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根下的残雪斑驳未消,料峭春风犹自带着凛冽寒意,卷起阶前几片枯叶。唯有御苑墙角的迎春,怯生生绽出几簇鹅黄,在寒风中微微颤动,给这死寂的宫闱添了一抹脆弱的春意。
云袖捧着银狐斗篷立在殿门前,望着倚在贵妃榻上的身影,轻声劝道:"娘娘仔细着凉。这春寒最是伤身,若是染了风寒,陛下又要心疼了。"
殿内熏香袅袅,东方清斜倚在榻上,纤纤玉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腕间的翡翠玉镯,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今日穿着一袭杏子黄的宫装,裙摆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衬得她肌肤胜雪。只是那眉眼间带着几分慵懒,几分不耐。
"闷了一冬,连骨头都要发霉了。"她轻蹙眉头,声音娇脆,"整日里不是熏香就是汤婆子,倒叫这春色也给拘束了。"
说着她抬眼望向窗外,那一双杏眸清澈如林间小鹿,偏生眼尾微挑,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脸上,勾勒出精致的侧颜。
这九重宫阙里,也唯有她敢这般恣意。
她与轩辕澈自幼相伴长大,从潜邸到东宫,再到这紫禁城的至尊之位,十几年的情分自非旁人可比。还记得那年冬日,梅树下他执起她的手,目光灼灼:"清儿,待来年春暖花开,朕必以江山为聘,许你凤冠霞帔,让你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那时梅花正盛,落英缤纷,她倚在他怀中,只觉得世间最美好的时光莫过于此。
如今后位虚悬三载,她只当朝局纷繁需要权衡,日日倚窗盼春。眼见柳梢染翠,心底那点女儿心思,早已按捺不住。这几日她连梦里都是封后大典的盛况,凤冠上的东珠要选南海最圆润的,礼服上的金线要苏杭最细密的......
"娘娘,陛下驾到——"
内监急促的通传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东方清眸中霎时漾开笑意,像是春水泛起涟漪,连忙起身迎至殿门。今日他来得这样早,莫不是......
"澈哥哥今日来得正好,我前日说的桃花酿已经......"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轩辕澈步履沉缓地踏入殿内,一身墨色常服上暗绣云纹,玉冠束发,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郁。他并未如往常那般含笑注视着她,目光与她相接的刹那,竟微微侧转,避开她殷切的视线。
"退下。"
他挥退宫人,声音低沉得让人心惊。殿内霎时静极,只余熏香袅袅。东方清心头那点欢喜渐渐消散,强撑着笑意上前去牵他的衣袖:
"这是怎么了?可是前朝又有什么烦心事?"
轩辕澈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触碰,负手踱至窗前,望着窗外稀疏的迎春。他的背影挺拔如松,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疏离。
"清儿,"他沉默良久,终是开口,"立后之事,关乎国本,不能再拖了。"
"我当是什么大事!"东方清嫣然一笑,悬着的心顿时落了下来,"礼部拟的章程我都瞧了,只是那凤冠上的东珠,我觉得还是南海的更好些,虽说关外的更大,但光泽总是差了些......"
"朕决定,"他打断她,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立你长姐东方月为后。"
殿内寂然,连熏香似乎都凝固了。
东方清脸上的笑意寸寸冻结,眸子一点点睁大,满是难以置信。她像是没听清,怔怔地重复:
"......谁?"
"你的长姐,东方月。"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每一个字却像淬了冰,"诏书三日后便会颁行天下。"
"东方月?"她终于反应过来,勉强弯起唇角,"澈哥哥在说笑么?后位明明......"
"为什么?"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颤抖,"你答应过我的!后位明明是我的!"
她几步冲到他面前,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用力抓住他龙袍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你告诉我,为什么?!"
轩辕澈垂眸,视线落在她因激动而颤抖的手上,对上她盈满水光的眼眸,那里面盛满了被背叛的惊痛和不解。他喉结微动,终究还是别开了眼:
"清儿,朕是皇帝。"
他轻轻挣开她的手,动作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立后当以社稷为重。东方月温婉贤淑,德才兼备,更能母仪天下。且立她为后,能稳住以丞相为首的老臣一派,也能安抚东方全族。她......比你更合适。"
"合适?"她像是被这个字眼刺伤了,踉跄着后退一步,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所以,我与你十几年的情分,比不上'合适'这两个字?那些承诺呢?梅树下的誓言都是假的吗?"
"清儿,"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疲惫,"不要任性。你是贵妃,享尽荣宠,这还不够吗?"
"不够!"她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凄厉,"我要的是你的心!是你承诺的唯一!而不是和我的姐姐,和这后宫三千女人去分享我的丈夫!"
"贵妃!"轩辕澈沉声呵斥,眉宇间染上厉色,"注意你的身份!"
这一声如冰水浇头,让她瞬间僵在原地。她看着他眉宇间那抹属于帝王的不容侵犯的冷硬,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最终都化作一声极轻、极冷的笑。
她缓缓松开攥着他衣角的手,一步步向后退去,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最终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烬。
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到刻板的宫礼,声因再无半分波澜
"......臣妾谨遵圣意。"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走向内殿。那单薄的身影带着决绝的意味,仿佛从此,在她与他之间,划下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雕花木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隔绝了外间的一切。
东方清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方才强撑的镇定瞬间土崩瓦解。身子控制不住地滑落,最终跌坐在冷硬的地面上。
眼泪这时才汹涌而出,无声地流淌,浸湿了衣襟。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齿间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贵妃......享尽荣宠......"
轩辕澈的话在她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心口发痛。荣宠?她何曾稀罕过这劳什子荣宠!她想要的,从始至终,不过是那个会为她爬上树梢摘取一枝桃花的澈哥哥,是那个在梅树下许诺一生的少年郎!
可现在,他亲手把她的念想、她的骄傲,踩得粉碎。为了那可笑的大局,他选择了她的姐姐——那个永远端庄得体、永远被父亲称赞为"堪为宗妇楷模"的东方月!
一股混杂着背叛和羞辱的怒火,猛地窜上心头,烧得她眼眶发红。她猛地抬起头,目光落在梳妆台上那面光滑的铜镜上。镜中的女子云鬓微乱,脸色苍白,唯有一双眼睛,燃着骇人的光。
她不能就这么算了。她东方清,从来就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
"云袖!"
她扬声唤道,声音因方才的压抑而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
一直守在殿外忧心忡忡的云袖立刻推门而入,见到自家娘娘跌坐在地、泪痕未干的模样,心疼得几乎落下泪来:"娘娘!"
"起来。"东方清自己撑着门板站起身,抬手用袖口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狠决,"替本宫梳妆。把去年陛下赏的那套红宝石头面找出来。"
云袖一愣:"娘娘,您这是......"
"姐姐不是要被立为皇后了吗?"东方清走到镜前坐下,看着镜中自己狼狈的样子,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本宫这个做妹妹的,自然要......亲自去向她道贺。"
她刻意加重了"道贺"二字,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梳妆台面。
既然他让她不好过,那这立后大典,谁也别想顺心如意!这凤冠,东方月便是戴上了,也要叫她戴得不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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