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季氏一族的人杀进了宫,见并无守卫,便会知道一切都是骗局,李凌是存了必死的决心,也要将季氏全部的底牌都挖出。
届时,朝堂风云都是后来事,这场厮杀中,只要主谋殒身,其余的不过是被蛊惑的同党罢了。
君卿拎着剑,飞掠而出。
快一点,再快一点。
火光越发明亮,无数军马交汇于宫城门口,大雨浇着她的脸,君卿几乎要看不清那为首之人的面孔。
赵月如牵着缰绳,一身盔甲:“为何不见宫中守卫?”
李凌道:“宫中一切早已由江海打理好,庄主勿忧,首要之事是先将季老先生救出才是。”
赵月如深深望了他一眼:“燕王殿下,还请同去。”
“这是自然。”
二人纵马进宫,身后的浩浩荡荡跟着一群士兵。
“公主——!”
黑暗中忽而有喊声传来。
君卿回头一看,是江海。
他此刻出现在这里,必定是有要事,既然他对局势洞若观火,也许有破局之法。
君卿朝他奔去。
“我知公主武功深厚,这件事也只能交给公主去做。”
“你究竟想耍什么花样?”
江海疾步匆匆,将一枚钥匙交于她的手中:“燕王殿下已经入宫,赵庄主要将季首辅救出,还请公主殿下率先一步找到季首辅,看管起来。到时,只要他们见到人,圣上便可坐实他们的罪名拿下乱党,殿下就是唯一的证人。”
君卿:“这就是你们的计划!若我不依,你当如何?”
江海跟不上她的步伐,喘着气,却扯出一抹笑:“殿下肯应老奴这一声,想必也是想救燕王殿下的。”
君卿看着他,没再说话。
江海体力已到极限,他几乎上气不接下气:“人在德仁宫,殿下要快!”
君卿咬着牙,紧捏钥匙,提起全身真气,急速往德仁宫中去!
举着火光的队伍正在跑步前进,为首的几位纵马在皇宫中疾驰。
若直接前往,恐怕会撞上。
君卿调转方向,决定绕到宫殿后方,从侧门入。
只这样一来,她可以寻人的时间便更短了!
瓢泼的雨水,不要命了一样往下倾灌着人间,黑夜隐藏了一切动作,暴雨掩盖了一切声音。
君卿从窗中翻身而入时,却见那殿中焚着浓浓的香,她掩住口鼻,忽而想起来这迷香对她已毫无作用。
目光扫视了一整圈,并未见能够藏人之处,君卿垂首看着手中的钥匙形状,想来定是暗室的开关。
放在哪里,才最不易引人注目,或者说,才最安心。
忽然传来马儿的嘶鸣之声,君卿心急如焚,暗骂这江海也不交代清楚,要是找不到岂不是一切白费。
她屏息凝神,忽然见案台之上,有一柄琴,形状花纹与方才梨园之中武帝手边的琴都极为相似。
君卿一个闪身,便已至琴边。
那琴侧有一凹槽,正是江海交于她的钥匙形状,君卿心头一阵急跳,钥匙嵌入的瞬间,仿佛是严丝合缝那般,只听一声咔哒,紧接着龙床之下边传来了齿轮滚动之音。
床向后移动了半分,漏出一条口子,君卿径直跳了下去,一个身影突然出现跟了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君卿只瞥见那是一个男人的身影,且身手敏捷,是个高手。
身体腾空不断下坠,那男人缠着她的衣袖,企图捉住她。
君卿抬手便是一掌,只听他闷声一哼,却仍旧不肯放。
这样纠缠下去,按照她们落入的这高度,不做缓冲,等会摔在地上不成肉泥也变残废。
君卿摸出腰间的匕首,直刺向墙壁,铁器与石墙高速摩擦,竟迸溅出几星火光来。
“君卿……”
她赫然回首,一纵即逝的光亮中,看清了来人的脸。
