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绵青脉下,那谪仙似的四皇子与裴有鱼隔着山门,一人立于十数层高的台阶之上,一人方下了台阶履于平地。
裴有鱼仰头望着那道于微风中轻扬着青丝与广袖的云白身影,面如冠玉,清逸绝尘,让人不知不觉便屏住了呼吸。
她悄悄将双手以极缓慢的速度移到身后,然后左右互掐了一把,迫使自己从痴状中醒来。
她垂下眼眸,暗叹此男果非凡人,光是站着就有摄人心魄的能力,不可掉以轻心。
“四殿下说笑了。您若是跟着臣女而来,又怎会先于臣女出现在凉亭?”
姬容月并不知道,短短数秒之间,此女的警惕又深了几分,他只道:“本宫前往赏秋宴途中,恰好遇见你的马车往南边去。想你耳濡目染裴侯的修道之性,必是要来这灵照宫。故而抄了近路,先在这儿等你。”
他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命人监视了裴府。
等她?裴有鱼又掐了自己一把,此人此前忽然出现在笄宴,如今不去赏秋宴反而来这里等她,究竟有何居心?莫非是……
“四殿下是因为……上次在南书房答题,臣女抢了您的风头,故而记恨到现在?”她思来想去,只有这个解释,“四、四殿下,臣女那次真的不是故意的!”
姬容月:“……”
他看着她低垂的脑袋,惊吓得慌忙摆动的双手,依旧是那副可怜胆怯的模样。可历经三番四次,他怎会再轻信她的伪装?
姬容月冷笑一声,“裴小姐不是要去灵照宫吗?我们边走边谈。”
裴有鱼头垂得更低了,“臣女、臣女不敢!若是被燕姐姐知道了……”
“本宫不是在同你商量,”姬容月声音中自带一股压迫,“这是命令。”
命令?裴有鱼被这个词气得不行,内心咬牙切齿着,去他的阶级社会,一个十五岁的奶娃子竟然都命令起她来了?裴有鱼用力一跺脚,脆生生道:
“是,四殿下!”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裴有鱼重新拾阶而上,她去挽早早的手,想要给自己打气。然而手一伸,什么也没挽着,回头一瞧,竟是早早被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衣装扮的男子用长剑横着拦住了去路,早早也不甘示弱死死瞪着男子,两人剑拔弩张。
裴有鱼用吃惊中带着不解的眼神投向姬容月。
姬容月什么也没说,只是朝她微微颔首。
裴有鱼深呼吸,叹了口气,不言而喻,黑衣男定是姬容月的护卫。也是,他一个尊贵的皇子,出门怎么会不带护卫呢?
裴有鱼只好对早早道:“你在马车上等我吧。”而后,转身向姬容月走去。
裴有鱼发现,凉亭里伺候姬容月的人也停在原地,并没有要跟随的意思。裴有鱼油然而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是……孤男寡女……爬山?
姬容月在前头走着,裴有鱼不敢并肩而行,落后他半步。
一路上,四周静悄悄的,竟然不见其他的香客。裴有鱼感觉有些古怪,不禁皱起了眉头。
“在想什么?”姬容月忽然开口。
裴有鱼恭敬答道:“回四殿下,臣女是觉得这里忽然变得安静了。”
“那是自然。”姬容月慢悠悠开口,“本宫已命人封锁了山门。”
裴有鱼顿时噎住。有权就是好使,能把整座山给承包了。
“今日,”姬容月问道,“你为何不去赏秋宴?”
“咳咳,”裴有鱼捂住嘴巴,一副柔弱的样子,“臣女身体抱恙,担心去了会传染众人……特来灵照宫乞求神明庇护,让臣女早日康复……咳咳!”
姬容月侧目打量了她一会儿,“还装?”
裴有鱼捂嘴的手一顿,“臣女……没装。”
“信不信本宫,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姬容月语气淡淡地道。
又是这句话!先前姬禹极也是拿这句话恐吓她,果真是父子,动不动就治罪。
裴有鱼只好放下捂嘴的手,“燕姐姐对臣女有误会,送来请帖一看便知是鸿门宴,臣女不敢去。”
“这句是实话。”姬容月收回审视的眼神,“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是个正确的选择。”
裴有鱼撇嘴,再怎么正确如今也泡汤了,若被燕长歌那个急脾气知道姬容月不去赏秋宴而在这里和她单独等山,恐怕误会就被打了死结,再也解不开了。想到这里,裴有鱼恶狠狠瞪着姬容月的后背,张牙舞爪的,抡着胳膊想要揍他一顿。然而,姬容月一转头,她又立马收手,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不知不觉两人已走了许久,又遇一处凉亭,“在这休息片刻吧。”姬容月道。
两人立于凉亭,虽然只在半山腰,但已能一览山景,晴光密密,绿树都染上了金辉。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裴有鱼望着山景,脱口而出。
“好诗。”
裴有鱼回过神来,发现姬容月正看着她,她赶忙解释:“四殿下误会了,此诗并非臣女所作……”
姬容月淡然一笑,并不相信她的话,权当这解释做她日常的伪装罢了。
“本宫竟不知,你有此野心。”
裴有鱼表情为难:“四殿下,您真的误会了,此诗名叫《望岳》,是杜甫杜先生所作,臣女只是顺口背了出来。”
姬容月从未听说过什么杜甫和《望岳》,若世间真有此才华之人,早已名动天下,为何如今默默无闻?因此他只觉得这些都是裴有鱼的杜撰。
“无妨。”姬容月不再看她,而是将目光投向远方,“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你可知,此亦本宫心中所想?”
