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宁城几乎每天都在下雪。
放眼望去,街道上的雪铺的厚厚一层,底下都结成冰,穿着厚底棉靴踩上去,砰砰直发着闷响。
天寒地冻的。
这天晚上,沈鱼抱着个纸箱子敲开了陈水家的门。
“这是什么?”陈水见状吓了一跳,忙伸手把箱子接过去。掂量一下,挺重。
“衣服。”沈鱼低头换鞋。鞋柜里有双陈水刚搬家时打折促销买的备用拖鞋,和他现在脚上的是一套。
“衣服”陈水拍开挤在身前的平安,笑问:“是平安的吗?”
沈鱼抬头看他一眼,“你的。”
“我......的?”陈水抱着箱子的手一顿,笑容僵在脸上。他低声说:“我没买衣服啊。”
客厅里传来阵阵饭香,沈鱼直起腰,目光凝着陈水身上的围裙。围裙似是穿了许多年,系带中有许多密密麻麻的针脚,缝缝又补补,旧得太狠了。
“我买的。”沈鱼走近前,用钥匙尖划开纸箱。
这次陈水是真顿住了,脑子迟迟转不过弯,两眼垂着,看清了箱子里面装的几件厚实棉服。
沈鱼拎起其中一件对着陈水比划,“试试。”
陈水没动。
“陈水?”沈鱼叫他。
陈水抬起眼睛,盯着沈鱼,过了一会,又垂下去。他的语气很沉,就像初晨时冰霜碎落的喑声:“太贵了。”
“不贵。”沈鱼扬了扬手里的衣服。
陈水突然觉得此时的自己仿佛一个跳梁小丑,赤.身.裸.体站在沈鱼的目光下,想藏却又无处遁形。
他又想起了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这是自己与沈鱼的差距。
也是自己一辈子都跨不去的自卑,
“陈水。”
陈水依旧没动。
沈鱼问:“不喜欢吗?”
“......不是。”陈水抿唇,努力勾起一个微笑,“太贵了,沈老师,”他重复道:“我天天在店里待着,油烟大的很,这么好的衣服穿在我身上,有点...暴殄天物了。”
沈鱼皱眉看向他。半晌,他放下衣服,伸手想去拉陈水的手腕,却被人不着痕迹的躲了去。
沈鱼忽的一滞。
如若放在以前,他定会因为对方这一个细微的拒绝举动而陷入自我怀疑和焦虑。但现在,到底是和陈水实打实的相处了一段时间,随之潜移默化的,沈鱼的性格深处也因此染上了几分陈水的色彩。
又或许不是性格所致,只是因为对方是陈水。
也只能是陈水。
沈鱼再次伸手,在陈水躲开的前一秒,捉住了他的手腕。
“真的不贵,”沈鱼说:“你平时偷偷往我饭盒里压的米饭和肉块可比这箱衣服值钱多了。”
陈水耳垂一红。
“再说衣服买回来就是给人穿的,你若不要,我就只能找人把它们裁了全部给平安。”
听见沈鱼在唤自己的名字,原本趴在一旁的平安突然嚎了几声。它扬起的尾巴尖轻轻扫过沈鱼的手,像是在附和他刚刚说的话。
此情此景,颇有些挑衅的意味,陈水心里不由生出几分酸意。
他抱着纸箱的手紧了紧,再抬头,望向沈鱼眼底时的占有欲几乎要藏不住。
“沈鱼,”陈水盯着沈鱼的眼睛,叫他的名字,“谢谢。”
“这次不是沈老师了?”沈鱼松开他的手腕,调侃道。
温热的触感消失,陈水下意识想挽留,张手虚虚往前一抓——
扑了个空。
“......不是了。”陈水捻了捻指腹残留的温度想:
以后都不会是了。
“去换上,我看合不合身。”说着,沈鱼把他推向卧室。
陈水偏头瞥了眼厨房,“饭......”
“做好了吗?”