“汨罗!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汨罗握着她的手,猛一送力,那匕首瞬间没入石墙,他一手拦住她的腰,一手紧攥着匕首:“松开手,我来。”
君卿果断松手,一瞬间下坠的力道全部悬于他手上,汨罗发出一声低鸣。
君卿摸了一把墙壁,又从腰带上扯下一枚环佩兜手一抛,旋即便听到咚的一声响,极其清脆。
“这个深度几乎已经接近地下暗河了,我们脚下的这块暗流不深。汨罗,你松开手,我们一同跳下去。”
汨罗哑着声音:“好。”
他一松手,两人相拥着的身体急速下坠。
君卿暗自运气,却发现托住她腰身的手也带了力道,两人轻飘落入水中。
她笑道:“看来这段时间,你也没有荒废度日啊。”
腰上的力道忽然加重,君卿跌进他的怀中,感受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和那颗急速跳动的心。
“就差一点,我要是再晚来一点……”他声音里带着后怕。
君卿抚着他的背:“这不是赶上了吗,而且我只是跳个密室,又不是跳阴曹地府,你怕什么……”
汨罗抬手捂住了她的嘴:“不许胡说。”
君卿心中原本还紧绷着的弦,当看到另一个人比她还要紧张时,骤然松了,她挠了挠他的腰:“不过就算跳阴曹地府,你也得跟着我一起,别忘了你当初可是这样跟我说的。”
汨罗放下的手又重新捂了上去。
君卿笑得不能自已:“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下来是有正事的,季铮被关在这个下面,我们得去找到他。”
汨罗揽住她的肩:“地下暗河,错综复杂,往往有许多分叉口,既然有人被关在这下面,必定是地势高处。”
两人并行走着,越行越窄,水位也越行越深。
君卿道:“你水性如何,我们干脆直接下潜游过去。”
汨罗捏了捏她的手指:“不用担心我。”
君卿闭气下潜,两人一左一右摸着两边的石壁,越潜越深,而后依稀见一洞口,两人相视一眼,穿越了那洞。
气息即将耗尽,君卿做了个朝上的手势,两人急速往上,露出水面。
竟是一处灯火通明的山洞,正中间是一座水牢,里头用铁链吊着一个囚犯。
君卿朝中心游去,她抓着水牢的铁壁,跃出水面。
里头的人听见动静缓缓抬起了头。
“未曾想老朽临死前竟还能见到生面孔……”
君卿红衣黑发,目光灼灼:“您……是季首辅?”
汨罗紧跟着她上岸。
“是他。”
他稀疏的灰发稻草般散着,身着灰色的囚衣,腰部以下浸没在水中,身上倒是没什么伤。
季铮看着她,那双眼睛在跃动的烛火下竟闪烁着光辉:“姑娘能到此处,想来并非意外。”
君卿不认识他,却也曾在上长安城路上听过他的善名,不论朝局如何,她心中对他是有敬佩之意的。
她拱手作揖:“在下名唤君卿,季首辅乐善好施,百姓无不敬仰,在下亦是钦佩。”
季铮笑着,他一动,吊锁着他两条胳膊的铁链也随之一动,发出泠泠之声。
“老朽为的,不过所作所为无愧于心,至于那身前生后名,就留给后人去评说吧。”
君卿心中不忍,她敲了敲这水牢,是用实铁浇筑而成,非凡人之力能打开。
她转身问汨罗:“你身上可还有利器能够劈开着牢笼?”
汨罗从怀中摸出匕首,竟和当初送她的那柄匕首极其相似,只是上头的花纹有些略微的差别。
“我试一下。”
只见他身形陡转,手中握着的匕首越转越快,竟有星光乍现,是北星七绝的最上层功夫,君卿心中惊叹不已,抬掌运气:“我助你一臂之力!”
