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房门，目光落到庭院里深深浅浅的脚印上，积雪很厚，那行脚印就深，还没被重新填上，黎聿顺着脚印追了上去。
黎钰的院墙很高，他们小时候经常偷偷跑出去玩，偏偏因为轻功不够好，怎么都翻不过去那座高墙，于是就在一处偏僻的角落挖了个洞。
黎聿至今还没练好翻墙的本事，又不能从门直接进去，只能在墙外寻找当年的那个洞。
他循着记忆找到那处院墙，果然看到一个洞，但是自己现在好像钻不进去了，都怪楚尤，去了狼族一年都把自己养的胖成什么样了？
黎聿化为原型，从那个洞口钻了进去，他甩了甩身上蹭到的雪，扒着墙边摞着的箱子爬到墙上，然后轻轻一跃，跳到近处的屋顶上。
现在已经不早了，整个院子里几乎没有哪个房间亮着灯，他随便跑了两圈就找到了楚尤所在的建筑，黎聿上房顶，化为人形，揭开屋顶上的瓦片，楚尤的声音就从那个小口传了出来，声音不大，但黎聿听墙角的本事大，能听得清。
“我连宫里的路都不认得，殿下找我合作，有些说不过去吧。”
“路可以找人带，长老的本事别人可是代不来的。”是黎钰的声音，他要让楚尤去什么地方？会很危险吗？为什么要瞒着自己？
黎聿满腔的困惑被他强压在心底，继续偷听。
“为什么只让我去？你信得过我都信不过林舒和阿聿？”
“这种危险的事怎么能让他们去呢？长老一个人就够了。”
这是明知道有危险还要楚尤去送死的意思？黎聿不免皱了皱眉，紧接着他就听到了楚尤的轻笑声。
“行，什么时候去。”
“不急，明天先让颜华带长老认认路。”
黎钰大概是送客了，他听到有开门的声音，瓦片重新盖上，抢在楚尤和颜华回来之前躺到床上装睡。
他跃离屋顶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声响，黎钰抬头往上看，只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从屋顶瓦片间的缝隙透下来。
“不让人省心。”黎钰喊来亲卫，让他赶紧追上去通知颜华和楚尤，不必再等，今晚就动手，去狐帝书房里偷《帝传》。
楚尤都走到院门口了，手刚覆在门上就被人拦了下来，行窃强制提前，他问那人缘由，结果自是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颜华就带着楚尤折返，往狐帝书房的方向去。
黎聿一个人躺在床上，估摸着楚尤也该回来了，怎么迟迟听不到动静？他一边想着，一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在床上滚了两圈以后，他终于坐不住了，披上衣服重新出去找楚尤，他推开院门，看到地上略显杂乱的脚印，一眼看出人是到了地方后又折回去的。
楚尤干什么去了？他来不及想，脑子还没做出思考，脚就先迈出去了，他循着脚印大步追上去。
一直跑到了狐帝的宫里，正值夜深人静，风寒雪冷，门口看着的守卫都累的睡着了，黎聿这会儿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直接从正门走了进去。
书房门前干干净净的，看得出是被人刻意打扫过，黎聿跺干净了鞋子上的雪，踩着台阶走上去，他极力放轻动作，书房内没有声音，没有光亮，没有人。
“义父？”他轻声唤了一句，没人回他。
屋子里东南墙根处放着一本书，是翻开的，看着像不相信从手里脱落的，黎聿走过去，把它从地上捡起来，那是一本《帝传》，他翻开大致扫了一眼，是讲之前某任狐帝的，没什么用。
突然，他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声音，把那本《帝传》随便放到了一个书架上，走到门边，耳朵贴着门，听着门外的动静，那些人不知道为什么都睡醒了，正迷迷糊糊的和身边人交谈怎么回事。
他本来不在意，耳朵刚离开门板，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充满威严的声音。
