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月居住的凤仪宫,离轩辕澈的紫宸殿不过一箭之地。殿宇虽不似贵妃居所那般极尽奢华,却处处透着清雅雍容。白玉阶前种着几株垂丝海棠,此时正吐露着淡粉的花苞,廊下悬着的金丝鸟笼里,一只画眉正婉转啼鸣。
通报之后,东方清被引至正殿。殿内熏着淡淡的檀香,东方月正坐在窗下的绣架前,手中金线在素绢上穿梭。听到脚步声,她缓缓抬起头来。
今日的东方月穿着一身月白绫缎常服,发间只簪一支羊脂玉簪,素净得几乎不似即将母仪天下的皇后。见到盛装而来的妹妹,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放下手中的绣绷,起身温和一笑:"清儿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快坐。"
那声自然而亲昵的"清儿",此刻听在东方清耳中,却如同滚油浇心。她仿佛又回到了幼时,父亲总是抚着东方月的发顶,赞她"娴静端庄,有我东方家风范",而对自己,永远是一个失望的眼神。母亲有什么体己话,也总是先与长姐说,她仿佛永远是个需要被管教、需要向姐姐看齐的麻烦精。
她强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楚,脸上挤出一个无可挑剔却冰冷僵硬的笑容,微微俯身:"听闻姐姐不日将有天大的喜事,妹妹特来道贺。"
东方月仿佛没有察觉她语气中的异样,依旧温言道:"姐妹之间,何须如此多礼。不过是陛下圣心独断,为江山社稷考量罢了。"她抬手示意宫女奉茶,姿态从容得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事。
这云淡风轻的态度,更激起了东方清的怒火,她上前一步。
"妹妹只是不知,姐姐是何时开始,连妹妹的东西......也习惯性地纳入掌中了?"
这话已是极其露骨的挑衅。殿内侍立的宫人皆屏息垂首,连呼吸都放轻了。
东方月执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终于抬眸正视东方清。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轻叹:"清儿,有些东西,本就不属于某一个人。尤其是......在这宫墙之内。"
她将茶盏轻轻放下,青瓷盏底与紫檀桌面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陛下之心,系于天下,非你我可独占。你又何必执着,徒增烦恼?"
"执着?烦恼?"东方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清脆却带着刺骨的凉意,"姐姐永远是这般,得了便宜还卖乖!从小便是如此,父亲母亲的疼爱是你的,族人的赞誉是你的,如今,连我视若性命的情分、他亲口许下的后位,也要变成你的!"
她越说越激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那柄匕首,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就在她几乎要控制不住时,殿外忽然传来内监高昂的传话:
"陛下驾到——"
内监的通传声如同惊雷,在凤仪宫正殿炸响。
东方清盛怒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她看着东方月眼中那抹转瞬即逝的、近乎怜悯的了然,看着宫人们瞬间更加恭谨的姿态,一种被全世界背叛的绝望,混合着滔天的愤怒,彻底吞噬了她残存的理智。
嫉恨的火焰在她胸中熊熊燃烧,几乎要将她最后的理智也焚烧殆尽。
轩辕澈步履沉稳地踏入殿内,明黄色的常服上绣着暗金龙纹,在殿内烛光下泛着淡淡金芒。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东方月身上,随即转向僵立在一旁、脸色煞白的东方清,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都聚在此处,所为何事?"他的声音平淡,却带着帝王的威压。
东方月正要开口回话。
就在这一刹那——
一道绯色的身影猛地向前扑去!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是东方清!
她袖中寒光一闪,那柄及笄那年轩辕澈亲手赠予的匕首赫然出鞘。他还记得赠刀时曾笑着说:"清儿,这匕首你贴身带着,若遇危险,不必犹豫。"
此刻,这柄利刃却带着决绝的恨意,直直刺向它的旧主!
"陛下!"
"娘娘!"
惊呼声、器物倾倒声骤然响起,殿内顿时乱作一团。茶盏摔碎的脆响、宫人惊慌的脚步声、侍卫拔刀的金属摩擦声交织在一起。
轩辕澈显然也未曾预料到她竟敢如此!仓促间侧身闪避,但那匕首来得太快太狠,"噗嗤"一声,虽未中心脏,却狠狠刺入了他的左肩!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在明黄的龙袍上洇开一大片暗红,触目惊心。
剧痛让轩辕澈闷哼一声,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没入身体的匕首,又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东方清。
她也正看着他,握着匕首的手沾满了他的血,微微颤抖着,却未曾松开。那双曾经盛满星子的明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恨意。
侍卫们终于反应过来,一拥而上,毫不留情地将她制住,从轩辕澈身边拖开。她没有挣扎,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骨血里。
"东方清......你......"轩辕澈捂住伤口,脸色因失血和震怒而铁青,声音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好!真是好得很!"
东方月早已惊得面色苍白,急忙上前扶住轩辕澈,连声唤着传太医。她的指尖也在微微发颤,却仍强自镇定地指挥宫人:"快!快去请太医!"
混乱之中,东方清被侍卫押着,踉跄地向外拖去。在经过轩辕澈身边时,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而绝望
“轩辕澈!”
