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地如此破旧。”
冉旭秋看着面前的院落,悠然发出了一声长叹。
刚才的认亲闹剧已经落下帷幕,趁冉父与冉新白整愣之际,小秦氏命一个仆妇领冉旭秋去安置,仆妇七扭八拐,走到了府中一处偏僻的小院,告诉她以后这就是住的地方了。
冉旭秋觉得稀奇。
她依在门槛后迟迟没有走进,待那仆妇走远后对着谷雨道:“师父跟我说,进京之后斩尘缘,要有恩还恩,有仇报仇,我曾以为这是极其容易的。毕竟冉家生我的母亲已经与世长辞,只留了个抛我弃我的生父,就算他真有些许微末的生恩,也该在这十几年不闻不问里消磨殆尽…”
“可我如今看到了他们家的光景,我竟觉得,”冉旭秋迟疑道:“他当初弃我于尼姑庵,是大恩一件。”
毕竟这几年,冉旭秋从被棋圣抱走后,确实是没过什么苦日子的。
虽然朝廷上的人提起江湖中人,总会下意识地蹙眉,以为江湖人只会打打杀杀,更甚者直言江湖人都是一群亡命之徒,身上有洗不掉的穷酸气。
但这只是刻板印象。
江湖人比朝廷之上那些自命不凡的王侯将相,还会享受。他们争名逐利地坦荡荡,兴致来了便打,兴致去了就走,得势时称霸武林,失势时河边垂钓。
他们会围炉煮茶,踏雪寻梅,也会千金买笑,醉生梦死。
他们本就是一群有今朝没明朝的人,所以兜里俩钱花俩钱,视金钱如粪土,可这不代表他们就穷,恰恰相反,正因为他们如此,所以他们才活得奢侈,吃穿用度,样样都要能力范围内的最好。
这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冉旭秋的师弟,天下第一钱庄的少东家,江湖人称多金子,金窝窝里飞出来的凤凰蛋。
吃的要炊金馔玉,穿的不是丝就是锦,就连泡茶的水都要天山顶化了的雪水。
小师弟的一切,都要这天下的最高规格,就连人间帝王,也多比不得;拜在棋圣门下后,他更是大张旗鼓地将闲修之地,建成了天上宫阙。
冉旭秋托他的福,见识到了人间的顶顶温柔乡,自然就看不上冉家的刻意苛待了。
可怜冉父的盘算,满心以为这只是个在尼姑庵不知礼数的乡下丫头,是以略给一处偏僻的院落就好收买。
谷雨好奇地看向冉旭秋:“你待何如?”
冉旭秋从袖子里掏出一枚令牌,令牌如玉般晶莹,又夹杂着丝丝金黄沁色,是天下第一钱庄的金玉牌,价值千金。
是师弟前几年给她的。
冉旭秋下山前背着师父,偷偷带上了这块令牌,以备不时之需,如今这不就用上了么。
“谷雨,”冉旭秋一摆袖,豪气道:“走吧,我出去带你逛逛京都城。”
…天子脚下京都城,繁华喧闹不必说。
主仆两人悄悄从冉家溜了出去,寻着地图上钱庄的路标走。
结果临到近了,谷雨不动了。
“我去去就回。”
谷雨的目光黏在京都商街买卖的路人身上,匆匆给冉旭秋撂下一句话,就跑远了。
冉旭秋没理那丫头。
她甩着金玉牌找到了师弟家钱庄在京都的分店,只有一个店小二趴在柜台上,名贵古瓷摆在小二后的架子上,斗大的夜明珠镶嵌在木墙两侧,照着这一室璀璨。
她再一抬头,龙飞凤舞的天下第一四个大字镶嵌在门匾上。
这江湖上论起武功,天下第一各有争词。有人说诗圣独步天下,一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有人说画圣多情风流,护着前朝公主一笔踏过千军万马;还有人说足不出户的棋圣、蛇蝎心肠的琴圣、死人堆里爬出的枪鬼…
可若以金银珠宝这些人间黄白物论,天下第一只有天下第一钱庄当得起。
是的,这钱庄的名字就叫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等的富贵。
开遍犄角旮旯,有人说只要第一钱庄在地方,就是天下就是江湖。
柜台上,睡眼朦胧等店小二被脚步声惊醒,他揉了揉眼睛看向来人,最先看到的不是亭亭玉立的少女,而是被随意甩在空中的金玉牌。
“哎呦喂!”
莫非是他眼花了不成?
这不是他们钱庄的金玉牌么?传说里全天下只有五个人才有的金玉牌?
“贵客上门,小的有失远迎,还望宽恕一二。”
冉旭秋:“我来支取一些钱财。”
“您要支多少?”店小二小心翼翼地问。
“这张牌,能支多少?”冉旭秋随口问。
这张牌是她师弟给她的,说到他们家任意一家钱庄都能支钱,但冉旭秋先前在山上,并没有机会用。
这是她第一次用。
没什么概念。
孰料店小二也是第一次见,他接过那枚金玉牌,恨不得把脸贴上去蹭,谄媚道:“这张牌…不止是能支钱,便是钱庄内藏的那些宝物,天南地北,您想要的,无论是钱还是宝物的消息,都会给您奉上。”
天下第一钱庄既然是江湖人的钱庄,它便该和普通的钱庄不同,明面上富甲天下的是钱,实际上独步天下的是情报。
店小二目光里闪着都是激动的光芒。
他满心以为,这位贵客来这里,必是有什么神秘的要事。
但他不知道,冉旭秋真的只是来支钱装点院落的,因此听完他的话,眸子也激动的亮了,“那我要两张金丝拔步床、几套时兴的罗裙…再加一个凤鸟铜熏炉。”
“哦…哦!哦?”店小二傻愣愣地听完,迷茫一瞬,小心翼翼地问:“没啦?”
