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光晕里,陈水看着沈鱼的掌心,上面全是掐痕。
大大小小,凹凸不平。
陈水抿了抿唇,没说话,只用沾了碘伏的棉签,一点一点顺着伤口上药。
陈水眯着眼睛,忽然想起之前在店里那次,被沈鱼掐的发紫的指腹。
啧。
对自己真狠。
陈水心想,怎么能对自己这么狠?
恰在此时,搁在旁边的手机铃声响起,突兀地划破了车内刻意营造起的寂静氛围。沈鱼靠在陈水肩头不安的动了动,长睫轻颤,将醒未醒。
谁大半夜还打电话过来?
陈水蹙紧眉看过去——是沈鱼的手机,屏幕上亮着他给那人的备注:徐一然。
见状,陈水目光沉了沉。
“喂,沈鱼?”才接通,对面传来一声温和的男声。
他的语速很慢,像生怕吓到接电话的人似的,一字一顿说:“现在感觉怎么样?抱歉,晚上我有一个坐诊......”
“沈鱼睡了。”陈水打断他道。
“......”
“他很累。”
“......”
“你吵到他了,有什么事可以明天再说。”
“......”
见对面迟迟不出声,陈水压下心头恶劣的私心,准备挂断电话。可谁知下一秒,这个温和的男声忽然出声:“你是陈水?”
拐过最后一个红绿灯,老旧的居民楼逐渐进入视野。
陈南拉着陈霖匆匆告别,陈水扣好平安的牵引绳后,低下身轻轻拍了拍沈鱼的肩膀,唤:“沈鱼,醒醒。”
平安挤进后座,绕着沈鱼的双腿盘圈。
“到家了。”陈水替他揽起耷拉在额前的碎发。
沈鱼微微抬眼,眸子里的水光未散。陈水看着心痒,伸手牵住了他的手腕,打开车门。
还没完全清醒,沈鱼下意识被他牵着走,平安在前头开路,三道影子就这样踏进了眼前这栋熟悉的居民楼。
浓墨似的黑暗被落在身后。
陈水跺了跺脚,震亮楼道里的声控灯。他转头问沈鱼:“家门钥匙呢?”
沈鱼侧着身,把右边口袋露出来。
陈水笑笑,上前摸了摸,“没有。”
沈鱼愣愣地看向他,顿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晚上跑出去时,似乎、好像并没有拿钥匙。
沈鱼沉默。
沈鱼难受。
沈鱼只想睡觉。
“没带钥匙?”陈水看出他的窘迫,问。
“急。”晚上走得急。
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实在可爱。
陈水没忍住,揉了揉沈鱼的脑袋,转身掏出钥匙,“不介意的话,今晚先住我这儿吧。”说着,陈水便带着平安进门,只剩沈鱼独自在楼道里凌乱。
——他彻底清醒了。
随着灯光忽明忽暗,沈鱼的脸色也变幻莫测。
又不是没进去过,他想。但,在别人家过夜对他来说却是第一次。
沈鱼抿唇,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拳。
他安慰自己,无非就是在陈水家睡一晚而已,又不会发生些什么。
......但如果真发生些什么。
沈鱼的半张脸都缩在围巾里,偷偷嗅着里面沾上的烟草味。耳尖通红。
心绪好像烧沸的开水,咕嘟咕嘟的冒着泡。
“沈鱼。”陈水在里面喊他。
沈鱼一愣,闭了闭眼,然后抬脚,在楼道灯光熄灭的最后一瞬进门。
“在。”
漆黑暗夜,沈鱼躺在床上盯着卧室天花板上幼稚的贴画。
画中是一片蓝色的海洋,许是上任租客留下的,边缘毛躁地翻着褶,远看过去,好像海水里翻起的白浪。
每日睡前都会焦躁地意识在这一刻被这片海洋泡发。
沈鱼忽的笑出声。
睡在地铺上的陈水转头,看向沈鱼翘在枕头上的呆毛,“在想什么?”
沈鱼打开聊天框,[你每晚都看着这贴画睡觉吗?]
“嗯。”
[好幼稚。]沈鱼伸出食指,在月光里隔空描摹着画中海洋的轮廓。
“幼稚么,”陈水手臂搁在脑后枕着,视线越过屏幕也落在那片海洋上,“我觉得挺漂亮的。”
[这是你贴的?]
“不漂亮吗?”陈水反问,接着又道:“在店里挑了好久,才选得这张。”
[漂亮。]沈鱼指尖描到海浪,[就因为你叫陈水?]
