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双一直等着爸妈抢收完玉米闲下来,身体和精神都没那么疲惫的时候到来,只有这样她的央求才会得到关注,她才有可能独自拥有一个房间和一张单人床。
对,只是有可能而已。
这个时代,他们这种家庭,不可能重视小孩的央求,小孩的央求都是无理的。
太阳快接近西边时,家里都没人做午饭,周秀莲和言德珍依旧隔一会儿背一大背篓的苞谷回到家,倒在走廊上,脚都不歇一下,就又赶往地里。
言双实在饿得慌,跑至鸡圈,在鸡窝里捡了一个还热着的鸡蛋。
母鸡总共才四只,公鸡两只,照这种规模,言双每天吃一个鸡蛋的愿望根本无法实现。
要想扩大养殖规模,则需要更多的粮食,而现在各家各户都尚未大量使用化肥,地里的粮食产量并不高。
产量并不多的粮食不仅要供人吃,还得供猪吃,剩下的能喂鸡的量很小。
言双想如果她勤快一点,可以每天割草喂鸡,说不定可以提高鸡的产蛋量。
勤快一点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地里只有包谷茬,尖尖的、一排排地立着。
没有言双想要的绿叶菜。
她爬坡上坎,转了好一阵,在土坎上发现好几丛韭菜。
韭菜这玩意儿在她们这个地方不是那么受欢迎,一般当佐料使用,而且还只会出现在油饼中。
言双无奈,不得不挑了一把叶尖还未泛黄的韭菜拿回家。
她刚回家,周秀莲和言德珍刚倒完苞谷,坐下喝水歇气。
周秀莲问:“你掐那弄啥?”
言双高兴道:“我打算加鸡蛋炒了吃。”
“鸡蛋是拿来卖钱的,吃啥子吃。”言德珍脱掉左脚的黄胶鞋,脚后跟踩着木椅沿,反举黄胶鞋,抖里面的泥土,黄白色的灰尘飘起,黄胶鞋的小脚趾处已经磨出一个洞,他脚上的袜子,脚后跟处的布料也已经消失。
言双的好兴致瞬间熄灭,她很想怼一句:“卖了钱给你们买烟、买酒,给你攒着,让你过年打牌么。”
可眼下她有所求,惹毛这两人,一切计划可能都会泡汤。
于是她只是沉默,想着韭菜炒土豆丝也不错。
这时,周秀莲抽着烟问道:“煮个啥子饭呢?”
言德珍不耐烦地回:“炒酸菜下面嘛。”
又是酸菜。
家里的柴火灶共有三口锅,挨着土墙的锅最大,常用来煮猪食,中锅用来煮人吃的饭,边锅最小,但上面没有锅。
就算有一口边锅,言德珍也不会允许她独自烧火做饭,因为无论是水,还是柴禾,都非常难取,可以说算得上奢侈品。
泄气的言双仔细回忆电饭煲进入村里各家各户的时间,时间久远,没回忆起来,而且小时候本身对这些东西就不太关注。
只不过她想起刚升初一的时候,家里买了一台彩电,好像还添置了两张新床,还是放床垫的那种,而电饭煲是比彩电和床垫更早出现的。
所以或许只要等个一两年,便可以实现自己做饭的愿望。
周秀莲烧水煮挂面时,言双趁机将洗好切段的韭菜扔进沸腾的锅里,又在周秀莲捞面时,抢先将韭菜捞入自己碗里。
“不要面咋吃?”周秀莲说着往言双碗里夹了一筷子面,“倒点酸菜水水和着吃。”
言双将面挑出来一些,送入手边不知是谁的碗里,回道:“我只吃一点点,吃太饱的话,晚上睡觉总是在找厕所。”
“那才怪了。”周秀莲说着,已经把面一根不剩地捞入灶台上的碗里。
在天楼上吊苞谷的言德珍下楼,经过厨房,都没把自己的饭碗端上。
桌旁只有四个人,言双怪道:“婆婆哪儿去了?不吃饭么?”
言蓉回:“婆婆在吃轮锅饭啊,到二妈们上面去了。”
言双都忘记这茬了,想到婆婆吃轮锅饭时受的苦,不免叹气。
“这韭菜煮起还怪好吃哎。”言德珍忽然道。
他吃的大概是言双没有捞完的韭菜。
言双切了一声道:“本来就好吃,韭菜也算绿叶菜,里面含有维生素、膳食纤维,对身体很好。”
“你到底在哪儿捡的这些话?”言德珍和周秀莲几乎是同时诧异道。
他们不懂言双在说什么,但知道言双说的一定是什么新词儿。
言双从他们的神情中看到了一丝丝骄傲,大概是觉得其实自己生的娃儿并不笨,也许不再会像小学一年级那样经常尿裤子,期末考试数学考十二分。
“我是重生来的,我本来已经活到2025年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又回到现在,所以我知道很多你们不知道的词。”言双如实相告,但她知道没有人会相信。
所以她继续说:“2025年我们家已经不住这种房子了,住在新式的三层混砖房里,每个人都有手机,手机可以看电视看电影,刷短视频,还能打电话、打视频,以后大家都不用纸币了,都用手机扫码支付。”
她这些话在2000年信息十分闭塞的山村里,成功地逗笑了另外三人。
言德珍笑完,又一脸严肃地说道:“一天胡说八道啥。”
周秀莲和言蓉则因为迷信,认为她还是个小孩,说的话有某种意义,问道:“那我们2025年在弄啥?”
