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苏姨娘干的!”瑞香紧紧揪住大小姐的裙裾,“奴婢当真不知道苏姨娘会栽赃害人!”她因害怕,早已泣不成声,“大小姐,虞厨娘已经死了,可奴婢还活着啊……奴婢家中也有老母要奉养,实在担不起弑主的罪名啊!”
看,这就是人性——畏惧的从来不是过错本身,而是东窗事发后的惩罚。
裴有鱼闭上眼睛,将瑞香的手缓缓从裙裾上撇下。瑞香似是知道自己始终难逃一劫,索性收起了眼泪。“大小姐,您以为除了婢,便无后顾之忧了吗?裴侯常年闭关不出,侯夫人也就是您的母亲早逝,您谨小慎微,不就是因为偌大一个侯府尽在苏姨娘的掌握之中?您以为苏姨娘只收买了婢子一个?您怎知她——”瑞香猛地转向早早,手指着早早颤声道:“不是苏姨娘埋下的另一个眼线呢?”
“苏姨娘确实收买过婢子。”一直沉默不语的早早难得说话,然而一开口便惊得瑞香瞪大了眼睛。她就这么痛快承认了?熟料她下一句是:“三日前婢子就已禀明大小姐。”
瑞香顿时噎住。
“婢虽愚笨,但也知忠仆不侍二主的道理。”说罢,早早向大小姐行了个万福。
早早这一连串的行为,不仅叫瑞香胡乱攀咬落了空,还衬出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愚蠢,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吞了苍蝇一样难看。
裴有鱼知道,瑞香是永远不会真心悔过了。既然她给不了枉死之人一句诚挚的道歉,那么——
裴有鱼拾起地上的碎瓷朝少年走去,将瓷片递给他:“她的命,由你来决定。”
少年没有伸手,他眼眶虽红,却已恢复那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大小姐说要告诉我家母亡故的真相。”少年的目光从碎瓷移到裴有鱼脸上,黑眸若渊,“如今大费周章带我入府,却用一个婢女来搪塞?”
裴有鱼眼底几不可见地滑过一丝欣赏,若此少年为泄愤而鲁莽滥杀,那便不值得合作了。
“自然不止于此。”裴有鱼说着收起了碎瓷,转身对瑞香道,“念在五年的主仆之情,我给你两个选择。”
瑞香仿佛听到了希望,灰败的脸上突然有了生气,就连原本软下去的身子也顿时立直了,双眼放光地看着大小姐。
“一是送你见官。恶奴弑主是什么下场,你清楚……”
裴有鱼还没说完,瑞香便竖起两根指头争喊:“奴婢选二!选二!”
“二是,我要你继续给苏玉春通风报信。只不过,报的什么信,由我告诉你。”
瑞香闻言,脑袋重重地朝地面磕去:“大小姐您放心!奴婢这回一定全部听您的!奴婢一定好好表现,将功补过!”
裴有鱼见时机差不多了,开口问道:“你可知,苏玉春可曾暗里入过宫?”明面上,苏玉春一直在府里,不曾外出。
瑞香颤声道:“奴婢只是收了她的银两,盯着您的一举一动。至于旁的,都不曾告诉过奴婢……”
这番回话,原是在裴有鱼的意料之中。何况以苏玉春的身份,哪有机会入宫?
可若日记中的那个想要杀她的“他”不是指苏玉春……那又会是谁?
——一个可以入宫的人。
——一个可以见到质子的人。
裴有鱼按捺心头困惑,对瑞香继续问:“你可知她为何害我?”
“自然是为了中馈之权!”瑞香像是邀功一般,极尽所能地回答,“大小姐您是嫡女,那苏姨娘不过是个妾室。马上您便将行及笄之礼,按照规矩,届时侯爷会出关,让苏玉春这些年代管的中馈大权都得完璧归到您手里,所以她就……”
裴有鱼身为一个现代人,哪里懂得中馈大权的重要性。但好在她读过《红楼梦》,知道王熙凤协理宁国府时的复杂,也知中馈之权是古代体现女子地位的一个重要标志。
东宫之争,可引发九子夺嫡;中馈之争,亦可诱使妇人宅斗。
烛焰迟暮,芯子渐熄。
早早换了根新长烛,使屋子重新恢复亮光。烛光映照在此刻屋内仅剩的二人身上。
“方才的对话,想必你都听明白了。”裴有鱼缓缓开口,“苏玉春为守住中馈之权,长期向我下毒,想要制造我病弱不宜接管中馈的假象。最后竟让你母亲顶罪……”她不忍心再往下说下去,但她知道,总要有人为这件事向少年道歉:“是裴府对不住你们。”
“我以为……家母只是犯了小错。”十三岁的少年脸色苍白、声音平静,但那抖动的睫毛出卖了他支离破碎的心境,“没想到竟是替罪……”
她担忧地望着少年:“你打算怎么办?”
