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日出时穿越城墙，我在苔井底窥见天光。
3022年，新人类出现的第三百年，旧人类建立基地的第二百年，新旧人类停战的第二十二年，一切和平稳定，欣欣向荣。
夜晚的楠木林像是被蜡封住的标本，每根枝丫都维持着风停瞬间的弧度，月亮死死地盯着这座寂静的城，静，太静了，连最细的末梢也不曾颤动分毫。
“轰隆——嘎啊——嘎啊——”数声异响过后，几道身影猛的窜过树梢，向着前方急驰而过的越野车追去。
天空渐渐晕染出雾蒙蒙的钴色，远方城墙的轮廓也被镀上极浅的银边。
“不用追了。”那个领头的黑衣人出声道，“快到那些老人的地盘了。”几道身影迅速停在了树间，收起翅膀，望向了越野车离开的方向。“阿芽……任务顺利。”
慢慢的，树林上空的风停了，车中少女向后望去，树林又恢复了最初的宁静，余光中，腕带通讯器红灯闪烁，发出了心率过高警告。“滴滴，滴——滴滴，滴——”在两短一长的通讯器警告声中，车子猛然加速，向着路边一颗树横冲上去，哐当一声巨响，越野车侧翻倒地。
车门弹开，将少女甩飞出去，她下意识用手撑地，手掌向后翻折，发出“嘎巴”一声脆响，“操啊！”像被命运扼住喉咙的乌鸦，临死前发出了嘎嘎两声。
少女从地上缓缓爬起，翻身平躺在小路上，一动不动的。皎洁的月光把她的脸映得更加苍白，细细的金属项圈牢牢地抓在脖颈上，泛着幽幽的冷光。乌黑的短发散乱地铺开，半掩住了她那空洞的绿眸，仔细看去，仿佛坠入了森林深处的幽潭。
她艰难地支撑起身体，从后排扯出行李，拖着一个笨重的编织袋，一瘸一拐地走向不远处的城墙。
身后火光乍起，烧焦的车子噼里啪啦作响，随着一声巨响，熊熊火焰伴着浓浓黑烟，终于撕破了寂静的黑夜。
第一缕晨光刚刚穿过云层，照射在这座巨大的城墙上，古老的墙体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蓝色窗户，玻璃将太阳光折射出去，照进了那幽绿的眼睛中。直到两滴眼泪缓缓滑落在怀中的编织袋上，她才缓慢地眨了眨眼，躲进了广场中央雕像的影子中。
“请大家有序排队，调出通讯器里的身份卡，双手平举，新来的人员请到体检处领取居住证。”机器人“引路者”在空中一遍遍重复道。
找吴羽，查疫苗，杀祝跃，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偷偷插入了排队的人群中。
不久前，她刚刚拿到清华录取书，准备开始自己美好的毕业旅行，一睁眼，就躺在了一张陌生的小床上，眼前一片血雾朦朦，只看得出有几个人影围在床边。
“不会吧？我被绑架了？”她不免悲观地联想到网上看到的种种缅北往事。“要喝点水吗？”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同时，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卷起一杯水递了过来，“哦，谢谢。”看上去不像坏人，她心想。
等等？尾巴？！少女一个手抖，水杯扣洒在床上，随后颤抖地抬起头，眯起眼来试图分辨身前模糊的人影，勉强算得上是人影，就是多了几个与众不同的零部件，爪子，翅膀，尾巴……
这给我干哪儿来了？这还是国内吗？
耳蜗深处猝然炸开银针般的蜂鸣，像是老式电视机雪花屏时漏出的电流声，“吴芽！吴芽！”最后那层朦胧的纱幔被骤然撕裂，同伴的呼喊伴着十几年的记忆排山倒海般涌入大脑。
“父亲！这孩子没有动物特征，对您也有用啊！”懦弱的男人平生第一次反抗，喉间迸出一声怒吼。
“阿芽阿芽，慢慢长大，自由远去，成树成花”轻柔的哄睡声融进夏日的暖风中，浸透四肢百骸。
远处从光里走出一个瘦小的人影，半长的黑发在风中晃啊晃，将眉眼揉进了一片摇曳的暗影。
他挥手喊道，“哎呀，哎芽！”“是阿芽！阿芽！”身体中传出了女孩清脆的嗓音，在大声纠正他，却也不恼。瘦小人影跑近前来：“哎芽要不要吃包面？”“什么是包面？”“就是包面包面包面包面包，面包哈哈！”
“完全由意识控制生长收缩的翅膀！这太不可思议了，老弟，你们家出了一个好苗子啊！”纠察长的笑纹撕裂眼角，瞳孔映出扭曲的狂喜。
“任务没有失败者，只有英雄和背叛者！守旧者是枯树的附庸，先行者是人类的火种！”高台上的演讲者血脉喷张，激情昂扬。“任务没有失败者，只有英雄和背叛者。守旧者是枯树的附庸，先行者是人类的火种。”高台下的孩童双手交叉相握在胸前，双眼直直看向高台，一字一句地高声重复。
门口传来一片整齐的脚步声，围在床边的人群迅速站成两列。咔哒一声，铁门徐徐打开，一个四十上下的男人推门而入，一道刀疤从他的眉弓延伸至颧骨，贯穿了整个右眼，他漆黑的左眼注视着床上的少女，右眼眼眶中一个湛蓝的义眼扫视两列人群，“吴芽醒了？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吴芽脑子一片混乱，身体却迅速做出反应，她立即翻身下床，单膝跪地，“老师！”她记得这个人，宋长生，吴家堡训练营的营长，她们这些人的体训教官。