“没了。”
冉旭秋依在墙边,看着店小二在纸上刷刷记录着她的要求。
“对了,巷子这样窄,还没什么光,人一多起来,又有纵马坐轿的,那岂不是很容易出事?”
“贵客有所不知,巷子窄是为了防止旁人纵马,饶了这一方清净。”店小二将纸墨吹干,行至门口的鸟笼处,将纸卷成筒,绑在金鸽的腿上,才骄傲地说:“天下第一钱庄有天下第一钱庄的骨气,我们只和遵守我们规则的客人交易,贵客进来前,看见巷口那立着的牌子了没上面写着没?”
“行者下轿,骑者不入。”
“这是我们的规矩。”
话音还未落,屋子里的两人就清楚地听到了巷口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
下一瞬,冉旭秋面色徒然一变。
作为一个棋师,素日里和黑白分明的棋子打交道,见多了尔虞我诈,也见多了风云瞬变,观棋者常说旁观者清,但只有下棋的人才真正明白无论是什么样的棋,都是在规则之内的棋盘上行事,从未跳出过规则之外。
所以规则和秩序在棋者眼里是不被允许破坏的。
甚至到了死心眼的地步。
现在有人当着她面,在这条不让纵马的巷上纵马,简直就是太岁头上动土,不知死活!
“贵客勿饶,让小的看看到底是谁敢在这里纵马,真是不知死活,等等,李小将军?这这这…当然啦,也有紧急的情况…”
店小二看清了纵马的是李轻云,吓得一下子闭紧了嘴,再也不说刚刚的话。
但再一回头,却发现冉旭秋不知为何神色勃然大怒,气势汹汹地出店就要往道上走,眼见的是要奔着纵马的人去,店小二立即拉住冉旭秋,“您这是要去做什么?”
“这条街既然不让纵马,那就是规矩,他违反规矩,我就要阻止他。”
冉旭秋冷笑道。
店小二又心想哪里来的神经病。
但他脸上仍然笑得谄媚,劝道:“贵客稍安勿躁,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道那纵马的人是谁?阎王一般的人物,镇南关杀出来的唯一活人,大名鼎鼎的一枪阎罗李轻云李小将军,他定然不会让这马伤到行人。”
“天下第一的傲气呢?”
冉旭秋面色冷硬,“规矩就是规矩,任他是谁。”
店小二看冉旭秋铁骨铮铮,又想到她就是神秘的金玉牌主人,一时脑补出过会她与李轻云大打出手,把这小小钱庄打了个稀巴烂的场景,心里不由得一颤,死命扒着冉旭秋袖口,恨不得给她跪下了。
别啊,这家钱庄的租赁费可是付了好几年的。
却发现对方往外冲的劲头停了,竟是站在屋檐下不动了。
冉旭秋稍抬右手,大拇指与中指相碰环成一个圈放在唇前。店小二紧张地呼吸都停了,暗自思索:莫非江湖上又出了什么他没听过的新功法?只要两根手指一并就能传气千里?
下一刻,他却只听见了女子嘹亮的一声“吁——”
有些像村口老大爷吆喝牲口停止前进的声音。
店小二摸了一把头上冒出的虚汗,再度看向冉旭秋时,目光变得有些难言的鄙夷。
“你这是做什么?”
他连贵客两个字都省了。
“让马停下来,”冉旭秋言简意赅。
开玩笑,难道店小二真以为她要冲出去和李轻云交手啊,她一个下棋的,怎么和人家抬枪的杠,若是谷雨在还好说,可如今谷雨不是溜达玩了么。
“怎么可能?!”店小二惊呼道,“那马离你几十米远,怎么能听到这一声吁!再说那可是李小将军的汗血宝马,除了他的话谁也不听,怎么可能听你的——”
小二话音没落,瞳孔就猛地一缩。
十几米外,狭窄的小巷里,原本狂奔的骏马,竟真地勒住了前蹄,急躁地转圈,马背上的李轻云眸如寒星,勒住缰绳,在空中一个漂亮的翻转落地。
什么情况?
店小二狐疑地学着冉旭秋“吁”了一声。
但刚刚还听令的骏马纹丝不动,甩了甩油滑的鬓毛,好似轻蔑地发出一声马叫。
真是奇了。
店小二看向冉旭秋,发现她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手上转着金玉牌,慢悠悠道:“不好意思,我是专业的。”
专业学马语的么?
店小二面色青紫交加,最后变成了由衷的敬佩。
“你…”他脸蛋通红崇拜地看向冉旭秋:“你真的会马语啊…能不能教教我——”
两人正说着,李轻云走了过来。
江湖传他盛名,京都赞他功誉,冉旭秋久仰大名,却是第一次看见这位阎王爷。
李轻云出身武将世家,师从断肠枪鬼,是以步履稳健但身法轻狂,又加之正值弱冠之年,剑眉星目,带着一种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此刻沐光而来,宛若天神。
冉旭秋情不自禁地又吹了个口哨。
她喜欢漂亮的男郎。
口哨声嘹亮又清脆,让本来目不斜视的李轻云都顿了顿,蝶翼般的眼睫微振。
店小二被这尊杀神吓得瑟瑟发抖,推了一把冉旭秋,让她快跑,“准是发现你叫他马停了,来找你麻烦的。”
“不能吧,”冉旭秋虚心道:“十几米,他怎就发现是我。”
“拜托,这可是李轻云,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你快走吧!姑奶奶,算我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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