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思思是第二日到的。她还带着两名蜀江宫弟子，秦少霜“热情”接待了自己素未谋面的两位小同门，转头就喊上千思思去寻乌娜。原本卫知寒还有些担心她们与乌娜会相处不好，后来见她仨相见恨晚一般聊得格外融洽，便没去打扰她们。
“小知寒，见过林知了吗？”秦少霜带着乌娜安排好两位蜀江宫的小弟子，拉着她手飞扑挂在卫知寒身上，怕将他一下子掼倒，又迅速站稳。
“郡主力气又大了几分。”卫知寒还没那么脆弱，站得稳当，摇头道：“还没来得及去寻他，不过我听兄长说他认识，便拜托兄长去与他说说。”
秦少霜点头说：“也是，最近他们都忙。丞相大人和皇兄议事时还抽空叫我告诉你，记得小心行事。”
千思思把乌娜送进马车，朝他招手。
“该走啦！平安！”秦少霜拍拍他的背，笑着道了别。
卫知寒回她一个笑：“嗯，平安。”
而后，他们踏上了去西城的路。
“小姐们，小公子们，坐好咯，前头风沙可大了！”许青山干一行爱一行，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车夫。
卫知寒坐在一边打瞌睡，两个姑娘坐在另一边说悄悄话。宁无暇则抱着剑坐在卫知寒身侧，避免他一个不小心栽下去。
“你怎么叫他来着？”千思思和乌娜互相握着手，她们年龄相仿，手却完全不同，乌娜的手又白又又，只有指尖因为弹琴握鼓而留下层薄茧。
“祢罗，用汉人的话就是和平的意思。你叫他什么呢？”乌娜眨着眼，她的眼睛也好看，水汪汪的像蓝色的湖水。
“知寒哥哥，他的名字，卫知寒。”千思思说着轻捏住她手心，问：“要我写给你看吗？”
乌娜摇头：“不用啦，我只会说汉话，但不会写字，也不认字。”
“好吧，正好我写字也丑。”千思思叹气。乌娜像是突然发现了些什么，轻轻“呀”一声，捧起她们相握的手：“你手上好多茧呀！”
千思思一下子收回自己的手背起来，低下头：“不好看，是吧？唔……这是练弓、练剑磨出来的。”
“很特别！”乌娜一双蓝色眼眸中闪着光点，“好厉害！你！”
千思思看着她愣了下，重新笑起来：“我叫千思思啦！”
“我是乌娜！”
乌娜抓住她手，指着她手上的伤疤和茧，挨了换挨个地问来历。倘若是伤，听了便要捂着嘴问她还疼不疼，倘若是茧，也要轻轻吹上口气，小心翼翼地摸摸。
“那祢罗呢？他有没有？”乌娜问。“祢罗好像很病的样子。”
千思思凑到她耳边，很小声地说：“有吧。百步穿杨、百发百中，他天生来就是握弓的，肯定练得不少。不过他会把茧洗掉。”
“很疼吧？”乌娜问。
千思思思索了会儿，摇头：“我没洗过。不过应该是很疼的。”
“疼习惯就好了。”卫知寒睁开眼。乌娜这才惊觉她们说着说着就声音就大了起来，连忙说：“对不起呀，吵到你了。”
卫知寒笑笑，直接把左手伸出给她瞧。
那只手同样的白净，乌娜捏了捏，不如自己的软。
“既然疼，祢罗为什么要洗？”
卫知寒含糊道：“不想叫人发现吧。嗯……你就不必理会这些了，只消记得，我能保护好自己，还能保护你。”
乌娜用力点头。
“还有我，还有许将军、宁无暇！我们都很厉害，我们一起，就不会有事！”千思思去揉乌娜的脸，她们一齐笑起来。
许青山这时从外头探了脑袋进来：“两位小姑娘，咱们歇会儿就到迷城了。怕不怕？”
乌娜双手托腮，歪了下头，千思思抢先答：“怕什么？乌娜就是西域的人。”
乌娜一听，立马摇头：“怕呢！老人们都说，‘迷城飞沙会蒙住旅人的眼，迷城风声会掩住驼铃的响’。西域的大家都不喜欢迷城，但是这里太大了，不得不过去，除非翻山绕。”
“你是翻山绕过去，到梁国的？”宁无暇有些惊讶，乌娜个子这么小，又如此年幼。
“有父亲的侍卫！不过他们都死了，只剩一个小哥哥活了下来，我让他去看病了。”乌娜说。
