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霜道：“我与吴乘舟去往别孜，没见到那慕容司玉和须卜，别孜仍在封锁中，拷问了抓来的人，他们说这两人失踪有一段时间了。老别孜王病死后，须卜扶持慕容司玉上位，最开始还好，就在我们离开、你去西南后不久，别孜被废的几位王爷不知从何出找来几千训练有素的士兵发起暴乱，慕容司玉王位还没坐热，哪有人帮他抵抗，就在反军攻入皇宫那日，他们二人消失了。”
“须卜在谢思令那做交易换来的私兵呢？我并未强求他们遣散。”卫知寒皱起眉来，“现下别孜掌权人是谁？”
“那些私兵也全不见了，仿佛忽然消失。现在掌权的是锦王，不过面上主事的是他的军师。锦王依旧不曾露面，一切只让亲信代为传达。别孜如今防外来人防得特别严，我的人压根进不去。”秦少霜略有些苦恼，揉了揉眉心。
又是锦王！
“陛下也都知道了？”他问。
秦少霜点头。坐了半晌，她突然往软榻上狠狠来了一巴掌，吓了卫知寒一跳：“对了，小知寒，我这还有一件事你需要知晓。”
“嗯？你说就是，拍软榻干嘛，吓了我一跳。”他拍拍心口，看她一眼。
“塔可部落——就是你母亲母族，你外祖家，原本带领大漠归顺了梁国，前些年你外祖离世后，你的几位叔叔争论几番，最终没能和平分家，大打一架，各自为王。听说前王女的孩子还活着，没抢过的小王子找我们要人来了。言说不交出王女之子，就要造反。”
秦少霜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图纸，放在桌上展开：“我问过很多人，但没有一个人说得出王女之子名叫什么。你知道吗？”
卫知寒盯着那张图纸，许久，慢慢从头上取下一支白玉簪，与图上的玉簪重合在一起。
“王女之子……乳名祢罗，汉名卫知寒。”
秦少霜轻声说：“只有一位王子能拿信物，也知道‘祢罗’这个名字。那头只来了一个姑娘。你的表妹在外头，你要去见见她吗？”
“……”
“乌娜来找哥哥！哥哥叫祢罗！”
少女的声音像玉杯中的美酒，清脆、动听。她裙边坠了不少小金铃，动作间发出细碎的轻响，仿佛一支自由的乐曲。她还有一双清澈的眼瞳，像沙漠深处绿洲的纳维拉湖水，碧蓝澄澈，那是天神的赐福。
秦飞轩将她安排在太后的偏殿暂住。
少女活泼天真，喜爱唱歌与舞蹈，弹奏得最好的乐器是胡琴。她会拍着铃鼓起舞，身姿轻灵，像是风中飞沙。
乌娜在部落的语言中，是洁白的云朵。
父母对她极尽宠爱，只因她如此惹人喜爱。
父兄为了族人生计，请她来到中原，找回明珠尔希王女的孩子，于是她在十名族中高手的互送下，翻过昆山，来到了两个，凭一张陈旧的图纸成功入了梁国皇宫。秦飞轩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少女没有说谎。
她与卫知寒、与尔希一样，有一双如出一辙的蓝色眼瞳，有一头弯曲的长发，以及唇边小小一汪酒窝。
他说卫知寒如今状态不佳。乌娜脆生生答，没关系，等他好了我再去也可以。
于是秦飞轩说，在宫里住下吧。
等卫知寒好些了，再让他们见面。乌娜性格讨人喜欢，若能逗得卫知寒开心，哪怕只是有一点也好过现在。
青鸟羽翼划过檐角，飞向云际。
卫知寒另叫青鸟作了信送到外面，传了不少命令下去，叫手下人仔细寻找慕容司玉的下落。又给齐奕章去信，让他管好齐朝人，最后给无名山庄回信，礼貌问候宁无瑕。
宁无瑕回山庄以后，还记得偶尔给他写信。他在上一封信中简略告诉了卫知寒这段时间山庄所发生的事。
他的父亲，也就是无名山庄庄主宁震雷，原本是宁山派前门主幼子。长兄继位门主后，宁震雷离开门派自立山庄，十年后又将自己的儿子宁无瑕送上山习武。
