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河畔的秋色比俞辰想象中还要美。枫叶如火，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像是一幅流动的油画。他调整了一下蓝牙耳机的位置，继续对着手机屏幕说话："...实验数据比预期好，教授说可以考虑发在《美国经济评论》上。"
耳机里传来祁煜的声音，带着轻微的电音失真："哪个教授？克雷默还是阿西莫格鲁？"
"阿西莫格鲁。"俞辰微笑，祁煜总是能精准记住他提到的每个名字，"他邀请我加入他的政治经济学研究小组。"
"那很棒。"祁煜的声音里带着真诚的喜悦，随即又染上一丝犹豫，"不过...那意味着你要在波士顿多待一年？"
俞辰踢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可能吧。看项目进展。"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俞辰能想象祁煜此刻的表情——微微蹙起的眉头，紧抿的嘴唇，还有那双黑眼睛里闪烁的复杂情绪。自从两个月前俞辰来到MIT读博，而祁煜留在芝加哥打理家族企业亚洲分部后，"距离"就成了他们之间最敏感的话题。
"你呢？"俞辰转移话题，"上海的项目还顺利吗？"
"嗯。"祁煜简短地回答，然后像是强迫自己多说几句，"和市政府签了合作协议，父亲很满意。"
"那很好啊。"俞辰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什么时候回芝加哥？"
"下周。"一阵纸张翻动的声音，"我订了周五晚上的机票去波士顿。"
俞辰的心跳漏了一拍："这周末？但你说要月底才有空..."
"提前处理完了。"祁煜顿了顿，"除非你不方便。"
"不，我很方便。"俞辰迅速回答，然后意识到自己听起来太急切，又补充道，"我是说，刚好这周末没什么安排。"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祁煜显然看穿了他的伪装："好，那周五见。"
挂断电话，俞辰继续沿着河边散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两个月来，他们只见了三次面，每次都是匆匆一两天。虽然每天都视频通话，但虚拟的联系终究无法替代真实的拥抱。
手机震动起来，是一条来自祁煜的消息：【忘了说，给你带了礼物。】
俞辰回复：【什么礼物？】
【惊喜。】
这个简单的词让俞辰心头一暖。以前的祁煜从不会准备"惊喜"——他要么直接询问俞辰想要什么，要么根据自己的判断购买，认为对方理所当然应该喜欢。而现在，他学会了保留一些神秘感，让期待本身也成为礼物的一部分。
路过一家咖啡馆时，俞辰注意到橱窗里展示的南瓜派。万圣节快到了，这是他们在美国一起度过的第一个节日。去年此时，他们还在北京的小公寓里，祁煜对"洋节"嗤之以鼻，直到俞辰偷偷买了一个小南瓜灯放在床头...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日历提醒：【明天下午3点，与林小雨见面】。
俞辰的笑容消失了。自从那次袭击事件后，林小雨主动联系了他，说想当面谈谈。他犹豫了很久才答应，没有告诉祁煜——不是想隐瞒，只是不确定这次会面会带来什么，不想让祁煜平添忧虑。
回到宿舍，俞辰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明天的会面资料。屏幕上是林小雨最近发表的几篇经济学论文——她居然也走上了学术道路，现在在哈佛做访问学者。命运有时真是讽刺，他们三个竟会在同一个城市重逢。
窗外，夜幕降临，查尔斯河上的灯光如星辰般闪烁。俞辰给祁煜发了条晚安消息，然后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对方回复一个简单的月亮表情。这个小小的仪式，是他们远距离恋爱中为数不多可以坚持的习惯。
林小雨选择的咖啡厅在哈佛广场附近，装修典雅安静。俞辰提前十分钟到达，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美式咖啡。
"好久不见。"
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俞辰转身，看到了三年未见的林小雨。她比大学时更加成熟，齐肩短发，穿着简洁的灰色西装，只有那双眼睛还保留着当年的灵动。
"小雨。"俞辰站起身，"谢谢你来。"
"应该说谢谢你还愿意见我。"林小雨在他对面坐下，点了一杯拿铁，"尤其是在...那件事之后。"
咖啡上来了，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俞辰观察着林小雨的表情，试图找出仇恨或愤怒的痕迹，但只看到一种疲惫的平静。
"首先，我想道歉。"林小雨打破沉默，"为我叔叔的行为。他...一直是个冲动的人。"
俞辰摇头："不必。我能理解他的感受。"
"不，你不能。"林小雨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随即又恢复平静，"抱歉。我的意思是...除非你亲身经历那种家破人亡的感觉，否则很难真正理解。"
"家破人亡"这个词像刀子一样刺入俞辰胸口。他想起祁煜曾经轻描淡写地说"只是加速了问题的暴露"，而现实是一个家庭的崩塌。
"你父亲的死..."俞辰艰难地开口。
"与祁家无关。"林小雨直视他的眼睛，"至少直接无关。警方调查很明确，是心脏病发作。但我叔叔需要一个发泄愤怒的对象，而祁煜...确实提供了足够的理由。"
俞辰握紧了咖啡杯："关于当年的事，祁煜已经..."
