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有鱼闻言一怔,总听说自己这具身体马上及笄,却从未细问具体的日子。她猛然想起听人说过,裴侯会在她及笄前日出关。那岂不是今日?
裴有鱼手中的碗筷落到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不等众人反应,她已快步朝闺房走去。
掩上房门,她直奔案前,拉开暗屉,取出那本原主日记。她指尖飞快地翻动纸页,寻找曾经见过的重要信息……忽然她的目光停在一处,手指轻抚着上面苍劲的小楷字迹:三月十四,情报网天罗已成功安插密探入宫。
情报网“天罗”——这或许能成为助她查案的关键。
裴侯既有谋逆之心,情报网可以直抵皇宫,想必三省六部内也早已安插了眼线。若能借得“天罗”相助,她查案一事也就有了门路。
然而,此打算不能直言于裴侯。一来,她不知原主对裴侯谋逆的态度;二来,她也不能将受命查案之事吐露半分,以免他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使自己的处境雪上加霜。
思来想去,她与裴侯的周旋试探,都是在所难免的了。
与她那声势浩大的及笄礼不同,裴侯出关静得近乎冷清。没有钟鼓齐鸣,没有仆从列队,仿佛只是侯府最普通的一天。
裴有鱼踏入侯爷的院落时,门口只立着一位传话的侍卫,整个院子沉寂如深潭。若不是恰好想起,她几乎要忘了,今日,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会结束半年的闭关,从丹房归来。
传话的侍卫出来时,脚步不紧不慢,仿佛这院中有一道无形的界限,将所有的声响和急躁都隔绝在外。
侍卫始终保持沉默,他微微福身,将身子往旁边一侧,左手向内一引,便完成了所有的交流。
这是裴有鱼第一次踏入“丹心苑”。
她本以为,会建造一座美轮美奂的侯府,会心怀谋逆之人的居所,必是穷奢极欲,像所有的枭雄府邸那般,砖墙瓦缝里都透露着张扬的野心。
可在丹心苑的每一步都在颠覆她的想象。地面纤尘不染,连一片落叶也寻不见,空旷得近乎荒凉。没有假山亭台,没有奇花异草,偌大的院落里,只有一棵流苏树茕茕孑立。
裴有鱼抬手,叩响了裴侯书房的门。
门内传来一声低沉的“进”,裴有鱼轻轻推门而入。
书房内光线昏暗,唯有窗边一隅洒着天光。裴侯背对着门口,盘腿席地而坐,正对那缕天光。他的身影挺拔修长,透露着与这院落如出一辙的孤绝。
裴有鱼忽然手足无措,她坐也不是,上前也不是,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喊眼前这个人为“父亲”?
好在,裴侯率先发了话。
“来了。”
他虽开口,却没有回头。
犹豫半晌,裴有鱼还是没有贸然开口。
“站着做什么?”
裴侯终于转过身来。天光斜照在他半边脸上,映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裴有鱼意识到这个世界的奇异之处——岁月似乎对这些位高权重之人格外宽容。无论是东方不白、姬禹极,还是裴山海,他们都有着如青年般俊朗的外貌,不见半分老态。可他们通身的气度威仪,又都宣告着躯壳之下栖居着怎样千锤百炼的灵魂。
忽然,裴侯目光一凝,不轻不重地开口,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她耳畔。
“你是谁?”
简短的三个字,让裴有鱼的脑袋像被撞击一般,浑身如坠冰窖。
“父亲的意思,女儿听不明白。”她的语气不带一丝波澜。
“你的样貌和声音,确实像我的女儿。”他说得平静又笃定,“但你的神态,不是她。”
“莫不是父亲闭关半载,对自家女儿已经记不清了?”她想要周旋。
“为人父母者,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孩子。”话音未落,他的目光如剑凌厉,刺向裴有鱼,“你到底是谁?”
裴有鱼细思自己踏入这书房后的每一个举动——不曾妄言,不曾行动。究竟自己是哪一步露出马脚,让裴山海看出破绽?难道真如他所说,这是为人父母的直觉?而现下更重要的是,她该如何应对裴山海的质问?
继续隐藏身份,同裴山海争论?无论如何,这具身体就是他女儿的,这是不可否认的。但是……她对上裴山海的洞若观火的眼睛,锐利且清明。这样一个人,这样的眼神,越是争辩他越不会相信。
裴山海是整个府邸的主人,是原主身份的监护人,若得不到他的信赖和支持,莫说在北冥寸步难行,怕是连这间书房也出不去。
难道就这么坦白了?将她穿越一事和盘托出?可是以裴山海寻仙问道的性子来看,会不会认为是她这缕孤魂占据了她女儿的身体,找个法师来把她除了?