奇的是，因甚少见面，他们父子之间关系并不算亲厚，这倒是容易理解。但要说宁无瑕对宁山派有多么深的感情？那也没有，甚至不如他与山庄中人亲近。
宁无瑕在学成后既没留在宁山派，也没回山庄，而是选择入世游历闯荡，几乎没有和家里通过信。哪怕宁震雷只他一子，也没有人急着要他回去继承家业，只因庄主正值壮年，身体康健，怎料几月前被人发现横死于书房中。宁震雷离奇死亡，让整个山庄蒙上一层厚厚的阴翳。
当时卫知寒等人方到西南，宁无瑕就是在这个时候接到了母亲的信，告别了卫知寒，回到山庄继任。
不仅是无名山庄突遭横祸，正道武林其他门派也没能幸免。如宁山派八位长老死了两位，余下六位也或多或少染上怪病；又如远隔千里的蜀江宫宫主也察觉自己身体多有不适。
卫知寒在溪花阁中有三位师叔未曾入世，尚无异样。这应该要归功于溪花阁藏得最深，外人轻易无法寻得。
武林门派于朝堂向来互不相犯，众人一直以来默认自己的冲突不牵扯彼此。倘若有朝一日，国家之间的事端把武林中人牵连，那便是关乎天下的大事。上一回出现这种局面，是十多年前盘丝教最为横行霸道的时候。但那时也不过有蜀江宫和道宗弟子暂时加入了朝廷军队。
卫知寒并不认识他们，礼貌性地写了一句“节哀”。
宁无瑕和母亲一道支撑山庄。他完全不会，好在他的母亲是位有魄力有手段的夫人，有她从旁相助，宁无瑕轻松不少。待山庄步入正轨了，他便又想跑了。
况且他要找的人还没有消息，想继续在卫知寒身边待着。
据他所言，山庄如今稳定下来了。但作为庄主轻易不得离开山庄，所以他希望卫知寒可以找个人来帮他的母亲一起打理山庄事务。
卫知寒：“……”
宁无瑕的信啰啰嗦嗦两大页纸，卫知寒回信得将他的信摆在一旁对照着来写。他好笑地撑头，盯着信纸上那一段字，心道：“这却又不是我家的事。”
他在纸上写到：“在下恐无法胜任，不若另请高明好了。依我看，宁公子也可去问问陛下。”
朝堂、江湖，终究不能彻底分离，要达成稳定，更需要交集。
要是宁无瑕真的信他和秦飞轩，便等于宁家无名山庄站到了梁国这一边，成为秦飞轩的一大助力。
彻底铲除盘丝教，卫知寒势在必得！
“母后！”
秦少霜飞扑进太后宫殿，趴在太后膝上按照老习惯撒娇：“霜儿好想您！好想好想！”
太后柔猫似的揉她头发，嗔怪道：“我还道你在外头玩儿野了，不舍得着家了。”
“嘿嘿，”秦少霜笑起来，“娘亲，我哪有，这不是担忧您，才想着早些平定边疆，日后长长久久陪在您身边嘛。”
太后伸出手指点点她额头。
“和吴家小子相处得如何？”太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脸上渐渐泛起红晕来。
秦少霜盘腿坐在地上，嘟嘟囔囔：“娘！您真是的！……还能如何，哼！”
“那看来是还没搞定。”太后恍然。
秦少霜羞恼地伸手去挠她，母女俩原本是打闹，不过几下之后就变成了手上过招。闹够了，太后先收势，秦少霜也收手，十分殷勤地为母亲倒茶，接着替她理了理鬓发。
太后含笑端起茶：“手上功夫不错，有长进。”
秦少霜眯起眼笑，想到什么，道：“对了娘亲，后花园的牡丹，您还要吗？”
太后听见，顺手拨弄一下花瓶中的牡丹花枝，睨她一眼：“要呢。这么费钱才种活的玩意儿，怎么不要。你打算如何？”
“哎呀，这不是，小知寒来了嘛，”秦少霜谄媚笑起来，为她又是捏肩又是捶背，“我想弄些荼蘼花来种在园子里，过上几个月就能开花了。他只在诗里头见过，我种个花，就图逗他开心呢。”
“哟，我的丫头怎么突然会疼人了？”太后感到无比稀奇，捏捏她脸颊取笑道。秦少霜在她身前蹲下，手也顺势捶腿，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娘，好娘亲，我这不，好不容易有个比我还小的，可不得宠上一宠过把当阿姊的瘾嘛！”