“所以迷城是什么？”卫知寒略好奇道。
“一座城！”
许青山把马车停在避风处，钻进来打开水壶猛喝了几口。这人个子大，甫一进来就展开长腿将几人挤得不行，还在那乐。他喝完水向卫知寒解释道：“迷城是前朝时期，西域人和中原一起用迷阵造出来的。原本只是为防御金元，后来连自己城里的百姓也给防住了。十多年前盘丝教横行，拿活人试毒炼蛊，其中一个选址就是迷城。顺带一提，当年殿下、噢，现在是当今陛下了，当年他为了避免这些蛊毒祸害到梁国、进而祸害天下，带我一道屠了城。那几天我梦里头都是火啊血啊，尖叫啊。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渐渐传成了鬼域，再加上途径此处的没几个能解开迷阵活着走出来，便没人敢来住。后来陛下不想再提起这里，我们也就无从得知迷城现状究竟如何。”
“总之很危险！”乌娜说，“父兄们也从来不去——听说那里到现在，夜晚也还会有哭声和怪叫，要是进入深处，就再也出不来了。从这儿过路的人们只敢趁日出摸着城墙快跑过去，天一黑，就找不到路了。”
“所以我们——”宁无暇看向许青山，就听见他咧嘴笑：“进去。”
卫知寒：“？”
嫌我死得还不够快？
“任务，任务。”许青山被卫知寒踢了，往回收收长腿，道：“哎，好容易休息会儿呢。你师父叫我一定要带你进去找药。喏，这还有张那老头子不晓得从哪弄来的地图，还有保命用的丹药，量大管够。”他拍拍胸口。
卫知寒又踢一脚他小腿：“乌娜呢？你能保证她安全？”
“只要不叫她跟你离开我和宁无暇的视线，就能保证。”许青山道。“这也是你师父要求的，我得带上她。”
“为什么？”卫知寒瞪着眼问。
为什么？许青山心想，他怎么知道为什么！那日他进宫去寻如停，恰好碰到酒竹老头儿来为如停诊脉，这老头儿便拉着他到一旁去这样那样交代了许多事，其中有一项就是进迷城去时，一定要带上乌娜。
酒竹擅卜算，却很少动手。他曾向许青山解释过，他每一次出手，只算重要之事，然天命不可窥探，不可干涉。他既然走了这一道，就是要听天命而行，卜算结果不可试图更改，唯一能做的只是指引置身命运其中之人如何行走。
眼下他们便置身这段未知的命运之中，不知风沙后掩藏的是劫祸还是幸运，唯有硬着头皮走下去。
乌娜左右看看，伸手握住卫知寒的手：“乌娜不怕！祢罗需要找药治病，乌娜帮你！”
卫知寒勉强扯起嘴角，反握住她的手，一言不发。心中的不安却逐渐变浓，他学艺不精，勘不破天命，却也清楚一切自有定数，酒竹所选向来是已有选择中最好的。
千思思凑近来安慰他道：“没事，还有我贴身保护！”
“好，该赶路了，天黑之前得找个地方好好歇下，”许青山走出去，活动了下筋骨，而后继续驾马车。可惜宁无暇不会驾马车，否则他们轮流来，还能走得再快些。这里没有地方可投宿，好在还有隐蔽的石洞，可供他们休息。
马车让给两个姑娘睡，宁无暇和许青山轮流守夜，卫知寒则倚着车门休息。宁无暇守后半夜，许青山轻轻走到卫知寒身边，发现他还醒着，便道：“我拿衣服给你铺两层，下去躺会儿吧？”
“不了，动静太大会吵到她们。”卫知寒眨眨眼，摇了摇头。
“好吧。”许青山略遗憾地点点头，“对了，酒竹老头儿说你知道那药长什么样，你跟我说说，免得你不在我旁边的时候我认不出来。”
卫知寒微微直起身子：“什么？我知道？”
“昂。”
“我怎么不知道我知道？”
卫知寒皱眉，片刻后道：“老头子真是的。”
瞧他这样，必定是酒竹叫人出门办事却不与他说明白了。许青山给他身上添了件衣服，道：“算了，总之见了就能知道了。你先睡吧，冷了叫我。”
“好。”
这夜十分平静，第二日清晨，许青山一边啃干粮，一边从怀中摸出地图指着一个红点对卫知寒说：“咱们去这儿，城中心。”