看来,为今之计只有……
“她死了。”裴有鱼语气平静道,“那日落水后,她就死了。而一直沉睡在身体深处的我,便在那日……苏醒了。”
裴山海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中,难得闪动了一下:“这是何意?”
裴有鱼的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父亲,我也是您的女儿。只不过,我是这具身体里的第二人格。”
裴有鱼既不能承认是裴山海的女儿——她躲不过一名父亲的审视,也不能否认不是他的女儿——导致父女离心。因此,介于这二者之间的灰色地带——第二人格,是最好的解释。
“父亲可还记得?我三岁那年的夏夜,您在荷花池畔教我认天象?”她趋步走向裴山海,“您说最北的那颗星叫北辰,是帝王之星,群星拱之。我说想要那颗星星,于是您折了一支荷叶给我。”
她停在裴山海身侧,目光朝倾泻天光的窗户望去,原来在这个角度,可以瞧见院中的流苏树。
“荷叶的水漾里,是北辰星的倒影。”
这段回忆,是她从原主日记中看来的,没想到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她必须抢先说一些独属于父女二人之间的私密回忆,以免裴山海问一些她答不上的过去。虽然她也可以靠其它说辞蒙混过关,但是不如提前规避风险要好。
她直视着裴山海:“如果父亲仍存疑虑,大可找一位嬷嬷来验明正身,瞧瞧这副皮囊是否是易容假扮的?”
血肉之躯是无法说谎的铁证。无论如何,这副身躯始终是如假包换的侯府千金。
但她也知道这套说辞太过离奇,在这个连癔症都会被当成邪祟的时代,难以轻信什么“第二人格”。可这是她唯一的退路,若此计不成,便只能咬死侯府千金的身份,再寻机脱身了。
所以,此刻裴有鱼看向裴山海的眼中,那层精心伪装的坚定之下,藏的更深的是试探——裴山海对她的说辞信了几分?还是全然看穿?
对面的裴山海闭上了眼睛。他再睁眼时,望向了窗外的那棵流苏树。
“原来如此啊。”
裴山海说这句话时,语气十分平静,面无表情,像是在说一件极其稀松平常之事。这令裴有鱼感到诧异。这种事情,换做是谁都不会轻易接受,可裴山海却平淡得如同在谈论今日吃了什么,而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第二人格”之说。
“是为父疏忽了。竟不知,原来我有两个女儿。”他说。
裴有鱼有些愣住。她以为会遭遇更猛烈的盘问,却没想到会等来这样一句话。
“无论是哪一个你,都是我的孩子。”裴山海转过头来看向裴有鱼,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意思是……他就这样接受了?
裴山海就这样接受了第二人格之说?
他真的接受了?
接受了在他女儿身体里,住着另一个灵魂?
裴有鱼张了张口,觉得喉咙发干。她不明白……
这样一个淡泊之人……
这样一个智慧之人……
这样一个温柔的人……
为什么会走上谋逆那条惊险之路?
下一秒,她看见裴山海对着窗外的流苏树说:“阿九,我和女儿们,一定会完成你的遗愿。”
阿九?她记得原主的母亲、裴侯夫人的名字是叫李银九。
遗愿?李银九的什么遗愿?日记中没有这一笔。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难道……
“父亲。”
裴山海听到这个称呼,转过头来看向裴有鱼。
“这些年,您做这些事是因为母亲,还是您自己也想要那个位置?”
屋内陷入了沉默。许久,裴山海才缓缓开口:“没有你母亲在身边,那个位置,不过是弄权的囚笼。”
原来如此。
谋逆,就是李银九的遗愿!
那么,原主面对这场谋逆,是仅限于知情?还是参与了、协助了?原主一直在伪装废柴,这其中对象是否包含了裴山海?大概率是不包含的,因为日记中记录了那么多裴山海的行踪,说明裴山海愿意对原主分享行踪。既然愿意,那么裴山海一定知道原主不是废柴。可是原主又能如何协助裴山海的计划?裴有鱼想到那间密室。那间三面堆满了卷轴和器械的层架——没错,原主过人的天赋!所以现在,她只需要这样说——
“最近,女儿想到了一个改良弓弩的方法,或许对父亲有用。”在战场上,她摸过真枪实弹,参透了原理,想要仿制一个并不难。
裴山海的嘴角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我的两个女儿,都是能干之人,你……她之前造的那批弓弩,在此次南行可是派上了大用场。”
裴有鱼眸中微凝。确定了——原主是谋逆的同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