“发生什么了？”
是狐帝的声音。
后面的黎聿就听不到了，应该是他们凑近了说的，他在心里默默祈求狐帝千万别过来，脚步声渐起，那种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清楚地透过门板传进来，像是故意发出来给他听一样。
他躲到了一个光线较暗的地方，蹲下身子屏气凝神，狐帝推门进来，门外的光照进屋子里，亮堂了一片。
他没有细搜书房，随便看了两眼就合上门出去了，黎聿送了一口气，微微往后仰，想要靠在身后的墙上，起身时手扶着墙想要借力，不知道摸到了什么东西，背靠着的墙陡然开始向后缩。
黎聿一时没反应过来，整个人无处借力往后躺，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估计要摔一下狠的了。
但他就这么等了许久，也不见预想中的疼痛传来。
“吓晕了？”
楚尤略带调侃的话从身后传过来，黎聿这才回了神，应是刚才摔进来的时候被楚尤接住了，现在自己正躺在他怀里。
“没有，腿软了。”他不想从楚尤身上起来，就随口扯了句谎，虽然有些不走心，但是就是觉得他会信。
“那你倚着我缓一会儿。”楚尤哄小孩一般的配合着他，站在原地许久不动，等他自己起来。
察觉到气氛有些过于安静，黎聿装作一点也不尴尬的样子。
“你为什么会来这？”楚尤挑起话头。
“你为什么来我就为什么来。”
“黎钰把你也给卷进来了？”他微微皱眉，脸色不好看，语气中罕见地透露出一丝不满。
黎聿刚想解释点什么，身后就又传过来一道声音。
“你少给太子殿下泼脏水！”颜华怒斥他，一阵风似的从暗处走过来，看来确实是很生气了。
黎聿听到她的声音后，立马站直了身子，完全没了刚才弱不禁风、仿佛腿断了站不住的样子。
“来的还挺是时候，怎么样？找到出去的路没？”楚尤收回手，藏在袖中攥成拳头，好像这般就能留住掌心逐渐消散的触感。
黎聿身上那身料子不错，摸起来挺舒服，改天让采购的下人也给自己订一套。
“没有，这不知道什么鬼地方，一点光都没，什么都看不见，我顺着墙走了半天，结果竟然绕回来了，还刚好听到你在背后嚼舌根。”
颜华又把话题扯到这上面去了，给人一种楚尤现在不给个说法，她就誓不罢休的感觉。
“谁嚼舌根了？我猜一下不行？除了你我他谁还知道这事？难不成是你飞出去说的？”
“那也不可能！”
两人谁也不让着谁，气势一个比一个盛，谁也不想被对方压一头，黑暗中看不清别人的脸，他们就无声对峙着，谁也没开口说话。
“……我自己跟来的，别吵了。”
“听到没？你就是不问是非乱泼脏水！”
楚尤气的不行，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他能说什么？总不能这时候把黎聿训一顿。
“自己跟来的？你知道我们要干什么吗？”
黎聿摇了摇头，但是想起来现在他们看不到，就开口回了一句。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敢过来？”楚尤的火气蹭的一下就冒起来了，狐帝的书房也是能乱闯的？如果被发现了，就算他是太子也得被治个谋逆之罪，然后扔到牢里扒一层皮。
黎聿自知这事做的莽撞，也没顶嘴，任他说了，楚尤确实是气急了，黎聿做事不顾自身安危，更何况现在他们还被困在这了，如果出不去只有等死的份。
等身边人的呼吸声平稳下来，应是缓过来气了，黎聿摸索着想去拉他的袖子，伸手一捞却连着他的手也抓了一下。
楚尤感觉到手心一凉，然后衣袖被人轻轻扯了两下。
“我错了……”黎聿低声道歉，楚尤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到半分诚信悔过，反而听到了一丝……撒娇的意味？
这还是小狐狸第一次这样抛开面子对自己撒娇，不能打击他。
黎聿见自己这么低声下气道歉他还半晌没反应，心里有些没底，难道这招不好使吗？
“下不为例。”
听到他这句话，黎聿心里悬着的那块巨石这才落了地。
“你还敢让二殿下给你认错？”颜华又开始挑他的刺，但是楚尤根本不理。
