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天光未大明,锦瑟院内已悄然苏醒。
姜筠早已起身,由挽月几人伺候着梳妆。
镜中人眉眼沉静,铅华弗御,只薄施粉黛,一身正红色百蝶穿花遍地锦襦裙,庄重华贵,乌发绾成端庄的凌云髻,簪一支赤金点翠凤凰步摇,并几朵小巧的珊瑚珠花,既符合新妇身份,又不至过于张扬。
赵谨也被小厮轻声唤醒,他揉着惺忪睡眼,看到妆扮停当、光华内蕴的姜筠,先是呆了呆。
随即他脸上漾开毫无阴霾的笑容,凑过来眼巴巴道:“筠姐姐,你真好看。”
语气里的依赖与昨日一般无二。
用罢简便的早膳,便该去正院向公婆敬茶。
出门前,姜筠目光扫过院中垂手侍立的仆役,对赵谨温声道:“夫君,今日初次拜见父亲母亲,需得格外郑重。这些伺候的人,皆是母亲精心挑选,我们身边有挽月她们暂且够用,便让常嬷嬷依旧回母亲身边伺候,全了母亲关爱之心,也显我们孝敬,可好?
赵谨哪懂这些内宅弯绕,只听出姜筠话语里的“郑重”与“孝敬”,立刻点头:“筠姐姐说得是,都听你的。”
他转身便对一旁一位穿着体面、眼神精明的嬷嬷道:“常嬷嬷,你回母亲那儿去吧,替我……替我和夫人多谢母亲费心安排。”
常嬷嬷脸上笑容一僵,似想说什么,但见赵谨一副全然信赖姜筠、毫无转圜余地的模样,只得躬身应了声“是”,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这新奶奶,入门第一日,便轻描淡写打发了夫人安插过来的眼睛,好生厉害!
姜筠将常嬷嬷的反应尽收眼底,面色依旧温婉。这不过是第一步,清理门户,需得循序渐进。
夫妻二人出了锦瑟院,往正院而去。
一路上,遇到的仆役皆恭敬行礼,眼神却透着打量与审视。右相府庭院深深,回廊曲折,比起开阔疏朗的左相府,更显压抑重重。
正堂之上,右相赵崇与夫人王氏已端坐主位。赵晔坐在下首左侧,一身墨蓝色常服,气度沉稳。
右侧下首,坐着一位身着玫红色锦缎襦裙、容貌艳丽的妇人,眉眼间与赵瑜有几分相似,正是柳姨娘。
她虽为妾室,却能在此种场合有一席之地,足见其在府中地位。赵瑜则垂手立在柳姨娘身后,目光在姜筠进门时便黏了上去,虽极力克制,仍泄露出一丝热切。
姜筠与赵谨上前,依礼跪拜,接过丫鬟递上的茶盏,高举过眉,奉与公婆。
“父亲请用茶。”
“母亲请用茶。”
赵崇接过茶盏,只略沾了沾唇便放下,声音沉肃:“既入赵家门,当守赵家规。谨儿年少,你既为长媳,需克尽妇道,谨言慎行,襄助夫君,和睦妯娌。”
话语冠冕堂皇,却无半分温度,如同在吩咐下属。
姜筠垂首恭顺应道:“儿媳谨记父亲教诲。”
轮到王氏,她接过茶,打量姜筠的目光带着挑剔的审视,嘴角扯出一抹笑:“起来吧。果然是好模样,好规矩。谨儿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她话语温和,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放下茶盏时,腕上一对通透的翡翠镯子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日后安心待在府中,缺什么短什么,只管遣人来禀我。谨儿孩子心性,你多担待些,莫要让他受了委屈。”
这话听着是关爱幼子,实则暗指姜筠需忍耐赵谨的“不懂事”,并将赵谨牢牢框定在“需要被担待”的位置上。
姜筠神色不变,依旧温顺:“母亲慈爱,儿媳感激。夫君纯善,儿媳自当尽心侍奉。”
敬过公婆,又向长兄赵晔见礼。
赵晔起身还礼,风度翩翩,言辞得体:“弟妹不必多礼。谨弟得配佳偶,为兄甚慰。日后一家人,不必拘束。”
他目光温和,却似有实质般掠过姜筠,带着审视与权衡,以及几分不甘。
最后,便是柳姨娘。按礼,姜筠身为嫡媳,无需向妾室行礼敬茶,只需颔首示意即可。
柳姨娘却抢先站起身,笑容热络得有些夸张:“哎哟,可不敢当少夫人礼!妾身柳氏,给三少爷、少夫人道喜了!”
