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惊人,有一人冒雨前来。
“主公,宫中生变!”
长乐摩挲着茶盏,沉声道:“从头说来。”
“报主公,燕王的人马在宫城外等候,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队杀手,在宫中就和禁军动起手来,他们的目标是公主殿下。”
汨罗紧皱的眉头:“公主情况如何?”
“公主功夫过人,挣脱了掣肘……”
小福心还未定,就听见他又说:“然后提着剑往深宫去了!”
汨罗转身就要走,被小福叫住。
“汨罗,情况未明,你不要冲动行事!”
汨罗侧身:“君卿让你跟着长乐,你便安心跟着,不论你们计划如何,应对如何,到头来她都不会怨你。但是我不一样,我不是她徒儿,我是她从鬼门关救回的该死之人,她今有难,我必须去到她身边。至于我的身份,从前在长安城那么多年,天子脚下,也无人在意,如今也作不得文章。”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已经消失了在黑夜中。
“汨罗——!”
长乐:“让他去吧,总得要有一个人陪着她。青鱼,你带你手底下的人暗中助他,万不可让公主有任何闪失。”
“属下领命。”
几个呼吸的瞬间,君卿人已至德仁宫外。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座宫殿却未燃一盏烛火,君卿正要入内,一个身影便闪了出来。
她定睛一瞧,正是江海。
“江公公?”
江海给她行礼。
“燕王派你来的?”她问。
江海笑道:“不,是圣上派我守在这里,说是若公主殿下有事寻他,可去梨园。”
君卿提起剑就架在他的咽喉处:“我从前竟不知,你是圣上的人!”
他笑意未减,也并不避开,甚至躬身前倾时,离那剑更近几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下是燕王的人也好,是圣上的人也罢,出现在这里,不过是想劝公主殿下一声,圣上是天子,与天相争,何苦也……”
君卿冷哼一声,放开了他:“若你将他人视为自己的天,妄图求得庇护,那便是甘愿伏低做小,做别人的奴隶。”
“殿下说得是,但人活世上,谁又不是求个平安,求个长久呢……”
君卿转身便走,不愿与他多费口舌。
江海望着她消失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君臣父子,莫不如是……”
几个纵跃间,人已到了梨园。
只见骤雨中,她离开时燃着的红烛未熄,正随着风雨飘摇。
武帝一身布衣坐在廊下,他的手边是一架琴。
君卿浑身往下滴着水,那身通红的喜服都被浸湿成暗红色,仿佛是干涸的血迹。
武帝抬眸凝睇着她:“这世间女儿成婚时总好穿红,图个喜气洋洋,朕这一生曾见过无数穿喜服的女子,却少有不泪沾满襟之人……”
君卿抬手一挥,那剑便擦着他的侧颈,直直钉入他身后的木墙!
他却连话音都不曾断:“永宁,你幼时孤苦,父母双亲皆不在身边,但好在凌儿待你不薄,数十年如一日的真心。如今,朕想问你一句,你待他究竟是以师以父,还是以男女以风月?”
君卿冷声道:“不论我待他如何,都无法改变当年之事。我今日来是要问你,当年,这园子的主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武帝移目,面前的草木早已枯黄,随着雨打风吹,更是瘫倒了一片。
“朕承太宗江山,至今已有二十余载,时光匆匆,曾经陪伴着朕一同打江山,守江山的故人皆一一逝去……朕曾不止一次在想,孤家寡人,是否朕常年这样自居,便得这样的结果……”
他叹了一口气,朝她招了招手:“过来,让为父再好好看看你。”
君卿嗤笑:“我方才那剑再偏个半分,你现如今就可以和你思念万分的旧友于阎王殿前会面了,这时候还想演父女情深的戏码,您不觉得有些太迟了么?”
武帝缓缓笑着,那目光神情,仿佛是不论她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于他而言不过都是晚辈撒娇赌气,君卿不自在地撇开了头,语气生冷:“方才袭击宫中的那队人,是不是你派来的?”
他摇着头:“朕只派了禁军去护送你。”
“既不是你,也不是燕王,那这队人马从何而来?进这守卫森严的皇宫如入无人之境,况且,那群人都在宫中和禁军动了手,我一路前来,却未曾见你增加宫中防卫,你说不是你,教我如何相信?”
