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浦区一中是远近闻名的重点高中,从走廊的窗户望进去,只看见一片片后脑勺,像狂风过境后的庄稼地,灰头土脸。滋啦,是起身时凳子腿刮过地面的声音,在这群忙忙碌碌的小庄稼中,冉冉升起了一棵小白杨。
有个身姿挺拔的男生收拾好了书包,站起身。
“你不上晚自习了吗?乌羊。”周围的同学从书山题海里探出脑袋。
乌羊对他们扬了扬手里的假条:“不太舒服,请假去医院。”
请假?捕捉到关键词,整个教室为之一振,庄稼地瞬间变向日葵花田,双目炯炯有神,激射出一道道炽热的光芒,目光汇集之处,乌羊觉得真的要成太阳了。向日葵们意思意思关心了一下他的身体,接着便迫不及待又含情脉脉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校门口的奶茶、炸串和小笼包……”
乌羊十分上道地对他们敬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
众人纷纷留下心动嘉宾的名字。
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一般人只会给关系亲近的人带东西,但乌羊不一样,他跟所有人关系都很好,魅力就像太阳一样普照大地。这一次他也一如既往地扛起了养活整个班的重任。
“带得回来吗?会不会很重啊?”见状,排在后面的同学有些踌躇。
乌羊谦虚道:“还好,我和门口保安赵大爷还有快递站陈阿姨也挺熟的,到时候可以借一下他们的三轮车。”
这还说什么?伟大,无需多言。
肩负重任乌羊走出校门的时候,没忘了和门口赵大爷打声招呼。他请了一天的假,还能在外面过个夜,明天才会回来。怕明天三轮车也要上班,所以提前来预约一下。
他到的时候,保安亭外还有一个人。是校长。
于是乌羊又极其自然地和校长打了个招呼,聊了两句。
没错,乌羊无差别普照的魅力范围是上到校长,下到门口保安大爷。对此同桌锐评,只差他一声令下,就能在别浦一中原地登基。乌羊说别开玩笑了我们不是那种封建的学校。同桌呵呵一笑,说这还不算?外面都说我们是徭役式教育。
校长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状态跟教育局巡查组莅临检查时差不多,乌羊也就随口寒暄两句便走人了。
他和两个青年擦肩而过。
那两个人穿得一样,看起来是什么制服,很年轻,行走间有一股与普通人不一样的气场,但让乌羊具体形容也说不出来,十分微妙。
他的心脏莫名跳了一下。
擦肩而过时,两人中其中一人脚步微顿,微微侧头。
“怎么了?”另一个人问。
“……没什么。”搭档摇头。“应该是这两天连轴转,我有点草木皆兵了。”
而前面,校长已经迎上来了。
他们两人是特危局行动处的专属执刑官,陈照影和崔何。
特殊危险应对局,顾名思义,是指专门应对非自然危险的部门。
这个世界表面和谐,但背地里有一种名为污染物的威胁。污染物具有超越常理的力量,人类过度接触会被污染成畸变的怪物,它可能会出现在世界各处,为人类社会的稳定带来极大的威胁,因此才有了特殊危险应对局。
他们最近在追查一起污染物外流事件,污染物[天使之泪],实体,等级A,规则类,外表为普通蜡烛,点燃后会对所有笼罩在烛光中的人类进行审判,被动触发机制为黑暗的环境。事故死亡率高达100%,死者通常会被烛火融化为一滩无知性的蜡油,受害者即使被救下也会持续不断地自杀。
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污染物,而前不久它悄无声息地流入了第七区,第七区的执刑官一路追查,如今混入[天使之泪]的那批蜡烛只剩最后一批没有确认过了,而那些蜡烛的去向,正是别浦一中。
“你们买那么多蜡烛做什么?”对此,陈照影十分纳闷。
校长擦擦汗:“额,办生日会。我们学校有个同学过生日,大家一起给他准备了一个生日会。”
嗯嗯,原来是办生日会,很合理——等等。
陈照影倒退两步,仔细一看,只见别浦区第一高中七个大字端端正正地立在门口。没错啊,这是我们别浦特产,比军事化管理更进一步的徭役式教育的别浦一中啊。
“是刚刚离开的那个?”崔何突然开口。
校长立刻投来惊讶的目光:“您听说过?”
陈照影则谨慎地问:“他有问题?”