她记得这个人曾经说过，吴羽带着年幼的自己投靠了吴家堡，两人在背景资料中填写的是孤儿，所以自己的身份，恐怕也只有吴羽知道。
男人向前小跑两步，在吴芽跪下后虚扶了一下，温柔地看着吴芽低下的头，他将手掌抚在吴芽的后脑勺上，轻拍了两下。
“宋风，你给阿芽的礼物呢？还不快点拿出来。”吴芽抬头看向宋长生身后的少年，“大哥。”吴芽维持着半跪的姿势，恭敬地点头称呼道。
头顶传来两声金属撞击的声音，少年半跪到吴芽的面前，膝盖虚点着地面。
“按你的尺寸做的，我给你带上。”宋风微笑地说着，却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锵——嗡——，安静的房间中，金属碰撞的声音格外明显，宋风撩开吴芽脖间散乱的黑发，一手握住脖颈，一手打开金属项圈。
他感受着吴芽颈动脉过快的跳动，望向她幽绿的眼睛，轻合上项圈。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他略带愧疚道，“18岁生日快乐，阿芽，任务顺利，早点回来。”
而现在，她就以一个卧底的身份站在了疑似敌方大本营——第一基地的城门口。
第一基地是全球最大的人类基地，依山而建，四周山脉环绕，四季分明，是一个天然的庇护所。
前面的队伍越来越短，很快便轮到了吴芽。
“3004年6月6日生，第九基地吴家堡人”，一声清朗的少年声响起，吴芽寻声望去，看到一个火红头发的少年，泛红的白皮肤上挂着零星几块雀斑，坏笑时眼睛眯成两弯月牙，嘴角快要咧到天上去了。
他的每根发丝都仿佛摆脱了重力限制，向着天上长去，说话时摇头晃脑的，像个跳动的火苗。
“嗨～乡下妹子～”小火苗咧嘴笑道。
东亚区的人类基地以第一基地为中心，成环状排布，第九基地，东亚人类基地中最弱的一个，离此处最远的荒漠小城，对于他们这些出生在第一基地的人来说，确实算得上乡下。
“啊——，老姐！”小火苗的天灵盖遭受一拳重击，抱头蹲在地上，“何阳，你有没有礼貌？”一拳女侠嗔怪到，她扶了扶眼前泛着红光的机械墨镜，“不好意思，我弟弟是个傻的，疑似出生时脐带绕颈，说话通不过脑子，勿怪勿怪。”
吴芽又将目光转向正在解释的一拳女侠，暗道，真奇怪，穿着一身黑色运动装，头顶着黑色棒球帽，这6点的太阳，很大吗？像个偷狗的。
“您好。您好？”吴芽回头看向负责排查自己的士兵长。
“您好，方便告知我们为什么你昨晚心率这么高吗？”辅助排查的士兵小姐问到。
吴芽抬头看向反射着太阳光的窗户，干涩的眼睛挤出了两道泪水，“昨天晚上被鸟群攻击了。”她破损的风衣和皮靴似乎是有力的佐证，她呼吸逐渐急促，声泪俱下，仿佛看到过什么可怕的怪物。
士兵小姐露出了同情的目光，“我们非常能理解您的心情，不过还是要冒昧问一下，您是如何逃脱的？”
风停了，阳光越来越刺眼，空气也变得灼热起来，不少士兵和进城的人群注意到这里。
“我开车来的，他们没追上我。”少女哽咽道。
“那您的车呢？”
“坏在路上了。”她如实回答道。
士兵小姐将体检号码牌递向吴芽，“您的身份信息会在7个工作日后核实，这期间请保持通讯畅通，注意自身安全，祝您在第一基地生活愉快，人类意志不朽。”
“谢谢您，人类意志不朽。”吴芽礼貌接过号码牌，拖起行李向前走去。
何潜潜拽着何阳追了上来，拍了拍吴芽的肩膀，随后一脚甩在何阳的屁股上：“快给吴芽小姐道歉！”
“吴芽姐姐不要生气嘛，我不是那个意思。”何阳使出了之前犯错时，经常应对老姐的一招：姐姐加我错了加超绝狗狗眼。
吴芽微笑摆手：“没事没事，这没什么的，我刚刚就是愣了下神，忘记给你们回话了。”
“我来帮芽姐拿行李吧！”何阳迅速从吴芽手中拉过行李。
哪来的出租车司机？吴芽心想，又马上把行李拽了回来。
“芽姐，芽姐，怎么能让你一个瘦小的女孩子拿行李！你要去体检处是吧，我们陪你去。”
原来不是出租车司机，“那就有劳何阳弟弟了？”吴芽松开行李，笑眯眯的看着何阳通红的脸。
吴芽松手的一瞬间，何阳立刻被编织袋压了个趔趄。
何潜潜走在前面，闻声回头时，何阳已经站得笔直。
“哈哈哈。”何阳尬笑两声，“人不可貌相哇，芽姐真是强壮可靠，这编织袋里都装了点啥。”
吴芽象征性轻扶了一下，“没什么，我恋旧，一些小收藏品而已，要不还是我来拿吧！”说着话就要去拿过行李。
“不用！”何阳抱着行李小跑两步，“这不是马上要到了嘛，安检处，安检处，我帮你送过去登记，芽姐你先去体检吧。”何阳一路趔趄一路跑，一边回头一边喊，生怕老姐看出他拿不动这袋行李。
“老姐，芽姐，出口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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