武帝未答,他抬手轻抚着手边那张琴:“五弦之上,能奏世间七情六欲,生老病死,爱别离,贪嗔痴,怨憎会……你娘亲从前抚得一手好琴,我当年初见她时,在海上,她跟着友人上船想要出海,却一点儿也不低调。那日我心难眠,辗转反侧之际,忽闻海上有瑶琴之音。铮铮然似剑鸣,脆冷冷如玉击,琴音之中并无半点红尘之事,仿佛那抚琴之人来自于天外。”
“我寻声前往,见甲板之上,她白衣胜雪,对着皎洁明月,对着涛声碧海,纵情而奏。那一幕,我毕生难忘。她并不知晓我的身份,只当我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出海做生意,我们相谈甚欢,她心性如稚子,天真热切,对着长安城外的一切都心向往之。她说总有一日,她要去往蓬莱仙山,我问她为何,可是想求长生之法。她说非也,她想要的是看一看那仙境之中的仙人是否像是书中所写的那样鹤发童颜,她说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还说人生在世,总得什么稀奇古怪新鲜的都看个遍才不枉走一遭……”
君卿打断他的话:“所以这样一位向往着自由的女子被你囚在宫中,直至她死去,尸体都被束于高塔之上,至死都不曾见过大千世界!”
武帝深深叹着气,目光落在远方的天,那里骤雨连绵,宫外的一切都看不清晰,仿佛并不存在那般。
“我虽心慕于她,却并未想要束缚她。那时我们只是君子之交,我希望她越走越远,带着我深埋着的一辈子也不可能拥有的人生一起,越走越远。后来,我再次见到她,是她带着一个孩童求问太医。也许,我不该帮她。我早该知道的,人世间的羁绊一旦开始,便只会越来越深……”
“太宗听闻此事,赞她宅心仁厚,宣她入宫。一时间,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她,从那时我便知道,她再想离开,便不是易事,与其成为别人权利的垫脚之石,不如在我麾下,至少我会善待于她。”
“您未免太自诩清高了!”君卿讽刺道,“太宗赏识于她,众人为权为利,趋之若鹜。你不过也是其中的一份子罢了,换句话说,你的善待,不过是以她听命于你为前提。何必把自己摘得这么干净?”
武帝神情有些动容:“家国天下,朕那时身为皇储,此刻身为天子,所言所行,皆为江山社稷,皆为黎民百姓!千不该万不该,是太宗不该给予她这么大的权力!‘代天子拟诏’,你可是这意味着什么?”
冷风冷雨,一刻也未停歇。
她负手而立:“意味着只要她想,便可改立皇储,只要她愿意,太宗一去,江山更名换代更是易如反掌!”
言及此处,君卿再也无法按捺住心中的悲愤之情,她声音猛然拔高,转身朝他喊道:“可是她没有!她甘愿嫁给你,让这份权力重归于帝王之家,她心甘情愿为你生儿育女!是你!困住了她!是你,摧毁了她原本该自由随心的人生!你如今,人和权都已到手,你还有何不甘?你还有何不甘!”
武帝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他声音近乎在颤:“我自三岁开蒙,读尽夫子百家,九岁上朝堂听政,那时我便知道,堂下的文武百官,他们费劲唇舌所争之事,有哪个是为了百姓?旱情,涝灾,瘟疫,边关敌犯,每次外忧内患之时,有几人是真正为了给朝廷出谋划策?他们挣来议去,为的不过是如何从国库中挖到更多的银两,好填充他们自己的私邸!”
“在我登基之前,江南等地便有反意,太宗给了她那么大的权力,她成立了飞花,未曾拿国库里的一份钱,全凭着自己的那腔侠义之心救了那么多难民!百姓称她观音在世,称她为‘小武后’!我知太宗是什么意思,与其让各地动乱不堪,不如主动给他们提供一个出口,一个可以被拥护的人。”
“可是她不会反!”
“正因如此,到那时,纵使真的反了,为首之人也是朝廷的人,她不会反,那她手底下的人,自然不是反民!即便如此,集权之上,那一步步如何走,也都由不得她了。”
君卿心中骇然,帝王之术,竟是将每一步都算得淋漓尽致。
他抚着胸口缓着气:“多年制衡,季氏仍旧一家独大,季铮善名在外,你说,若有一日,反民拥护的是他,他能够像当初阿无那样心甘情愿将权力交还给皇家吗?”
倾盆大雨,却有火光隐隐而现,君卿凝神一听,竟有万马千军从外而来。
武帝临立在廊下,他道:“一如昔日,她没得选,朕也没得选。季铮必须死!但他不能死在宫里,更不能死在朕的圣旨下。”
“你此话何意?”
“他们拥护着凌儿,正如当年拥护着你的母亲那样,一旦发觉傀儡生心,那便只有一条路。”
君卿怒火中烧:“你早猜到,却仍将他扔进豺狼虎豹之中,你明知如此,却仍教他去送死!他可是你的儿子!”
武帝看着她,仿佛又不再看她:“君臣父子,朕不止是他一人的君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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