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经确认了原主的立场。下一步,该扪心自问她自己的想法是什么了。
是继续协助裴侯谋逆,还是及时撤退?
谋逆。若是成了,则得天下;若不成,则满门抄斩。
不对,如今已有了变数——她已向姬禹极讨要了任务完成后的护身符。
可是,如果她贸然退出谋逆计划,难保裴山海不会察觉异样,清理门户。
况且,她还需要借助他手中那支情报网的力量去查案。
南行?
对了。既然裴山海在策划谋逆,那么在丹房闭关也不会是简单的闭关。听他言外之意,他是往南边进行了某个计划。只可惜,日记本里也没有写具体是什么。
但她可以套取。
“父亲南行这段时间,可有收获?”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裴山海道:“往南边铺好了商路,从今往后,不必再担心钱财了。”
原来裴山海这半年是去赚钱了。想要谋逆,确实少不了打通上下的银两。
可是,她该如何开口才能获得“天罗”?
正思忖着。只听裴山海道:“明日你便将及笄,苏姨娘来过了。”
苏玉春?裴有鱼听到这个名字反应过来——为了阻止裴有鱼及笄后接管中馈,苏玉春必定会想方设法。也不知道苏玉春想到了什么法子?
裴山海继续道:“她提的亲事,为父帮你退了。”
亲事?裴有鱼立马了然。若是她被定亲,终有一日要出嫁,那么便没必要接过中馈了。
“父亲英明,女儿只愿能留府中多一日,便能替父亲分忧多一日。”裴有鱼恭谦道。她原以为在后续的接触中,裴山海会表面相信她的说辞,实则对她继续试探。但是一番交谈下来,裴山海完全没有试探之意,反而全然是信任了她的模样。难道真的一切都如此顺利?既然如此,她不如冒进一次,接下去旁敲侧击地讨要“天罗”。
裴有鱼这么想着,然而裴山海像是聊家常般说道:“听说你今早,去了大学士府?”
这让裴有鱼的心头猛然一惊。
她把事情想简单了。
她刚刚酝酿起的试探之心,瞬间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击得粉碎。
错了。
她自大地以为可以借此机会更进一步讨要“天罗”,但是这句话让她知道,她的行动很可能都在裴山海的掌握之中。
掌握情报网的裴山海,既然能安插“天罗”进皇宫,当然也能将其安插进皇帝近臣的府邸,比如东方不白。
但比这更令她担心的是,裴山海也在她身边安插了人。
那么,近日她的一举一动,会不会也被裴山海尽收眼底?那么裴山海就应该知道,她不仅去了大学士府,还去了万芳当铺,甚至去了宫中面圣。
万芳当铺且不论,面圣——若裴山海问起面圣为何?她该如何回答?照实相告还是选择隐瞒?
查通敌案这样的机密,自然是不能对外人言。但是,裴山海是外人吗?裴山海是原主的父亲,如今也算是她这身躯壳的父亲,虽无父女感情上的基础,却天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若她对裴山海有所隐瞒,那么裴山海有可能起疑,她也就难以讨要情报网的支援了。
可若是和盘托出,万一裴山海想要阻挠或利用,扰乱她查案的机会,那她就无法顺利得到护身符了。
所以接下来,她应该怎么应答才能既不隐瞒,又对查案之事保密呢?
最高明的谎言便是说真话。也就是说,她应该有选择地说真话,误导裴山海得出错误的结论,从而守住她不能说的秘密。
“父亲可知,万芳当铺是南煌国的暗探巢穴?”
裴山海面不改色:“看来你都知道了。”
果然,裴山海什么都知道。幸好她没有将此事隐瞒。
她继续道:“父亲果然洞若观火。若非东方不白让我去当铺对暗号,假扮成暗探套取对方情报,我竟不知,南煌国的巢穴已安进了咱们北冥。”
“东方不白竟让你假扮暗探?看来他有意让你去查案。”
“父亲料事如神。我出了当铺后,东方不白还带我去见了陛下,推荐由我查出朝臣中有谁通敌。”
“那位……许了你什么好处?”
指的自然是姬禹极。
“黄金千两。”
“你可想过,他们为何要找你一个闺阁之女查这样大的案子?”
“女儿想过。我的身份微妙,任谁也想不到一个平平无奇的闺阁之女,竟在暗中调查朝臣,这是其一。其二,恐怕他们已经起疑父亲的心思,所以才要让您身边的我,去调查,从中发现您的消息。”
裴山海却道:“你只说对了一半。”
“一半?”
“假扮暗探这件事,除了那位和东方不白,谁还能替你作证?”
霎时,裴有鱼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如果将来东窗事发,你以为旁人会信你是假扮的?还是真的?”
是的,裴山海提醒了她,姬禹极和东方不白完全可以事后不认账!将她打成真暗探,顺势给裴府扣上通敌叛国的铁帽!
或许姬禹极和东方不白找她查案的真实目的,是为了栽赃陷害裴府!
这也就说明,他们已经在怀疑裴山海,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才没有实际动作?