乌娜道：“城中最危险！迷阵遍布，一不小心就会出不来！”
卫知寒拍拍她手背，全做安抚。
“经年累月的风沙侵蚀，迷阵大多不起用处了。”许青山说，“都是你师父说的，他倒是教过我一点，但是我没学会，但是没关系，你会。”
卫知寒眨眼：“我学是学了，但是只会一点点。”
真的只有一点点。
许青山摸着下巴思索：“你师父如此疼爱你，应当不会送你落入险境。但愿介时我不会拖累你才好。”
乌娜道：“我才是拖后腿。”
千思思严肃地点头：“这话不该我们俩说吗？”
卫知寒没忍住笑起来。宁无暇看向两位姑娘，说：“许将军的意思是，他和公子两个人走一路。”
“嗯？不带上我？”乌娜不解地睁大圆眼。
卫知寒伸手把地图拨到自己面前，仔细看了会儿，发现城北某处还画了一个黑色墨点，便指着这处：“宁无暇、思思、乌娜走这里？‘我们’，是我和你？”
“对了！真聪明！”许青山打个响指，夸赞道，又拿出一张较小的图纸递给千思思。“你们去城北要找的，大概长这样。”
卫知寒偏头头，就见乌娜嘟起嘴，遂又问：“不可以带上乌娜吗？”
许青山略有些为难：“我应了你师父，一定要时刻保护好你，若再加上个乌娜小姐，我恐怕顾不及两个人。”
千思思立即道自己会认真保护乌娜，要他安心。但卫知寒仍不放心，最后是许青山妥协，他带着卫知寒乌娜去城北，宁无暇千思思则去城中。
“你带乌娜，我与他们同往。”卫知寒说。他并非不放心宁无暇的能力，但乌娜的安全交给战场经验丰富的许青山，他更为放心。“你不是说只有我知道那东西长什么样吗？我去，你好好护着乌娜。”
“不行。”许青山沉下脸来。
卫知寒有些怵他冷下脸来的样子，撇嘴扭头不去看他。这般僵持下去不是个事，卫知寒眼睛有些酸，低头用手揉了揉。许青山递过去张帕子，卫知寒又闭了会儿眼，才重新抬头：“我可以的。”
于是许青山又皱紧眉。
已经拖了很多时间，卫知寒想了想，起身走到他身后蹲下，像小时候那样从后牢牢抱住他肩膀：“你忘了吗？我有‘舍偈’，我十五岁射箭就能和你一样准了，我可以的。”
许青山头疼地揉着太阳穴，险些想去掐自己的人中。他不得不松口，同时与卫知寒约法三章确保他听话不胡乱行动，最后再次警告他不许用任何药，否则回去就让酒竹把他锁进山里。
虽然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但卫知寒心底的不安之感却没有一丝减少。
是对的吗？自己的决定……
他深深吸气，缓缓呼出，勉强稳下心神，回到马车里取出了“舍偈”。
“舍偈”是一把十分漂亮的弓，也是一把邪性的弓。它饮血，认内力，除了卫知寒谁也拉不开它。然而卫知寒气血虚，不能常用内力，也无法时常喂血，很少碰它。不过他把“舍偈”保存得很好，即使常年闲置，仍如以往那般干净、精致。
岁月无法在它的身上蒙尘，弓弦是才换上的，无比坚韧。
卫知寒背上这把弓，箭囊挂在腰间。
靠近迷城后，就得分开而行。千思思不舍的拉着乌娜的手叮嘱她一定小心，又看向卫知寒，叮嘱他千万别用药。
“知道了知道了。”卫知寒弹她脑门，“你也小心。”
“嗯，回头见！”千思思吐了吐舌头与他们再次确认了会合地点后，挥手厉害。
眼看着各自分别走远，乌娜小声说：“祢罗放心，乌娜努力不拖后腿！啊，还有这个小叔叔也放心！”
许青山：“……我有那么老了？”
“乌娜记名字有些慢，而且你本来也比她大很多。”
“啧。”许青山有些不满他说自己老。
卫知寒牵起乌娜，把她送上马背：“你和许将军一起吧，我马术差。”
乌娜点头，抓紧了马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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