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外围是残垣断壁,往里是迷眼的风沙,看不见更深处。风沙会使人迷路,使同伴离散,凡是进入的人都须得万分小心。乌娜紧紧攥住缰绳,许青山一只手抓住两匹马的缰绳,另一只手扶着腰间刀柄,提醒卫知寒:“你也抓好,你没怎么骑过马,注意别掉下去了。”
“我没那么笨。”卫知寒小声道。
“迷城里无法辨别方位,祢罗,小叔叔,我们要怎么找路?”乌娜问。
许青山答曰,问你祢罗哥哥。
卫知寒:“?”
干什么?
干什么这是?
他们行至避风处,一齐下了马,见卫知寒从怀中掏出了一堆七零八碎的小物件,一一摆开来。
他一边摆弄一边念叨:“我这全都是书上看来瞎学的,半吊子没有,还指望我,哼。”乌娜看不懂,但她很给面子,在边上轻声赞叹。
酒竹曾经再三叮嘱过,卫知寒本就没打算认真来,胡乱掐了下手指头后拿起块一头钝一头尖的石子往天上一抛,双手接住合在掌心:“人各有命,命由天定,指向何方,何方我去——”
一通胡说八道毕,将石子掷在地上:“尖端朝哪头,就去哪边吧。”他道,“用我们的运气来赌一把。”
许青山摸着下巴思索片刻:“这么随意?”
卫知寒收拾一地零碎物件,道:“命由天定,咱们也别讲究那么多了。”他借许青山的力站起身,先把乌娜送上马背,再回身上马。
“走吧,先过了这段路再说。”
“好嘞,”许青山弯起眼睛,十分做作夸赞道:“小逐浪真厉害。”
卫知寒揉揉耳朵,白他一眼,没作声。三人不知在风沙里又走了多久,乌娜突然低呼一声,卫知寒紧张问:“怎么了?”
乌娜低头揉了会儿眼睛,说道没事,许青山抬手挡在她眼前:“沙子进眼睛里了?低头,小心些。”
乌娜闭着眼点头。正要继续前行,马匹却不肯抬步,无论如何牵扯都只在原地打转,不住嘶声。无奈,三人只能下马步行。许青山摸出地图,卫知寒凑近:“走到哪了?”
许青山道:“按我们出发到现在的时间来算,应该走到地图上标记的集市了……但看周围,似乎还在城墙附近。”
“迷宫么?”乌娜也凑过来看。
卫知寒没好气道:“这城墙修得里外三层,他们自己能走明白吗?”
许青山卷起地图,努力辨别方向,最后失败。此处完全无法辨清方位,连罗盘也无法使用,卫知寒以眼神询问乌娜,乌娜只是摇头。
他便挽起袖子:“既如此,只好再赌一把了。”
许青山按下他手:“你要做什么?”
“硬闯,”卫知寒捏捏拳,“这城墙残破,又年久失修,想来必定经不住你我全力击打。”
乌娜继续赞叹,许青山倒有些哭笑不得,替他把袖子放下来:“你小心些,这细皮嫩肉的,要是伤哪了我还得挨骂。我来试试吧。”
卫知寒便护着乌娜后退两步,只听许青山低喝一声,三人面前的破墙应声而倒。
“过来,拉紧我的手。”许青山向后伸出手,半晌未得回应,他猛地回头,只见身后人不见身影,连风沙也悄无声息停止,只余一片残破不堪的墙。
“呜……”
“怎么了乌娜?”卫知寒坐起身,揉了揉后脑袋。
“我没事的,只是崴了下脚。”乌娜连忙道,“这里好黑啊祢罗,这是哪儿?”