“那倒不是。”崔何的回答朴实无华又无懈可击,“只是他长得很帅,感觉这种受欢迎程度的话,长成这样才合理。”
陈照影无语地踹了搭档一脚,但校长却露出了认同的神情。他似乎是觉得找到了一个聊天切入口,开始给他们举例乌羊的受欢迎事件,想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他们大大地无辜,绝对没有故意采买危险物品的意思。
陈照影一开始听地漫不经心,后来却越听越觉得不对。
“等等,你的意思是,这里有一个高三生在成绩是年级第一的情况下,兼顾竞赛、文艺和体育,同时还和全校上到校长下到保洁阿姨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甚至到了他们愿意用自己宝贵的下班和放假时间来为对方办一个生日会?甚至校领导也没什么意见,还帮忙批准了学校小礼堂作为场地?”
这是超人。他笃定地想。
众所周知,世界上超越常理的事大部分都和污染有关,剩下的就是《走进科学》。
“你觉得世界上有万人迷光环这种污染物吗?”陈照影小声蛐蛐。
“你说那个同学?”崔何顺势思考:“认知污染之类,应该可以达成这个效果,说不定是富江纯净版。”
所以在再三确认完学校内没有异常和暗藏的危机后,陈照影决定还是去乌羊的家里看看。
另一边,乌羊已经拿着体检单坐上了回家的末班车。别浦区别的不行,医疗产业极其发达,下午去体检,晚上体检单就出来了。
指标全绿,健康得不得了。
但是乌羊摩挲着检查单,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因为他无比确认,自己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大概是半个月前,他就渐渐感觉到身体不太舒服,检查也没检查出什么,直到昨天还咳出了血,他才意识到问题很严重。
奇怪。他靠在公交车的座椅上,目光放空。不应该啊。
公交车车窗外掠过的景色里,电线越垂越低,楼房间的空隙越来越窄。年份久远的居民楼用着钴蓝玻璃和小瓷砖,防盗网将阳台上的花草切割成一格一格的。这里是别浦区的城中村,再繁华的城市都会有这么一个地方,用来收容那些城市建设中的耗材。
乌羊就是这样的人。
他是孤儿,因为先天性病弱被抛弃在孤儿院,根据医院的检查,早在十年前,他就该死了。
但如今,他活得像一个正常人,能跑能跳,甚至每年学校体检都查不出问题。依靠的也不是现代医学,而是被污染后的能力。
乌羊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是一个特殊能力者,他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具体是什么,姑且看作谎言成真吧,他欺骗别人自己是健康的,而当别人真的相信后,这个谎言就会覆盖真实。这些年,他就是以此活下来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个能力似乎在逐渐失效。
凝视着车窗倒影里依旧面色红润的自己,乌羊却仿佛看见一个早已逝去的幽灵。这具毫无异常的皮囊下,他的身体正在逐渐崩坏,或者说,是正在回到真实。
等能力彻底失效的那天,他就必定会化作一具枯骨。
他到底要怎么才能活下去?
既然这个世界有他这样的“异能力者”,就应该会有其他的吧?如果欺骗普通人已经不足以维持他的生命,那如果欺骗和他同样的超凡者呢?
那么问题来了,去哪找和他一样的超凡者呢?