话音未落,已被侍卫强行拖出了凤仪宫。那笑声却仿佛依旧回荡在殿宇梁间,带着说不尽的苍凉与恨意,久久不散。
轩辕澈看着殿门方向,肩上的伤口剧痛无比,但心口某处却比伤口更痛。他脚下微微一晃,眼前阵阵发黑,在东方月和太医的惊呼声中,失去了意识。
再次恢复意识时,轩辕澈已然躺在自己的寝宫。龙涎香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却驱不散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殿内灯火通明,御医跪了一地,东方月正红着眼眶守在榻边,见他醒来,脸上顿时涌现出欣喜。
"陛下!您终于醒了!"她的声音带着哽咽,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轩辕澈闭了闭眼,忽略肩头传来的阵阵钝痛。他目光扫过战战兢兢的御医,扫过垂首侍立的内侍,最后落在闻讯赶来、跪在殿中请罪的侍卫统领和面露忧色的心腹大太监李德全身上。
"刺客。"他开口,声音因失血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是何人?"
殿内瞬间一片死寂。烛火噼啪作响,所有人都知道刺客是谁,但谁也不敢轻易说出那个名字。
侍卫统领重重叩首,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硬着头皮道:"回禀陛下,是......是贵妃娘娘......"
"胡说!"轩辕澈猛地厉声打断,牵动了伤口,让他脸色一白,气息都急促了几分,"朕看得清清楚楚!刺客身形矫健,乃是一名混入宫中的黑衣死士!贵妃一介女流,如何能近身行刺?是你们护卫不力,让贼人有机可乘,还想嫁祸贵妃?!"
霎时,整个寝殿落针可闻。侍卫统领惊愕地抬起头,对上皇帝那双冰冷彻骨、隐含杀意的眸子,瞬间明白了什么,冷汗涔涔而下,再次重重叩首:"陛下息怒!是......是臣等无能!未能擒住那黑衣刺客,让其逃脱!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东方月在一旁,难以置信地看向轩辕澈,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在触及皇帝那警告般的一瞥时,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间。她聪慧如斯,岂会不明白?他这是要硬生生保下东方清。
"传朕旨意,"轩辕澈不再看那统领,目光转向李德全,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贵妃东方氏,于凤仪宫受惊,凤体欠安,即日起,迁入......长门宫静养。无朕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
李德全心头巨震,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立刻躬身:"奴才遵旨。"
"陛下!"东方月终于忍不住,跪了下来,"清妹妹她......"
"皇后!"轩辕澈再次打断她,这一次,称呼已变,带着帝王的决绝和深深的疲惫,"朕受了伤,需要静养。至于刺客一事,朕已交由暗卫彻查,不必再议。"
他闭上眼,不再看任何人。
"都退下吧。"
众人屏息凝神,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偌大的寝殿,只剩下轩辕澈一人。他缓缓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抚上左肩厚厚的绷带,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俊朗的面容上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与一丝......茫然。
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那个曾在他身后,拽着他衣角,甜甜唤着"澈哥哥"的小女孩;那个在梅树下,被他许诺"江山为聘"时,脸颊绯红、眼波流转的少女;那个在他登基前夜,握着他的手,说"无论前程如何,清儿永远在你身边"的贵妃......怎么会变成今日这般,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的模样?
是了,立后。
他给予东方月后位,是为了稳住以丞相为首的老臣势力,是为了平衡前朝,是为了他刚刚坐稳的江山。他以为清儿会懂,他以为即便她闹脾气,他日后总有办法补偿,总能用更多的荣宠去安抚。
可他忘了,她从来就不是懂得权衡、懂得隐忍的女子。她是他一手娇纵出来的,她的世界里,爱憎分明,非黑即白。他给了她独一无二的偏爱,却又亲手将这偏爱碾碎。
他保全了江山社稷的"大局",却将她逼到了挥刀相向的绝境。
那一刀,她刺得毫不犹豫。他知道她没有偏那半寸,她的匕首直直冲着他的心脏而来。若不是他习武之人的本能闪躲,此刻恐怕......
他知道自己不该后悔那个立后的决定。江山社稷,重于一切。这是他从被立为太子那天起就刻入骨血的信念。
可当东方清那双含恨的眼眸在脑海中浮现时,他还是感到心口一阵剧痛,像是被谁活生生剜下去了一块肉。
他最终包庇了她。
在震怒与剧痛之中,在所有人都认定东方清必死无疑之时,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帝王的权威护住了她。
这并非冲动的决定,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这违背了帝王应有的决绝和冷酷,知道这可能埋下隐患。
但他还是做了。
窗外,夜色渐深。一轮残月挂在檐角,洒下清冷的光辉。轩辕澈望着那轮明月,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月夜,那个娇俏的少女趴在他的书案前,眨着一双明亮的杏眼说:"澈哥哥,若是有一天你负了我,我就用你送的匕首,一刀杀了你。"
那时他只当是玩笑话,还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清儿真是狠心,那我永不负清儿就是了。"
可如今......
他缓缓闭上眼,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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