“我们应该是被拉进了迷阵,可能在地下。”卫知寒皱紧眉,微恼道。
方才墙倒之后,他们身边骤然刮起一阵猛烈的风,使他们不得不闭上眼并抬起手臂遮挡。就在他要睁眼时地面一阵颤动,两个人摔倒在一片漆黑中。
这迷阵颇为巧妙,也煞是烦人。
“还能走吗?别勉强自己,我背得动你。”这里很窄,卫知寒手撑着墙站起身,另一手扶着乌娜起来,低声问。
乌娜走了两步,觉得没受伤,对卫知寒道很快就能没事。而且祢罗看着就小小一个,身子也不好,不好叫他背自己。
两人在黑暗中扶墙摸索着往前走了很久,没遇见什么动静。卫知寒有些累,靠在墙上休息了会儿,手却摸到了个印子——是他先前做的标记。
又回到原点……他低声骂了一句。
“怎么办呀?我们没有火。”乌娜小声说。
卫知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别慌……抓紧我,接下来不要说话。”
如果墙就是迷阵的一部分,按照先前与许青山分离时的情况,现在打破一面墙也许四周还会产生变化。 他自己无所谓,但乌娜必须平平安安离开这里。
想到这,卫知寒把所有叮嘱抛在脑后,提起内力运至掌心,深吸一口气,朝墙面狠狠一拍——
脚下地面开始疯狂震动,乌娜连忙抱紧卫知寒的腰,过了许久才稳住。她小心翼翼睁开眼,却见到一片骇人景象:昏黄的烛光不停颤抖,在其映照下,从头顶垂挂下的无数肢体仿佛在肆意晃动扭曲。
乌娜被吓得忘了呼吸,好在卫知寒立刻抬手捂住她双眼,没叫她瞧分明。那些肢体上还有不少毒虫爬行,粘腻深色的液体往下滴落,散发出阵阵恶臭。
卫知寒几乎吐出来,强迫自己忽略它们,迅速观察这间密室。
但实在太恶心了,他实在待不下去,索性又是几拳砸下,两人在震动中被砸在另一堵墙上,再次不知到了何处。仍然是一片漆黑,不过没有什么怪异的味道,比方才好了很多。卫知寒与乌娜互相搀扶着往下走,不一会儿却听见了不属于他们的脚步声。两人齐齐屏息,缩在角落,尽量不发出声响。
“你说咱们……怎么这么倒霉!几百个人里抓阄还能抓到第三次!老子真是操了,他大爷的谁想去再看见那怪物!”
“诶,嘘、嘘!你也不看看我们是什么人,我们算什么?那些个大人物,那他们可能去亲自喂怪物?”
“呵,说到底还是欺软怕硬,挑着软柿子来捏!”
“好了好了……再忍忍吧,过段时间大人把它带出去了,咱们就能轻松了。”
一怒一静两道声音渐渐远去,交谈几句后那先开口的人重重“哼”了声,不再说话。
“祢罗,他们说的是什么呀?”乌娜踮脚靠在卫知寒耳边用气声问。卫知寒拍拍她后背:“不清楚。如今我们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你切记躲在我身边,不要离开。”
乌娜赶紧点头。
这种地方不好用弓,施展不开,况且箭囊还拴在许青山身上。辛好“舍偈”还有别的用法,卫知寒将弓弦拆下来缠在腰上,而后双手握住弓把,缓缓向上下拉开,露出藏在其间的两片薄刃,舍偈长弓转瞬间变成了两把匕首。卫知寒塞给乌娜其中一把护身,牵着她继续缓步前行。
越往前走,他们感觉周围明显冷了不少,乌娜穿得比卫知寒薄,已经忍不住搂着他手臂轻抖。
卫知寒脱下外衣给她裹好,刚抬头,听得远处隐约传来嘶吼,似一种猛兽的吼叫。
乌娜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卫知寒怀里躲,紧紧抱住他腰。卫知寒低声安抚她一句,迟疑片刻,回手轻搂了下她:“实在害怕,就闭上眼睛。”
又走了几步,那吼声越发清晰,乌娜双眼紧闭,口中无声喃喃着“不怕不怕”一类词句。
卫知寒低咳几声,心里也是没底。此地不仅阴冷,而且有诡异臭味,越靠近越听得出那叫声也不像是动物。
至少他想不出哪种兽类的声音是这样的,沙哑刺耳,听上去又痛苦又愤怒,听久了还有些头疼,像是有谁用灌注了内力的声音在他耳边吵嚷。
内力……
对,内力!