“还没。”
沈鱼解下陈水的旧围裙,毫不嫌弃的往自己身上一套,“我来做。”
陈水不放心的看着他。沈鱼挑眉,知他心里想法,于是又道:“虽说手艺比不上陈老板,但总的来说,能吃。”
陈水耳垂更红了。
......他能听出来,沈鱼的这声陈老板分明是在打方才叫沈老师的自己的脸。
沈鱼心痒难耐,没忍住,抬手揉了揉那颗充血的耳垂,“记得标签先别剪,如果不合适我拿去换。”
“......嗯。”
这个纸箱子是真的不小,陈水坐在铺着电热毯的床垫上,从里面抖落出了一件米白色的棉服。
他记得沈鱼很喜欢这个颜色。
明月中天,微寒的光亮从窗缝里挤进来,落在身上凉飕飕的。陈水裹紧身上的棉服,抬眼望向窗户玻璃反射中的自己。
很合身。
陈水扒拉了下长到贴眉的刘海,对着玻璃试探的笑了笑。
“嗯,尺码正合适,”沈鱼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卧室门边,扫了眼陈水,问:“暖和吗?”
陈水转身点头,食指不安的拽了拽下摆的标签,低声反问:“好看吗?”
沈鱼眉目一柔:“好看。”
闻言,陈水弯了弯嘴角,眼里是掩不住的笑意。
“饭做好了,出来试试?”
“好。”
陈水又换回了自己那件老头背心。箱子里剩下的几件衣服被他小心翼翼地挂进空荡荡的衣柜,瞬间塞得满满当当。
陈水盯着这些衣服,心脏滚烫。
“陈水?”见人还没出来,沈鱼摆好碗筷,够身喊他。
“来了。”陈水恋恋不舍地关上柜门,后退时没留神,脚踝“砰”地撞上了身后的纸箱。箱子猛地一滑,“咚”的一声抵到墙面,声响沉闷。
——貌似里面还有东西。
陈水倾身去瞧。
看见了箱子角落里被他遗落的一只白色盒子。
是一副新耳机。
沈鱼不太会做饭,捣腾了半天也只简简单单煮了两碗榨汤的番茄面条,外加一盘酸辣土豆丝。
“尝尝。”沈鱼迫不及待的夹了一筷子土豆丝递到陈水碗里。
陈水低低应出一声,抄起筷子就着面条直接扒进嘴里。
“好吃吗?”
陈水眼尾通红。
这盘土豆丝很酸,大概是炒菜时醋放多了,连带着陈水嘴里的番茄都泛着酸味。
酸的陈水眼泪水儿都要冒出来了。
沈鱼见状,有些不敢置信,问:“很难吃吗?”
陈水红着眼睛摇头,“很好吃。”
头顶的白炽灯落在沈鱼肩头,他坐在光下,言笑晏晏,这让陈水忽然萌生了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家的概念。
陈水曾经以为盘下的一间小店就是他生活的全部。他很满足,至少帮助了那个在童年时被折磨的遍体鳞伤的小孩找到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
后来,陈水租下这个小屋。
漂泊许久的人上了岸。
无数个日夜,陈水孤身坐在客厅的白炽灯下,望着四周雪白的墙壁和整洁的家具,记忆里肮脏的土墙和刺耳的尖叫终于被取代。
他逃出了童年,便以为当时的日子就是余生。
直到陈水遇见沈鱼,他才意识到这顶白炽灯下,是可以坐两个人的。
“沈鱼。”
“嗯?”
陈水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了一水的倔强。他放下筷子,轻轻朝他张开手臂,轻声问道:“可以抱一下吗?”
去他妈的克制。
陈水哭了。
沈鱼垂着眼睛看向身前颤抖的肩膀。温热的泪水烫在胸口,沈鱼突然就后悔了,后悔不该在刚才答应陈水的请求。
他实在不适应和别人靠的这么近。
沈鱼攥紧拳头,想要推开陈水,但青年扯着自己衣襟一角,微微仰头,露出了被泪水沾湿的眼尾红痣。
咫尺之距,混杂酸涩的番茄香味,刺激着沈鱼脆弱的神经。他垂眼,紧紧盯住这颗小痣,几乎要控制不住想迫切吻下的冲动。
沈鱼闭了闭眼,偏过头,努力压下心头卑劣的悸动。
这也......太要命了。沈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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