言双依旧照实说:“妈你在给姐姐带娃儿,姐姐你在城里教大学,爸爸带了两年就回村里养猪种地了,不忙的时候就去姐姐那儿耍。”
城里、大学两个信息让言德珍、周秀莲、言蓉都来了兴趣,因为是两个寓意很好的信息,言双在这三人眼里俨然成了顶级预言大师。
言德珍问:“那你在弄啥?”
言蓉也道:“对啊,你在哪儿?”
言双故作高深莫测的姿态说:“天机不可泄露。”
一脸童稚的言双说出老成的话,又将另外三人逗笑。
言双抓住机会问:“可不可以给我做一张床,我想一个人睡小儿间?”
言德珍敛了笑容,“哪有材料给你做床?跟你姐姐、婆婆睡得下,淘那些神弄啥?”
“不需要很大,一米宽就行,而且也不需要很牢固,反正我初一的时候,你们就会买新床,只要能支撑我睡四年左右就行。”
一开始言双的确打算自己收集材料制作竹床,但她在堵小儿间的墙缝时发现,她的脑子里知道该怎么做,但手上的动作很不熟练。
写字的时候,她就发现她写的字并不像2025年写的那么好看,但她没有深入地想。
反正目前她就是处于一个脑子会很多事情,但手不会的状态,大部分事情都还是得依赖父母。
“那你再等四年不就行了?”言德珍笑意有所恢复。
“不行。”言双激动道。
她一想到初中学校爆发好几年的全校性质的脓疱病就害怕,她因为脓疱病身上留下了很多疤痕,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连短袖都不好意思穿。
她的脓疱病是言蓉传染给她的,为了避免再次感染,她必须得避免跟言蓉睡在一张床上。
言蓉大概因为不是疤痕体质,脓疱病在她身上留下的疤痕并不明显,所以那场传染病对她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层面,都没有太大的影响。
周秀莲说:“找些材料给她凑一张床嘛,她说要去她刘表婶那儿要竹子。”
言德珍沉默地喝面汤,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
“如果你们给我做一张床,我就告诉你们挣钱的路子。”言双瞎出招,不等周秀莲和言德珍又出言呵斥或笑话她,她便将记得的信息全盘托出。
“婆婆死了之后,爸爸你跟妈都会去市里打工,去的是刨花板厂,但我不建议你们在里面长呆,因为那个厂很快就会倒闭。”
“之后爸爸会去市里上西坝那个地方的煤矿厂上班,做了大概有四五年,那里的收入还可以。妈因为我一个人在家,没有考上高中而愧疚回家照顾我让我复读。这一次我不可能考不上高中,所以妈不用回来,可以去煤矿上给工人煮饭。或者你们就在这个时候,去找绑钢筋的工地,反正后面煤矿厂也会垮,你们最终都要去绑钢筋,还不如早点去。靠绑钢筋你们能送我和姐两个人读大学,还能把房子修起来。”
言双说完顿觉一阵悲凉。
穷人就算重生了,要想把日子过好,依然是四处找活路,没有任何捷径可走。
在言双她们村,未满十二岁的小孩子直接说某个老人会死,一直都被认为是不祥的且一定会应验的预兆。
另外三人的神色因此严肃起来。
言双咽了咽口水说:“婆婆是2006年的冬月某天死的,她大概在四五月份,反正是大爹家收豌豆晒豌豆的季节,在大爹家踩到豌豆摔倒了,没有去看医生,回到我们家之后就病了,全身水肿,靠乡村医生输液治疗了一段时间,在冬月一个下雪粒子的凌晨四五点死的。”
言德珍呵斥道:“一天胡说八道。”
言双不得不继续搜索脑子里存储的信息,说:“你们去绑钢筋遇到的第一个老板叫周光荣,后来你们跟着三姨家的大儿子一起做,相处很不愉快,但还是挣到了钱。再后来二舅离婚,找了一个新的女的,你们跟着那个女的一起做,结果那个女的把你们撵走了。”
即使言双的信息细致到了这种地步,周秀莲和言德珍明显还是不信她。
周秀莲推开碗,双腿长长地伸到桌子底下,双脚交叠在一起,又开始掏烟抽。
言德珍则又脱了鞋,抖里面的泥土。
言双速速跳到院坝里,远离他们制造的恶臭环境。
她望着太阳落下的方向,忽的想到了另一件事,远远望着桌子周围的三个人说:“大姨的女儿会因为生小孩死掉,她生下的女儿会取名徐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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