卫知寒顿在原地,乌娜疑惑的跟着停下。他低头看了眼仍旧闭眼埋头在他肩颈的乌娜,咬紧牙从腰间抽出弓弦,缠在手上,勒得手疼也没注意。
已经靠得很近了,前方微透出些光亮,卫知寒仔细观察片刻,发现面前是一堵门。他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立时便见到了那怪物全貌。
看身形果真是个人!但这“人”身上的毛发比正常人茂盛许多,佝偻着身躯,四肢很长,只能说勉强有个人形。那“人”被粗重的锁链捆缚,身边是一堆碎肉残肢,在他口中,还有一根血肉模糊的手指。
他正在进食。
而后那双藏在乱发下的双眼缓缓向他们看来,卫知寒感到后背发凉,胃中一阵翻腾。他压下那股呕吐的**,对乌娜道:“不要睁眼……千万不要。”乌娜听话地点点头。
门缝开得更大,卫知寒看见里面还有更多被铁链锁着的“人”。
但细微的风从对面那头来,他不得不牵着乌娜踏进去。循着风即将走到尽头,裤脚却被抓住,他登时僵在原地,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我……救、救……”
乌娜轻呼一声:“祢罗,这个声音……好像三叔叔的二儿子。”
卫知寒低头看去,抓住他的是一双干瘦纤细的手,比之一旁的人要瘦弱上许多,似乎才被关进来不久。他看上去非常痛苦,手臂上青筋鼓起,汗水混着血、泪一起糊住头发。他身上衣衫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露出伤痕累累的皮肉,有的伤口流出了脓水,有的生出了蛆虫。
一开口就会溢出乌血,让他说话无比艰难,但他仍在试图求救:“救……我……不、死,不想……我……”
他抬起头,露出一双深蓝色的眼,卫知寒这才注意到那一头杂乱脏污的头发本身便是弯曲的,与乌娜的很像。
“乌……乌……”他艰难呼喊道。
卫知寒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他下意识想挣开那双本就无力的手,带乌娜逃,离开这里,逃得远远的。
于是等他回过神时,他们已经走出很远了。
“祢罗,刚刚那是什么?”乌娜问。
卫知寒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摇头不语。乌娜察觉出气氛不太对,也安静下来。
“当务之急是先出去。”卫知寒带着她快步远离那间石室,想着待会儿把乌娜送出去了,自己再回来,说什么也一定要毁了这些怪物,绝不能叫它们被放出去为祸人间。
他颤抖着手摸出几枚铜板,仓促算了算,却只得到个“大凶”之兆。他不信邪,一连算了三次,无一例外都不是什么好卦象。
他收起铜板低骂两句,乌娜看不懂也听不懂,但他们紧挨着,她能感到卫知寒一直在轻微颤抖,便握紧了他的手:“不怕、不怕,乌娜在。”卫知寒深呼吸几次,道:“咱们走。”
这间石室里摆放着各种武器,角落堆着火药。武器并不上乘,有些业已生锈,但火药还未曾受潮,应当还能用。
卫知寒大抵能猜到这是一伙什么人。
利用迷阵抓来过路人饲养怪物,时机到了将怪物放出引起骚乱,趁机扩张势力、攻打邻近的城池。这喂养怪物的手法,看着更想是西南人的手笔。
西南女王,究竟想做什么?
卫知寒头疼,乌娜伸手替他揉了揉太阳穴。他有些乏力,靠在墙上喘气,手在腰带里翻找。他的手依然有些抖,抓不牢东西。
乌娜看得难受,问:“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卫知寒道:“帮我……把匕首缠在手上,缠紧一些。”
“好!”
他们没找到下一扇门,却是遇上了几个巡逻的,打头那人一看见两人就要抽刀。卫知寒屈肘以舍偈坚硬的弓身狠狠怼他脑门,一掌拍在他胸口,那人猝不及防挨了下,痛呼一声倒在身后人身上。卫知寒的手也被震得有些麻,他咬紧口中软肉,牢牢架住从斜侧劈下来的刀,与对方角力。
喉口翻涌着铁锈味,卫知寒喝道:“乌娜!”
乌娜握紧自己手中的匕首,大叫一声,闭着眼向卫知寒身前的人捅去。那人嗤笑一声,正待回手去教训这不自量力的小丫头时,卫知寒却突然撤力,同时抓紧乌娜的手将她带进怀里,乌娜身子轻,下意识跳起来蹬他一脚,正好重重蹬在下盘要紧处。
“干得好!”卫知寒笑了声,把她拨到身后去,一手以匕首割开那人喉口,一手从腰间抽出弓弦,甩出去击飞另一把朝他砍来的刀。
死了一个,倒了一个,还余下三人拔出弯刀,盯着卫知寒二人的目光分外狠戾。
卫知寒的呼吸越来越沉重,他抬起手背擦了擦落到眼角的汗,心道,我才不要死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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