"向我道过歉了。"林小雨打断他，"还提供了经济补偿和哈佛的推荐信。"她苦笑一声，"很讽刺吧？我人生最大的灾难和转机，都来自同一个人。"
这个消息让俞辰震惊不已。祁煜从未提过他与林小雨的联系，更别说道歉和补偿了。
"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秋天。"林小雨啜了一口咖啡，"他亲自来上海找我，带着一份详尽的补救计划，包括我父亲的医疗费、我的留学资助，甚至帮我母亲联系了最好的心理医生。"
俞辰的思绪一片混乱。去年秋天正是祁煜频繁出差上海的时期，他以为只是为了公司业务...
"我今天见你，主要是想告诉你两件事。"林小雨放下咖啡杯，"第一，我已经放下了。不是原谅，只是不想让仇恨继续消耗我的人生。"
"第二呢？"
"第二..."林小雨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我查到一些关于祁氏集团的资料，觉得你应该看看。"
俞辰接过信封，里面是几份企业文件的复印件，全是中文，抬头是"祁氏集团董事会纪要"。
"这是..."
"祁煜没告诉你的事。"林小雨的声音压低了，"关于他父亲如何'处理'商业对手，包括我父亲。这些文件是从一个离职高管那里得到的，真实性我可以担保。"
俞辰快速浏览着文件内容，胃部逐渐发紧。纪要中详细记录了祁董事长如何指使手下调查竞争对手的弱点，包括家庭情况、个人**，甚至制造"意外事件"来清除障碍。其中一页明确提到林小雨父亲的公司："可利用其妻病史施压"。
"我父亲确实有税务问题，我母亲也确实有抑郁症。"林小雨的声音颤抖，"但祁董事长放大了这些危机，让它们同时爆发，目的就是彻底摧毁我们。"
俞辰的手微微发抖。他一直以为祁煜的行为是出于病态的占有欲，从未想过这可能是一种"家族传统"——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控制与毁灭的手段。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俞辰抬头问道。
"因为我认为你有权知道你在和什么人交往。"林小雨的表情复杂，"祁煜可能比他父亲更...克制，但骨子里流着同样的血。"
俞辰将文件塞回信封："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认为人是其家族的复制品。"
"希望你是对的。"林小雨站起身，留下咖啡钱，"顺便说，祁煜这周末要来波士顿对吧？我昨天在教职工名单上看到了他的名字，经济学系客座讲座。"
又是一个俞辰不知道的消息。他强装镇定："是的，我们约好了见面。"
"那就祝你们周末愉快了。"林小雨最后看了他一眼，"小心那些'惊喜'礼物。"
离开咖啡厅，俞辰站在哈佛广场中央，感到一阵眩晕。行人在他身边匆匆走过，欢声笑语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他掏出手机，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拨通祁煜的电话。
有些问题，需要当面问清楚。
回到MIT宿舍已是傍晚。俞辰将那个信封塞进书桌抽屉，然后打开电脑查询经济学系的讲座信息。果然，周五下午有一场题为《亚洲新兴市场的监管博弈》的讲座，主讲人正是祁煜。
这很不寻常。祁煜一向避免学术场合，认为那是"纸上谈兵"。他来波士顿开讲座却不提前告知，究竟是为了惊喜，还是别有原因？
手机突然响起，屏幕上显示"未知号码"。俞辰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俞辰？"一个陌生的男声，"我是陈默，祁煜的朋友。我们在北京见过。"
俞辰立刻想起那个在医院见过的黑夹克男子："记得。有什么事吗？"
