工在这里进行工作前的准备。
方才选择了处监控死角，随机挑选了一名与自己身材接近的倒霉蛋，偷走了他的厂衣换上。
摘掉脏辫和墨镜，随手扔到路边绿化带中，又换上厂衣厂帽，方才顺利来到了E厂区。
面前的厂房灯火通明，却寂静无声。
E厂区不开设夜班，这也是方才选择夜探青岩的原因。
方才立起厂衣衣领，借以遮挡脸的下半部。
就在这时，路的另一头射来一束手电光。
他猫腰躲进路边的绿化带，动作既轻且快。
直到两名保安巡逻走过，去到另一边黑暗中，方才才钻出绿化带。
他拍掉沾在衣服上的草叶，迅速走进了厂房。
车间内的产线大致分为两部分——生产段和包装段。
方才走向包装段段尾，果不其然，在那附近，他找到了存放生产完成后未出货产品的仓库。
仓库落了锁，不过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方才抬眼，看了眼墙上的显示屏——七点五十八分。
顺利的话，十点前回到贫民窟不是问题。
然而，就在他准备撬锁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极其轻微，如果是人耳，绝对听不见。
方才转头，环顾四周，那声音却停了，只剩下机器休眠时的细微噪音。
不放心地又瞧了两眼，确实没发现什么人的踪迹。
方才一边回头一边琢磨着该给自己的硬件升级了，却在这时，余光中瞥见什么东西飞速向他头部击来。
身体反应更快，方才蹲身，风声自头顶划过。
然而还没结束，就在他蹲下的瞬间，有什么东西从下至上窜了上来，直冲自己面门而来。
方才看清楚了，那好像是……一条腿？还穿着刚才看见的保安同款制服长裤？
这年头连保安的身手都这么好了？
他两三步跳出攻击范围，这才有机会观察来人。
他穿着保安同款制服——的确是一名保安，身高体长；下颌微收，于是帽檐遮挡住了脸的大半部分，只看得见线条流畅的下颌。
方才知道，自己肯定逃不过监控，只是没想到安保人员来得这么快。
不过还好，只有一个人。
他瞥了眼显示屏——19：59：38。
速战速决吧。
正这样想着，下一秒保安便贴上前来，想要扼住自己的手腕。
方才将双手后收，却没想到那保安立即转变了攻击方向，硬生生转向自己的脸部。
方才立刻反应过来——他想采集自己的面部数据！
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响起电流滋滋作响的声音。余光中瞧见那巨大显示屏闪了两下，接着出现一幅画面。
他挥动右臂将目标为自己衣领的手臂击飞，抽空看向显示屏。
画面左下角飘起一个花头人，那花朵紫瓣黄蕊，有黑色的眼状斑点点缀其间。
斑点眨了眨，如眼睛一般。
不知怎么的，方才竟看出异常邪异的感觉。
花头人开口道：“晚上好啊，太阳系市的市民们。”
脑后有劲风袭来，方才弯腰躲过，一个转身横踢，将保安踹出几米远。
“相信最近的大新闻，大家都有关注。”花头人说，“好多仿生人呐——不是这个领导的孩子，就是那个高官的父母。”
保安滑跪着，膝盖将地面摩擦出一道痕迹。
“精彩啊。没想到吧？咱们与仿生人搏斗残杀，这些人物却和它们住在同一屋檐下，相亲相爱。”
方才转身去开仓库的门，却被一只手掌捏住了肩膀。
“我说，我们是不是被人当枪使了啊？人类和仿生人有必要如此对立吗？他们之间的界限究竟在哪里？移情测试吗？可有的人类不见得能通过移情测试，仿生人也未必不懂得人类感情——想必大家都深有体会吧？”
方才并不恋战，想要躲开，却被人从后面拽住了衣领向下一拉——
扯得后退了几步。
被扯下来的不止衣领，拉链一路崩到腹部，厂衣几乎半挂在身上，短袖领口被扯开，漏出大半肩膀。
方才高高跃起，落地缓冲，翻滚了好几圈，同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
一股热气从脚底升起，方才有些按捺不住，摩拳擦掌。
好奇妙的感受，这就是传说中的愤怒吗？