只见无限光华迸现而出,像是一团火球向水牢击去,发出令人胆颤的金属脆裂之音。
须臾间,那水牢,铁链均应声断开。
君卿忙撤力,钻入牢中,接住季铮的身体。
沿着洞壁边缘有一块无水之地,君卿将他轻轻放在地上。
他的下身已被泡得发肿,上头的皮肤轻轻一碰便会裂开,露出里面白花的肉。
君卿点住他周遭几处大穴,又以掌心贴住他的背,将自身真气源源不断输送到他的身体里去,只可惜,泥牛入海,并无作用。
季铮咳了两声:“姑娘别白费力气了,能将老朽从那冰冷的水中解救出来,已是感激不尽。”
君卿却仍旧坚持将真气在他体内游走了两圈,才放下手。
汨罗:“我来扶吧。”
季铮打量着君卿,笑道:“你这身衣裳,是公主出阁才有的体制……难道……你是阿无的女儿?”
君卿攥着手心,不论武帝所言大局该如何,此刻面对年至古稀的老人,被如此对待,她心中十分不忍,更觉自己也是实施暴行的一份子。
“你跟你娘亲长得真是像啊……咳……”
“季老先生,您还好吗?”君卿把住他的脉搏,竟发觉那脉几乎要消失。
原来,他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君卿给他注入了真气,腑脏经脉不能承受,反倒打破了原有的平衡,加速了身体的崩溃。
她颤抖着手:“对不起……我本是想救你,我……”
君卿四下无助,蓦然想起自己的血有奇效,忙用匕首划开,往他嘴里去喂。
季铮摇了摇头:“没想到,笙儿竟然肯狠得下心在你身上用魂引,不要白费力气了丫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即使没有你,我也撑不过今晚了……无须自责,反倒是能在去之前见一见你,我心甚慰……”
君卿垂首不言。
季铮缓缓抬起手,落在她的头顶上,微笑道:“你娘亲当年……咳……嫁给李硕那小子时,穿得也是这般,送她出府时,她对我拜了三拜,从来没掉过眼泪的人,那三拜几乎要流尽了这一生的泪水……”
“我捡她回来时,她还是个襁褓中的孩童,大雪天,被弃在乡野之上……原本那一战我原本是要死的,遍地都是死尸,军人的,百姓的……是她的哭声,将我从阎王殿前唤回,也让我的部下找到将死的我……”
“阿无自小就跟寻常孩子不一样,没有大户之家女子的娇贵与矜持,不论我怎么严用家法,她都像是那雪夜里,田野间天生地化的精怪一样,不受拘束……我想着,若她一直如此,等她成年后,便如她愿,放她去江湖游历,只是没想到,她也动了凡心,而那人,竟还是储君……”
“丫头……”
君卿听到他唤自己,上前握住他的手:“老先生。”
“我知道你在此处是为何,圣上将我囚禁在这里,无非是想要一个名头,让我季氏一族的人以叛名闯宫,当日是你娘亲,今日是你……”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唇畔溢出了鲜血。
君卿心中骇然,连忙用衣袖去擦,鲜红的血浸透鲜红的喜服,一时间难以分清谁的颜色更加刺眼。
“你娘亲糊涂,她以为千根万因在于她,只要她死了,一切困局便迎刃而解……殊不知,这天下分合大势,这亲疏君臣之情,历朝历代皆是如此,瞬息变幻,永远在两个极端之间徘徊摇摆……”
“丫头,你若能看清,应当明了,百姓对于朝廷是没有概念的,他们最多只知道自己顶头的县官是谁,每月征税,赈灾的人是谁。这江山,谁来做,如何做,于他们而言,不过是片刻唏嘘,转头还要匆忙着自己的营生。你若能看清,该知道,即使今日皇帝除了我们季家,五年十年后,还会有下一个季家,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季家……若有人得到的民心比皇家还要多,光是杀,也是杀不完的……”
他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攥着她的手却越来越紧:“丫头,你不要糊涂,你是最有可能……能改变这一局面的人……”
轰隆一声巨响,密不透风的墙壁忽然炸开了一个口子。
漫漫硝烟中,冲出一个人影。
赵月如肝胆俱裂,痛喊高呼:“父亲——!”
君卿退避到一旁。
“父亲……”她抖着手,不断摸索检查他的身体,泪盈满眶。
季铮笑着凝视着她:“为父此生,无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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