"祁煜出事了。"陈默的声音异常紧绷，"他在上海机场被带走调查，罪名是商业间谍和故意伤害。"
俞辰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什么？这不可能！什么时候的事？"
"两小时前。他本来要飞芝加哥，准备明天去波士顿见你。"陈默快速说道，"祁家律师已经介入，但情况复杂。他让我通知你取消周末计划。"
"伤害？他伤害了谁？"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林小雨的叔叔。昨晚他在拘留所自杀未遂，留下遗书指控祁煜买通狱警折磨他。"
俞辰的眼前一黑，不得不扶住桌子才能站稳。这太荒谬了，祁煜虽然曾经控制欲强，但绝不会做出买凶伤人的事...至少现在的祁煜不会。
"我不相信。"俞辰坚定地说，"祁煜已经变了，这你知道。"
"我知道。"陈默的声音低了下来，"但问题是...现场发现了祁煜的名片，上面有他的指纹。"
"栽赃！"
"很可能。问题是警方采信了。"陈默叹了口气，"听着，祁煜让我转告你：不管发生什么，不要来上海，不要联系媒体，专心你的学业。"
典型的祁煜式嘱咐——在自身难保时还想着控制局面。俞辰既感动又愤怒："他在哪？我要和他通话。"
"现在不行。但..."陈默犹豫了一下，"他让我给你一个密码：'观测者与归途'。说你会明白。"
俞辰的心跳加速。那是他们之间一个私密的玩笑——大学时祁煜曾自称"观测者"，而俞辰则是他的"归途"。
"我明白了。"俞辰深吸一口气，"保持联系。"
挂断电话，俞辰立刻打开书桌抽屉，取出那个印有"观测者与归途"字样的U盘——去年纪念日祁煜送的礼物，说里面存着"重要文件"。插入电脑后，U盘里只有一个加密文件夹，需要今天的日期和那个短语作为密码。
输入密码后，文件夹打开了。里面是一系列文档和视频，最新修改时间是昨天。俞辰点开最上面的视频文件，祁煜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计划出了意外。"视频里的祁煜穿着正装，背景似乎是办公室，"我可能暂时无法联系你。不要担心，一切在控制中。"
俞辰的手指紧紧抓住桌沿。祁煜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讨论明天的天气而非自己的危机。
"关于林小雨家的事，真相比我告诉你的更复杂。"屏幕上的祁煜继续说道，"我父亲确实下令调查他们，但目的是收购，不是毁灭。那些'意外'是我年轻时的...过度执行。"
俞辰倒吸一口冷气。所以祁煜不仅参与了，还是主要执行者？
"但这次不同。"祁煜的眼神变得锐利，"有人利用旧事陷害我，很可能是公司内部的人。我已经准备了反击证据，存放在陈默那里。如果他没联系你，就说明危机解除了。"
视频结束前，祁煜的表情突然柔和下来："无论发生什么，记住我爱你。这不是控制，而是选择——我选择相信你能处理好一切，就像你相信我一样。"
屏幕变黑后，俞辰呆坐了很久。窗外，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查尔斯河上的灯光在远处闪烁。他想起林小雨给他的文件，想起祁煜的隐瞒，想起那句"骨子里流着同样的血"...
但更重要的是，他想起了祁煜这两年的改变——那个学会尊重、学会坦诚、学会用健康方式去爱的男人。如果连这样的改变都不值得信任，那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相信的？
俞辰拿起手机，订了最早一班飞上海的机票。祁煜可以计划好一切，但有些事，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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