“嗯,我们村里说,人的灵魂会寄养在与你一类东西里,如果放在身边它就会守护你的肉.体,确保你无病无患。”
[迷信。]
“图个心安,就和馄饨要吃十个一样。”
沈鱼一顿,月光从指尖流过,滴在床边陈水劲瘦的小腿上。他微微偏头,瞧着小腿膝盖上的骨骼。
“改天我再去买几条小鱼贴上去。”
[......我又不信这些。]
“可是水里就是有鱼的呀。”陈水坐起身,小腿支着,望向沈鱼。
二人的目光恍然相撞。
空气中迅速窜起火花。
沈鱼心里咯噔一下。手机屏幕昏亮的光映在脸上,也勾着他的轮廓,一笔一画印在陈水的目光里。
像草原上撩起的风。
“沈鱼。”
“嗯?”沈鱼喉结一滚,紧张地攥紧被角。
陈水放在手机,问:“是我的感情让你感到困扰了吗。”
[是因为我的感情让你感到困扰了吗。]
下午陈水也发过同样的消息,但是当时的沈鱼太过怯懦,直到现在这条消息也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只是此刻,沈鱼没想到陈水会再一次问出口。
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而陈水像是能读出他的心声一般,道:“沈鱼,我只是想听你说,而怎么回答、回答的结果,它们并不重要。”
沈鱼猛地滞住。
“小鱼儿。”
沈鱼眼眶一红。
室内无光,只有朦胧的月色在前,陈水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瞧见他微微颤抖的肩膀。
“没......没有。”沈鱼开口,但话音还未落地,他便被拥进了一个怀抱里。
“那你讨厌吗?”陈水又问。像是在害怕什么,沈鱼竟从这句话里听出几分试探。
于是沈鱼摇头。
怀抱倏然一紧。
紧接着,滚烫地吻落在额上,是克制而动情的,像片羽毛擦过皮肤,难耐的痒扫过心脏。
沈鱼猛地一颤。
陈水的声音仿佛淋浴时放下的热水,浇得沈鱼骨子里都酥麻不止。他贴着他的耳朵,细细啄吻:“沈鱼,虽然你早就知道这份感情,但我还是想亲口告诉你,沈鱼,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你。”
沈鱼在他的怀里绷紧身体。
“爱、我......什么呢?”沈鱼艰难发着声音,沙哑哽咽的气声像把钝刀,割的陈水一阵一阵的发疼。
陈水安抚地拍着他僵硬地后背,将手机塞到他手中,“把你想说的,说不出口的都告诉我,好不好?”
沈鱼红着眼睛打字。
一行一行的文字密密麻麻地堆砌,恍若要把过往所有的苦楚说尽,堆成耸天入云的山峰,崩塌着朝他压来,溅起漫天尘埃。
而这些飞溅地尘埃,就足够将他淹没。
“好了,”陈水握住他发抖的手指,瞥了眼满屏自厌自弃的文字,问:“我是在审犯人吗,怎么连小时候骂人这事也写上去,嗯?”
[我很坏。]
陈水笑:“骂人也算坏?那我天天骂那两小子,岂不是坏透了。”
沈鱼转过头,看着陈水,说:“这......不一样,你是好人。”
“这是什么歪理?分明是同一件事,我是好,你就是坏。”
眼看沈鱼眼眶又开始发红,莫名被发了好人卡的陈水叹了口气,“沈鱼,你不能和其他人一起欺负你自己。”说着,他的手轻轻抚上怀中人粗糙地掌心。
陈水低头亲了亲泛着酒精味地伤疤,道:“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沈鱼半垂着眼,感受掌心湿热的温度,不自觉蜷了蜷指尖。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陈水亲吻的地方正是他自己掐出来的伤痕。
“......陈水。”
“嗯?”陈水抬眼看着他。
借着夜色掩护,沈鱼流下眼泪,“我不是疯子。”
陈水伸手擦掉眼泪,“我知道。”
“你不知道,”沈鱼说:“他们都说......我是疯子。”这语气活像个孤立无援的孩子在告状,终于抓住一个相信他的人,便说什么也不肯撒手了。
“他们胡说八道,”陈水捧住他的脸,眼睛里的心疼满的要溢出来,“再哭,真要变成陈霖那样了,”陈水指腹擦过沈鱼的眼尾,说:“两只小核桃。”
沈鱼眨了眨酸胀的眼,眼皮坠着。
“如果被学生看见,沈老师的威严可怎么办。”
“周六,不上课。”沈鱼含糊地说。
“不上课也要休息啊,哭得难不难受?”
沈鱼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沙哑:“不。”
“瞎扯。”陈水拨了下他纤长的眼睫,感觉到怀里的人微不可察地颤了颤,身体依旧紧绷。
陈水不再说话,只是收紧手臂,轻轻揉着沈鱼冰凉的指节,听着他压抑在喉咙深处、断断续续地抽泣声。
这一刻的时间仿佛凝滞。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窗外天边都泛起了鱼肚白,掌心的指节才重新回温。
“陈水......”沈鱼的声音轻如梦呓。
陈水低下头。
沈鱼瘫软在他的怀里,似被抽走最后一丝力气,沉重地靠过来,呢喃:“我也爱你。”
陈水一愣。
“......很爱、很爱你。”尾音才落,沈鱼急促地呼吸终于被拉长,最后趋于平缓。
直到彻底睡熟。
但陈水的心却在这一刻,狂跳不止。
彩蛋:
为了稳定失控的心跳,陈水看了一上午的手机。手机上是沈鱼打下的说不出口的话。
这招也确实好使。
因为看完后陈水的心就不跳了。
手机上的内容是从沈鱼的童年开始写起,几行做过的错事后面跟着几行活该、赔罪的字眼。
可陈水看着他私以为自己做过的错事,看来看去,无非就是骂人、推人,没有准时给家里人做饭。
最日常的小事却被现在的自己用最恶毒的语言去咒骂。
陈水鼻尖泛酸。
接着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紊乱繁碎的小事开始累成一块一块的巨石,压在沈鱼心头,不出意外的,最终压垮了他。
[我开始吃药,开始看医生,但都没有用。徐一然告诉我,其实一直不肯放过我的人是我自己。我知道。但我控制不住。我也不想这样的。]
陈水泪眼朦胧。
[他们都离我很远,骂我是疯子,说我会杀人。但我没有,反而他们才是疯子,因为他们杀死了我的小狗。
......
我不敢告诉你是怕你会和他们一样,会远离我,甚至害怕我。我不想你害怕我。]
陈水轻轻贴着沈鱼的额头,眼中泪光闪烁。
[陈水,你不要害怕我,好不好?]
“傻子,”泪水顺着脸颊滑下,陈水抱紧熟睡的沈鱼,心疼到无以复加,“真是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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