同时,原主伪装废柴也说得通了,一切都是为了韬光养晦,避人耳目。
可惜她此前并不知其间利害,又暴露了自己并非废柴,才会被迫卷入朝局是非。
裴有鱼深感自己大意了,“女儿愚钝,还请父亲示下。”
“既然他们要你查,你便查。只不过,你要查的不止是朝臣,而是人心。”
裴有鱼若有所思。半晌,她朝裴山海一拜:“父亲,女儿想向父亲讨个恩典。”
“你想要‘天罗’?”裴山海的语气不轻不重。
裴有鱼感受到自己体内血液奔涌,裴山海似乎有着洞察人心的能力,总能预料到她的下一句话。她的心脏为迎接目标而微微发颤,但她的声音依旧稳重:“是。女儿手无寸权,实难查案。”
窗外有风拂过,流苏婆娑,一片金黄的叶子随风而落。
裴山海并未立刻答应,只是沉吟道:“此事干系重大,容为父考虑。”
“还有一事。”裴有鱼正欲离开,忽然想起自己差点在这场对谈中落下了一件紧要之事。
“既然找回了表弟,便让他安心住下吧。”再一次未等她开口,裴山海就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
她只好将腹中编好的说辞咽了回去,只道:“明日女儿及笄,可否请父亲迎客时,让表弟随侍在侧?”
裴府多了个表弟总不能藏着掖着。她思忖再三,想要借明日宴宾之机,让虞渊随侍裴山海身侧,届时由裴侯顺口一介绍,既显得自然,又不失体面,如此便算过了明路。
“依你。”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微微福身,退出书房,轻轻掩上房门。
离开丹心院,穿过回廊时,她只觉得胸口闷得慌,自己的所思所想都被看穿,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并不好受。
·
苏玉春步履从容地回到了慈心院。
直到回房合上了门,屋内只剩下崔嬷嬷,她的脸才阴沉下来。“老匹夫!”她一手撑着茶桌,一手搭着崔嬷嬷的手臂缓缓坐下。“我这般伏低做小,他竟一点情面也不给,才说了半句就驳回要给那草包结亲一事!”
崔嬷嬷赶忙给苏玉春边倒茶边道:“姑娘快消消气,小心隔墙有耳!”
苏玉春接过茶盏,冷笑一声:“这么多年了,他就是忘不了那个贱人!”
苏玉春啜饮一口,茶盏便清脆地落到了桌上:“这些年我为他操持偌大个侯府!生了一女一儿,他竟半分面子也不给!看我的眼神竟和门口站着的侍卫一样!在他眼里我算什么?奶妈吗!”
“哎哟喂!”崔嬷嬷焦急地安抚着,“姑娘您快快小声些,万一被人听了去……又是何必呢?这么些年了,切莫在此时忍不住!二小姐和三少爷不日便从烽州回来,若您此刻出了岔子,叫他们如何在府中立足?”
“我就是气不过!”苏玉春拍桌,“那贱人死了后,他终日闭关修道,府中大小事务哪件不得靠我打理?如今那草包及个笄,就要让我把多年的心血拱手相让!凭什么?”
崔嬷嬷凑近低语:“姑娘莫急,好在我们已布下万全之策!明日都城有头脸的夫人都会来观礼,定会让她百口莫辩!”
苏玉春眸中微凝:“放着生路不走,就别怪我给她安排一条死路了!”
·
裴有鱼踏入南院时,暮色将至。她需将明日笄宴迎宾的安排告诉虞渊,让他提前做准备。
刚行至廊下便听见屋内传来低沉的交谈声。她这才想起,此时正是虞渊受课的时辰。
屋内二人瞧见了她的来影,语声戛然而止。
门开了,虞渊走了出来,而那位杜先生——一名清癯的中年男子也跟着走出。延请多日,裴有鱼却是第一次与杜先生正面相见,二人各自施礼。
“承蒙先生不弃,不吝赐教于舍弟。今日一来是探望舍弟,二来也是特地前来拜会先生,当面致谢。”裴有鱼礼数周全,叫人挑不出差错,“先生在府中若有不便之处,或舍弟怠惰,还望先生直言相告,切勿见外。”
杜先生并未立刻应声,他极短暂的停顿后才拱手还礼:“裴大小姐言重。能为虞少爷效力,乃是老夫分内之事。若大小姐无其它吩咐,今日课业已毕,老夫先行告退。”
虽如此说,他却并未真的等她回应,只略一颔首,便转身迤然离去。
望着杜先生离去的背影,她微微蹙起眉头,转向虞渊的眼中带了丝困惑:“你今日可是惹得先生不快?”
虞渊唇瓣微张,最终却只是轻轻摇头。他侧身欲走:“我这便准备膳食。”
“等等。”她拦他道,“晚膳便不必了。明日我及笄,已安排你随同裴……我父亲迎客。你今晚早些歇息,养足精神。”
虞渊垂下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睛,叫人看不出情绪,只听他低声应道:“好。”
回到宁心院后,裴有鱼仍然感到几分困惑。她自认今日言行并无差错,何以让杜先生冷淡疏远?是他天性这般孤高、不苟言笑?还是延请后自己未能及时当面拜会,令他觉得裴府怠慢?可他对虞渊又似乎并无芥蒂。
还是她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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