太后如何能不懂她的心思。当年她好不容易生下的第三子，却被害的过早夭折了，别说秦少霜，就是秦飞轩也因此消沉了好些时候。这么多年过去，他们母子三人心里始终过不去这个坎。
“臭丫头，心里头就不装自家人。”太后心早就软了，嘴上倒是还不饶人，“挖吧挖吧，左不过几棵树罢了。总归是咱们欠了他家人的……能哄的他欢喜，费些力又何妨。”
秦少霜得了首肯立马高兴的跳起来，在太后脸上狠狠亲了一大口：“得令！谢母后！您最好了！”
太后无奈摇头，摆手赶她走了。
“荼蘼花啊……”她微微闭上眼，放空思绪，脑海中勾勒出那美丽女子的模样。
倘若满院荼蘼花开，定然很美。
说不如做，刚从太后宫中出来，秦少霜就忙里忙慌跑去找人挖走牡丹，迅速将荼蘼给种下。自然，主意是她的，花是拿皇兄的钱买的，干活的人也是皇兄找的。
卫知寒还不知道秦少霜为自己准备的惊喜。他正边泡药浴边胡思乱想。
他有一条小长命锁的手链，坠了三枚小铃铛，是秦飞轩送的。铃铛会响，只要有点动作就“叮铃叮铃”响个不停，故而他后来一直没有带上。回到梁国皇宫后也不必担忧铃铛声引来威胁，所以除了每日泡药浴时取下，其他时候他都将手链系在腕间。
“叮铃——叮铃——”
他趴在浴池边拨弄着铃铛，借此转移注意力。还有一柱香时间才能起身离开，他已经疼麻了。
“叮铃铃——叮铃铃——”
门外隐约响起一阵阵铃铛串的声音，热闹，又不嘈杂。
卫知寒默然想，谁来了？他好像不认得谁随身带着铃铛串的。再仔细听了会儿，他听出来铃鼓的声音。
算算时间差不多可以了，卫知寒从浴池中起身，另外用清水擦洗一遍，换上干净衣裳，食指提着手链赤脚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一名手腕脚踝和衣摆皆挂了铃铛的少女正在院中翩翩起舞，像一只蝴蝶那样轻灵，阿柚与来找卫知寒的兰都看得呆了。
少女手持一只铃鼓，一下一下打着拍子，笑容灿烂。她瞥见卫知寒出门的身影，一个旋身停下脚步，兴奋地朝卫知寒扑过去，趁他还在走神，精准扑进他怀里。
阿柚：“诶？”
兰：“？”
卫知寒：“……？”
少女抱了好一会儿才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两只蓝眼睛扑闪扑闪。
“祢罗阿兄！”
卫知寒看看对面两个姑娘，又看看怀里的少女，连忙把她扒拉下来，急退几步与她拉开距离，觉得安全了才道：“你是谁？男女、男女授受不亲，你莫要再扑过来了！”
“我叫穆护乌娜，你可以叫我乌娜！”少女背起手，站得笔直：“我是你的妹妹，我的父亲是你的小舅舅。我来找你，祢罗！”
“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一定是你！你和王女姑姑长得很像，我见过她的画像，原来真的有人能长这么好看！”乌娜睁大眼睛，大声夸赞卫知寒和卫雅的长相。
“你真好看！”
铃铛串的响声塞得卫知寒满脑子都是，花了好几息才理清楚：“你，你说你说，我妹妹？”
“嗯嗯嗯！”乌娜猛点头。“你看你也是蓝眼睛，我也是蓝眼睛；你有卷头发，我也卷头发，唔……你还有小铃铛，我也有很多小铃铛！”
她一一列出来，最后指着卫知寒手上的手链说。兰和阿柚在一边小声对话，卫知寒清楚听见阿柚对乌娜的舞姿表达出赞美和喜欢，兰则表达了对乌娜的喜欢。
卫知寒头都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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