接下来的事，保安并没有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阵白光闪过后，自己好像飞了出去，背部连着头部便传来一阵撞击在什么东西上面的闷痛。
打斗声中花头人继续道：“我们急于消灭对立，可又急于创造对立。就算我们消灭了所有仿生人又如何？你的父母、你的朋友、你的邻居——如果你不能接受人与人的不同，那么除你以外的所有人——对你们而言，都是‘仿生人’。”
轰隆一声，门被方才踹开了，用的是保安。
仓库角落，堆在一起的空箱子被保安撞飞，他本人也被淹没在纸箱之中。
仓促之间，方才提起两箱包装完整的营养液转身就跑，没再多停留一秒，也没再多看纸箱堆里的保安一眼。
昨天还是晴空高照，现在却阴云密布了。
潘文静是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的。
雨声伴随着沉闷轰隆的雷声，越来越大。
起床开窗，凉风驱散了暑热。潘文静披了件深蓝色外衣，将几只塑料盆摆到露天处，囤积雨水作为干净水源。
简单洗漱后，他搬了只小板凳，坐在屋檐下，盯着不断掀起涟漪的污水湖面，发起呆来。
好景不长，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潘文静转身便看见放置在身后脚边的纸箱，盛满液体的塑料瓶互相碰撞发出的既清脆又沉闷响声还在继续——显然放东西的人心情不是很好。
他抬头看向青年——才言的脸上还有不知在何处黏上的脏污，似乎是刚一回来就赶到他这儿来了。
他看了潘文静一眼，混杂雨水抹了把脸，莫名其妙的低气压夹杂着朦胧的水汽一齐朝他压了过来。
见他没反应，青年用脚尖将箱子往前踢了踢。：“东西到了。”
潘文静一愣：“哦，哦……好。”
好快！昨天下午才提的需求，今天早上就到了。
潘文静一边脑中印有“才言速递”的货车扔出脑海一边问：“一整箱？”
青年眼睛一斜：“不够？”
似乎自己敢点一下头就会立即被踹入污水湖。
潘文静连忙道：“够……够了。”
在这之后，青年看了他一眼，随后穿越星罗棋布的污水村，回房间了。
雨声渐强，方才冒雨回到屋内，将自己扔到床榻上。
一支营养液400毫升，一箱有二十支，总共则是十六千克。
他闭了闭眼——扛着几十斤的东西，为了甩掉跟踪的人围着太阳系市绕了一大圈，就算是纯铁打造的机器人也扛不住，更何况他只是用轻型仿生材料制成、缝缝补补三年又三年的仿生人。
二十余年，正常来说，如此年限的仿生人早该退役了。
回顾了下整个晚上发生的事，方才不由得想起了那名保安，还有那支疑似路人口中说的“黄金档”视频。
奇怪……
敲门声适时响起，打断了方才的思绪。
他打开门，发现是那位名叫汤小波的女孩。
“喏。”她递给方才一根叠得整整齐齐的干毛巾和一套干燥的衣物，“潘叔让我拿来的。”
毛巾干干净净，衣物温暖干燥。
方才接过毛巾和衣服，道：“谢谢。”
“不客气。”汤小波满不在乎地转过身，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我们应该谢谢你才对。”
同一时刻，月球街道某住宅内。
细雨蒙蒙。
第无数次将监控拉回到那个人被扯下衣领的那一刻，刘斯语左瞧右瞧辨认了半天，仍然一脸怀疑地对着身边人道：“我不觉得那是他。”
“如果那不是他，又何必绕太阳系市一大圈甩掉我。”
“……”
刘斯语心说任何小偷察觉到有人跟踪，都会想要甩掉来人。
于是她再次道：“你真觉得是他？”
男人点了点头。
“所以说他没有离开太阳系市？”
男人默认了。
“你要怎么确定？”
他盯着监控里模糊的人影，笑而不语。
可刘斯语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皱眉道：“疯子。”
细雨渐强，雨声淅沥，整座太阳系市都被蒙在了朦胧的水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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