说着,目光在姜筠脸上身上转了一圈,啧啧称赞,“瞧瞧少夫人这通身的气派,真真是天上的仙女儿一般,难怪我们三少爷心心念念。到底是左相府出来的千金,就是不一样。”
她话语热情,却句句带着刺,看似夸赞姜筠,实则暗讽赵谨只看重颜色,高攀门第。
赵谨再迟钝,也听出这话不太对劲,眉头皱起,正要开口,姜筠却轻轻抬手,示意他稍安。
她看向柳姨娘,唇边漾开一抹浅淡而得体的微笑:“柳姨娘过誉。既入赵府,便是赵家妇,以往种种皆如云烟。姨娘是府中老人,劳苦功高,筠年轻,日后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姨娘多加提点。”
她语气平和,不卑不亢,既点明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暗讽柳姨娘提及过往是失言,又以其“老人”身份将其架起,堵住了她后续可能更多的“热情”。
柳姨娘脸上笑容一僵,讪讪道:“少夫人言重了,妾身岂敢。”
敬茶礼毕,众人移步偏厅用膳。席间,气氛微妙。
赵崇沉默寡言,王氏偶尔问姜筠几句家中姐妹情况,看似闲话,实则打探。
赵晔偶尔插言,引导话题,显得游刃有余。
赵谨则只顾着偷偷给姜筠夹她可能爱吃的点心,被姜筠以眼神制止后,便有些蔫蔫的。
柳姨娘倒是活跃,不住夸赞菜色,又说起赵瑜近日读书如何用功,先生如何夸奖,眼角眉梢带着得意,显然是想压赵谨一头。
赵瑜在一旁故作谦逊,眼神却不时瞟向姜筠。
早膳用罢,赵崇与赵晔先行离去处理公务。
王氏面露倦色,吩咐道:“我也乏了,你们都散了吧。谨儿媳妇,你刚来,府中规矩还不熟,且先跟着你大嫂熟悉熟悉中馈琐事,明日再开始学着打理。”
这看似放权,实则是将姜筠置于长嫂秦氏之下,且只让“学着打理”琐事。姜筠恭顺应下。
出了正院,赵谨立刻松了口气,又恢复鲜活模样,拉着姜筠的袖子:“筠姐姐,我们回院子吧!我带你去看我养的那几尾锦鲤!”
恰在此时,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三弟,三弟妹留步。”
竟是赵晔去而复返。
他走到近前,目光扫过赵谨拉着姜筠袖子的手,微微一笑,对姜筠道:“三弟妹,方才母亲吩咐你随大嫂熟悉中馈,大嫂性子温和,你若有不明之处,尽可问她。若有急事,也可遣人来寻我。”
他语气体贴,却流露出一股掌控全局的气度。
姜筠敛衽为礼:“多谢大哥关照。”
赵晔点点头,又看向赵谨,语气带着几分兄长的随意:“谨弟,成了家便是大人了,不可再如孩提般任性。要多听弟妹的话,莫要让她操心。”
这话听着是关怀,实则再次强调了赵谨的“不成熟”和需要被“管教”。
赵谨对这位长兄素来有些敬畏,闷闷应了声:“知道了,大哥。”
赵晔这才转身离去。
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姜筠眸色微深。
这位长兄,看似温和,实则每句话都暗藏机锋,比直白的柳姨娘和王氏,更难应付。
回到锦瑟院,姜筠正欲歇息片刻,挽月却面色古怪地近前,低声道:“小姐,方才……二公子赵瑜身边的小厮,趁人不备塞给奴婢这个。”
她掌心摊开,竟是一枚成色极佳的羊脂白玉佩,雕着精致的竹报平安纹样,与赵谨那枚稚拙的截然不同。
“那小厮说,二公子敬佩嫂嫂风仪,此玉聊表心意,望嫂嫂……莫要困于方寸庭院,辜负韶华。”
玉佩温润,话语却僭越至极!
姜筠盯着那枚玉佩,眼底骤然结冰。
这赵瑜,竟敢在新婚第二日,便行此等鬼蜮伎俩,其心可诛!
而这玉佩,是如何能如此精准地送到她的贴身丫鬟手中?这锦瑟院,恐怕远非铁板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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