少年没有立刻开口,乌沉的眼眸深处似乎在列算着什么,许久才道:“血债血偿!”
“可她是侯府执掌中馈的姨娘,你又能奈她如何?还是你觉得报官有用?”
少年哑然,他抿起双唇,不知又在想什么。
“所以我想让你,认下我表弟的身份。”
裴有鱼说得平静,却像一道响雷劈了下来。少年先是一愕,转而头一回露出了平静以外的神色:“这算什么?让我认仇人为亲?以作补偿吗!”
“不是补偿,而是赎罪。”她真诚地直视着少年,“这是裴府欠你的。你若认下表弟身份,从今往后,你不再是布衣庶民,而是贵族之后。”
“不稀罕。”少年脱口而出。
“我知你不稀罕。”她一步步走到少年跟前,“但你只有留在侯府,才有机会接近你的仇人。否则……”她故意顿了顿。“你一介布衣,谈何复仇?”
少年身子微晃,似乎在极力挣扎。
她趁机轻描淡写地补上一句:“当然,待你大仇得报,去留随你。”
少年闻言握紧了拳头,顷刻,终是松了下去。“凭何信你?”
“凭我们目标一致。我要让害我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还有……”她换上落寞神色,“我姨母思子心切,可他的亲生儿子,已经不在人世。”
三日前,她读原主日记时得知,原主意外发现一名乞儿身上戴着另一半玉佩,然而那名乞儿告诉她,玉佩是从一具流民尸体上取下的。为免姨母伤心,原主未曾将此事告知。
当她根据日记指引,从暗屉中找到嵌在一处的玉佩时,便产生让少年替代表弟身份入府的想法:一来,替侯府弥补;二来,她在偌大的侯府和国度孤立无援,亟需培养一名心腹。而同样孤立无援,并且和她目标一致的少年就很合适。
“所以我希望有人能代替表弟,慰藉我姨母多年来的失子之痛。”她期盼地看向少年,“你可愿意?”
少年垂头思索,沉默不语。
她并不催促,忽然间想起什么似的问了起来:“对了,只知你姓虞,还不知你的名讳。”
“虞渊。”少年抬起头来,像是下定某种艰难的决心,“但我绝不改姓。”
她唇角微扬:“随你。”
烛光跳了跳,似在提醒二人夜已深重。虞渊推开门准备离去,忽然他停了下来。“传闻裴侯嫡女是个草包……现在看来,传言有误。”
“我既想与你相交,自然要以诚相待。”她见到月光下的虞渊,忽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虞渊不明所以,疑惑回头。
没想到他一转头,她更加忍俊不禁:“差点以为,我是多了个表妹呢!”
他猛地想起什么,却没什么反应。他跨槛离去,寻常地合上房门,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但那远去的脚步却是匆忙且凌乱。
——他想起自己此刻穿的是女装!
·
屋里终于只剩裴有鱼一人。
虽然她按照日记所说,从暗屉中找到了玉佩和信件,成功助她将虞渊安进府内。但正如瑞香所言,苏玉春掌管阖府多年,心腹眼线众多,她要想交接中馈怕是不易。
原本她无意执掌中馈,但见苏玉春如今行事,若不抓住中馈之权,只怕明日侯府上下,便再无她的立足之地。
不过这并非她眼下最为烦恼的。
裴有鱼翻开日记,目光快速扫过每一行。
谋逆——这个触目惊心的词在她心中不断放大。
若日记所述为真,裴侯意欲谋逆,那么原主在这场险局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原主是裴侯谋权篡位的协助者?还是一个旁观者?
若是旁观者,眼下的裴有鱼应当如何?
若是协助者,眼下的裴有鱼又当如何?是继续协助裴侯谋逆,还是及时撤退?
谋逆——若是成了,则得天下;若不成,则满门抄斩。
在此战役中,裴侯的胜算几何?
她若想撤退,又该如何保命?
……
接踵而至的问题催促她思考解法,不能坐以待毙。
但是在她想出答案前,需要先证实日记上的所有记录都是真的。
单凭循着日记找到玉佩还不够,她需要进一步验证日记里那些更隐晦的内容的真实性。
裴有鱼的指尖翻动着日记,忽然她眼睛一亮——
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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