裴有鱼猛地一震,不敢接话。毕竟这句话在她听来,等同于:我想当皇帝。
姬容月扫了她一眼吓呆了的模样,轻笑:“怕了?”
裴有鱼没有吭声。
“你可知,本宫一出生,便注定只为攀登一座高峰。所有人都告诉本宫,唯有登至峰顶,才能活命。若是半腰而歇,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姬容月说完,转过头来,看到眼前的景象顿时愣住——眼前的人儿,正闭着眼睛,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一副不想见、不想听的模样。
姬容月有些生气,但他转念便笑了起来。只见他走到她跟前,停下,伸出双手,握住对方的手腕,将对方的手从耳朵上摘了下来。
裴有鱼正在闭目,忽然飘来一阵清香,尚未反应过来,双手便被更有力的双手强制地握住了。
她猛地睁开双眼,只见那张摄人心魄的面庞此刻正在自己眼前放大。他们距离如此之近,已是第三回了。但她依然无法抑制住惊艳,看着这张世间难得的美色愣了神。
姬容月很满意对方的状态,他微微启唇:“告诉本宫,那日父皇见你,都说了什么?”
裴有鱼一动不动,仿佛就此呆住。她眼神愣愣的,僵硬地张嘴:“陛下……陛下命臣女……”
姬容月用迷人的眼神诱使她继续往下说:“命你什么?”
“命臣女……”裴有鱼气若游丝道,“抄写《莲华经》,以弥补浸水之过。”
姬容月万分期待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如冰块一般,周身生起了寒意。
“你,很好。”
裴有鱼一脸花痴地盯着姬容月:“四殿下也很好……很好看……”
姬容月顿时嫌恶地松开手,广袖一拂,离开了凉亭,转身下山。
裴有鱼趴在凉亭上,朝姬容月招手:“四殿下!四殿下!您怎么走了?”
然而姬容月并未睬她,凭着那快步而去的背影,也能想象他此刻有多气恼。
裴有鱼拍拍手,拂掉衣上尘灰,颔首——小样儿,你才多大,姑奶奶可是比你多活了一倍,哪能这么轻易被你拿捏?套了话?
裴有鱼不再恋战,往山上走去。
·
灵照宫是都城中有名的宫观,若是往常可谓门庭若市,但因今日被姬容月封了山,观门十分冷清。
裴有鱼扫眼四周,观中之人屈指可数:一名不知为何静立于树下的青衫道士,一名坐在宫口解签的道士,还有一名正在扫地的道士。
裴有鱼摸了摸下巴,看向扫地的道士,莫非这就是传闻中的扫地僧?
裴有鱼走到“扫地僧”身旁,故意“哎呀”一声,绊倒在地,想要引起他的注意。然而“扫地僧”却一把扫帚扫了过来,扬起的灰尘扑了裴有鱼满面。裴有鱼连咳几声,赶紧逃离了原地,走向那名解签的。
她先是跪于蒲团之上,手捧签筒摇了摇,掉出一支签枝,而后将签枝拿给解签的道士。
道士一见她,原本混沌的眼神忽然亮了起来,有了精神。
“这位信士,想问什么?”
裴有鱼将签枝递给他:“我接下去想要办的事,顺利吗?”
道士先是解释了签文,而后说了一连串云山雾绕的话,让裴有鱼听得云里雾里。每每裴有鱼以为他要说到重点“天罗”时,他又话锋一转,露出为难之色。
裴有鱼不得不关切追问:“是有何为难的吗?”
那道士先是长叹一声,而后摇了摇头,最后伸出拇指和中食指,搓了搓。
这个动作的意思是……裴有鱼恍然大悟的同时,眼皮垂了下来——原来说半天,是想要银子啊!
裴有鱼再转头看向那棵树下的道士,从她进来许久,也未见他来搭话,看着也不像是接应之人。
裴有鱼叹了口气,从钱袋中拿了一锭银丢给解签的道士。道士得了银子立马笑容满面,对着她离去的背影喊道:“信士,姻缘在近,莫要疏忽眼前人啊!”
裴有鱼没有睬。
她气冲冲地走出宫观,就在她离去之际,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施主乃异世之人,万般皆因果。”
闻言,裴有鱼顿时从头凛冽到脚。
她猛然回头,然而,那棵树下哪里还站着什么人?一片落叶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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