他低头,一张印着尖锐几何图样的名片出现在他指间,翻过来,上面的一行字映入眼帘——
特殊危险应对局。
*
乌羊很早就从孤儿院搬出来了,别浦市福利待遇好,学费政府统一减免,校园贫困补助、奖学金、社会资助再加上兼职赚的钱,也能让他在离开孤儿院后活下去。只是不免拮据,租房也只敢看凶宅。
他住的城中村鱼龙混杂,楼上是酒鬼,喝高了就趴在窗户上破口大骂,也不知道在骂什么。楼下藏了个居民区棋牌室,没日没夜地搓麻将,赌钱那种,隔壁每次去赌都输,输完回来就家暴,老婆受不了跑了,留下聋哑的女儿艰难求生。
仙之人兮列如麻。
乌羊是学业紧张的高三生,还要兼职当家教,急需睡眠。搬来第一周就上门和邻居们亲切友好地沟通了一番,双方达成了一致,在乌羊放假期间,喝酒的不喝了,赌钱的不赌了,家暴的也不动手了。致力于呵护祖国未来的栋梁,为高三生营造一个良好的复习条件。
当然,乌羊不在的时候,依旧我行我素。
老筒子楼是没有电梯的。脱漆的墙面,水泥楼梯,失灵时不灵的灯泡还有密密麻麻的开锁小广告,共同构成了这条逼仄又曲折的楼梯。
视线顺着台阶往上爬,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正站在尽头。
“小羽?”乌羊正在爬楼的脚步一顿,试探性开口。
姚知羽,这是隔壁邻居家的女儿。在乌羊与她那家暴的爹友好交流完后,这个孤僻又安静的女孩就有点黏上了他。她很懂事,会主动帮忙给乌羊做家务,来换取他的庇护。相处久了之后,乌羊把钥匙也给了她一份,这样就算他在学校,她也能在她爹家暴时跑到他的房子里避难。
反正这里没人敢硬闯他的家门。
人影没说话,缓缓点了点头。
乌羊往上走,一如往常地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摸到了帽子。楼道的灯总是闪,总会有一刻陷入黑暗,居民们都习惯了,但她今天不知为何特地拿出了手电筒,对着墙壁,漫反射出蒙蒙的白光。
他看见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露出的那一丁点皮肤,则呈现出一种微妙的液态感。
乌羊面不改色,像什么也没发现异样,推着她的肩膀往门口走。
一步、一步,和每个周五放假时一样。
让她感到安心。
就好像,即使整个世界天翻地覆,乌羊也不会变。他是恒定的信标。
于是她拉住了他的手。
我杀人了。她比划到。
姚知羽低下头,她能感觉到乌羊的视线穿过黑暗,落在她异样的皮肤上。火烧一样,上帝降下审判的火雨时,索多玛和蛾摩拉中的恶人是否也这样被点燃?
随着她的心绪波动,蜡油一样的液体,穿过层层衣物滴落在地。
半晌,她感觉头上一重,乌羊拍了拍她的脑袋,他沉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没关系,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这件事是个意外。乌羊了解完来龙去脉后这样下定义。无辜少女在被家暴时,意外触发了具有神秘力量的道具,反杀施暴者。
“所以那个神秘道具是什么?”
蜡烛。姚知羽比划道。是一根蜡烛。
据姚知羽所说,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在一片黑暗中有一根蜡烛无火自燃,然后她就发现被烛火照耀到的人开始融化。
烛泪千行,自男人的皮肤上流下,首先是皮肤,然后是脂肪,接着是肉、筋与骨。她那杀猪匠出身的爸高大、强壮,但在这看似微弱的烛火下,连丝毫反抗能力都没有,片刻间头颅就融化成一滩蜡油。
然后是她,从额头开始,融化的眼皮像某种赘生物,垂落在眼窝里。手指在皮肤上轻轻一抹,就好像挖面霜一样,挖出一个光滑的坑洞,露出下面血红的肉。而还未蜡化的血肉在被烛光照耀到后,也飞速变化。
现在回忆起来,她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有一团强烈的白光占据了她的大脑,让她除了初生般的欣喜与幸福之外什么也感受不到。再清醒,那根蜡烛已经和她融为一体,她变成了一团活的蜡烛。
乌羊听完只有一个疑问:“蜡烛哪来的?”
电器普及到这个地步,就算是城中村也不会再用蜡烛了,姚知羽茫然和他对视,思索半天,终于找到一个可能性。
前两天乌羊过生,专门给姚知羽留了块蛋糕,上面还插了根蜡烛。
乌羊:……
原来这战绩也有他一份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蜡烛还挺贴心的,毁尸灭迹一条龙,杀人还管善后,尸体直接物质转化了,这哪的警察能想到?至于那些没融化到位的身体碎片,就让姚知羽再放一把火。经过半个小时的尝试和训练,姚知羽已经能主动点燃[蜡烛]了。
他们把地上的蜡油铲起来,不能冲进下水道,否则凝固了会堵,修理起来又要花钱。
乌羊掂量了一下重量,好重,物质转换了重量居然没变,于是他决定分两次运输:“我把这一半拿下去扔了吧。”
姚知羽扒着门点头,又跑到阳台,踩着凳子往下看他走下楼。
隔着防盗网,她看见两个奇怪的人。
2027年3月12日,晚上22点整。
第七区A级执刑官崔何和B级执刑官陈照影进入城中村。
开文啦,新文榜单什么都没有,等待缘分指引有读者发现我吧(爬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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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A-Ⅰ-天使之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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