黎聿冰凉的手覆上一股温热，他的手被楚尤握住了，还是那个手法，把他的手握成拳，包在掌心里，尽力地、不留余地地暖着。
黑暗的密闭空间里没人说话，所以每一个动作发出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楚尤拉着他的手慢慢走去一个方向。
他停下了，应该是摸到了墙。
“颜华，你先留在这别动，我们再沿着墙走一趟。”
“知道了。”
黎聿被他拉着往前走，脚下的碎石不断碰撞着发出声响，着实有些安静了。
“你和颜华来这干什么？”
“找东西。”
“找什么东西？”
“《帝传》。”
楚尤并没有再瞒着他，问什么就说什么。
“那为什么不让我知道？那本书原来就是给我的，为什么如今被你看到了之后反把我踢出局了？”
“……你问你皇兄。”
“他肯定告诉你了。”
“没有。”
楚尤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他有事瞒着自己，为什么瞒着自己？
“不说算了。”黎聿赌气一般的撂下了这句话后就没再开口，估计是真生气了。
“他确实告诉我了，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皇兄不让你说？”
“不是，是我自己觉得不能让你知道。”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不能知道这些，所以为了保护自己，不要再问了好吗？”
“……哦。”
黎聿嘴上应下，心里依旧耐不住好奇，早知道就再早去一点了，他一阵抓心挠肝的感觉。
两人再次无言，安静地往前走着，黑暗的空间里又恢复了刚才的状态，只能听到石子碰撞的声音。
一直走了很长时间，黎聿腿都有些酸了，楚尤依旧没停下来。
“还没走回去吗？”
“……没有。”
他脚步顿住，黎聿没反应过来，撞到他背上，鼻子猛地磕了一下。
“没事吧？”楚尤把他拉近了些。
“没事，怎么停下了？”
“我放个东西。”他说着，慢慢蹲下身子，应该是往地上搁了什么。
“如果这个长廊是连着的，我们再走到这时就会踢到它。”
黎聿又被他拉着往前走。
“我们走了多长时间？”
“不知道。”
“啊？”
“颜华出去探路的时间不长，我们多走一会儿就好，总能……”
楚尤话还没说完就断了，黎聿被一股大力往前猛地一拽，然后就摔到了他身上，鼻子又磕到了……好痛。
“怎么回事？”
“先别说话。”
黎聿住了嘴，呼吸都放轻了不少，身下的人费力爬起来，紧接着他被楚尤扶起来站在原地。
一丝微弱的光从下方亮起，那是楚尤妖力的颜色，很美，和它的主人一样的美。
“过来，蹲在我身边，把你的妖力释放出来。”
黎聿依言照做，妖力发出微弱模糊的光，他尽力靠近楚尤，余光一瞥，看到了被自己妖力照亮的东西。
只看得清一点点，分辨不出来是什么，他左右移动着妖力，那东西的全貌被他一点点拼凑出来。
一个……人？！
“再过来一点儿，让我看清他的脸。”
黎聿忍着恶心把妖力送过去一些，那人是趴在地上的，脸贴着地，头发不太乱，不像是被困在这很久的人，看头上的发饰应该是个女人。
楚尤把她翻过来，黎聿往后让了两步后又重新凑了上来，把妖力举近，从眼睛开始往下一寸寸地照亮，拼凑出一张完整的脸，等那张脸在他们脑中成形，两人霎时间如遭雷击。
颜……华？
妖力骤然消失，四周陷入一片黑暗，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黎聿又放出妖力，他从那人头顶开始，一点点，一点点往下，前前后后又反复确认了三遍。
妖气再度消失，没人说话，和刚才黎聿反复确认那人身份时一样，楚尤始终没开口，或许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颜华之于黎聿，林舒之于楚尤。
非亲非故，却称得上一句“长姐如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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