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顿时陷入诡异的寂静，白炽灯微弱的光线飘飘然落在茶几上，显现出一种缄默的冷调。
空气一动不动凝固了很久，直到温启率先打破了沉默，“我知道了，谢谢陈主司。”
“不过这次场地检查收缴了不少东西呢。”
陈枝双手往身后一背，脸上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似乎方才说的话都是不着边际的闲谈，“比往常收获的要多，但也不是很让人意外的数量，顶多算是较多违禁物品的交易行为。”
不是很让人意外的数量。
这话像是在暗示什么。温启放下手中的纸杯，冷白的灯光晕染不开眼底的沉思。
但林薇的态度不像是能轻描淡写轻轻揭过的。
“陈主司打算怎么处理？”
要是有别人在场，恐怕要提醒他尽量避免打听太多了。但陈枝大概是对他这个人抱有几分新鲜，倒是好奇地反问道，“小温这么问，是有什么想法吗？”
温启如实道，“据我们猜测，商会在中枢有眼线，可能轻而易举就会被放出去。”
陈枝手指张开，虎口托着下巴做出个思考的动作，配合着点点头，“唔，应该是这样的。”
“因为他们真正的大货没有被收缴。”
温启将目光投向窗外，天光柔和，将青年的五官轮廓也镀上一层薄薄的柔光，“他们一定有一个藏着大货的仓库。即便他们依靠内线的消息躲过了这一次，迟早也会想办法把这件大货卖出去，这时就是我们动手的最佳时机。”
陈枝显然来兴致了，一手托着腮凑了过来，“你认为他们还有大货……是靠推测的还是有证据？”
“推测。”
温启注意着陈枝每一个神情的变化，秉着一股子面对长辈时的拘谨，“但陈主司认为，商会除了手上有必定能定罪的大货外，还有什么可能会让他们在风口浪尖上铤而走险组织拍卖会？”
陈枝表情没变，也没回答，明摆着是在思考，但下一刻忽然冒出句毫不相干的话：
“小温今年多大啦？”
温启摸不着头脑，“二十一。”
陈枝笑得亲切和蔼，赞许道，“看来小明部长没说错，你确实很特别。”
明长晏和陈枝提到过他？温启猛然腰背挺得笔直，“明部长是这么说的？”
“是啊，可别让他知道我告诉你了。”
陈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朝他伸出手，“小明部长给你的东西还在你身上吧，这玩意老珍贵了，暂时不需要的话就先物归原主啦？”
温启还在琢磨明长晏居然夸他了，闻言忙不迭从口袋里拿出那枚定位器双手呈上，“如果陈主司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温启。”
陈枝难得语气正经地叫了全名。这一下也打断了温启起身的动作，他有些意外地转过头，就见到男人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
“如果给你两个选择，你是打算完成自己的任务过安安稳稳的日子，还是冒险去追逐和任务毫无关系的真相？”
他这副正儿八经问话的模样和方才有些大相径庭，倒是多了几分年长者的意味。温启垂眼斟酌了须臾，重新看向他，“我会坚持做我应该做的事。”
“哪怕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如果有需要的话。”温启道。
陈枝愣了愣，随后扑哧一声笑了。
“还是年轻人好啊。”
他摆摆手，背影终于有和年龄相符的稳重老成了，“时候不早了，小温你放心去和明长晏查商会吧，出了什么事，我也会把你捞出来的。”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眼下周遭安静得连一丝风都没有，只有墙角不知名的花兀自绽开着。
温启一手拎着外套搭在肩上，慢吞吞地走在阴影里，琢磨着找个公交站台搭车回家。无间的灼热覆在脸上，几乎要将脑海里的思绪都蒸腾起来。
他何其清楚，方才陈枝看似在关心他，实则每个字都是试探——试探他的能力，试探他的目的，最为重要的是试探他对中枢的信任度。
温启除了听说过陈枝亲切和蔼，还听说过陈枝八面玲珑，捉摸不透，私下底下被人调侃“中枢的高层人员都是身高和恐怖程度呈反比”。
就像刚刚利用密集的话语，牵引着听者的注意力，从而忽略他一系列措辞的目的。
难怪能三言两语策反了岑续，幸好这样的老油条是自己的上司，而不是岑小白一方的人。
自行车清脆的铃声从身后响起，随后裹挟着炽热的风从他身边一掠而过。温启停定在站台后边的树影里，眼里倒映着自行车远去的背影。
不过自街区公园一别，岑小白就杳无音讯了。一个恩怨分明、为了救人不顾自身安危、甚至幻想能通过交涉让他配合的人，在走上用人质换情报的道路前定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现在为什么……
还是说，岑小白在酝酿着什么？
他实在不喜欢被动的感觉。温启微不可闻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回头，一道熟悉的黑色身影不经意间闯入视野。
明长晏？
这个名字如同线头般牵连起尚且温热的记忆。
虽然他并不能完全猜出刚刚陈枝话里隐瞒的内容，但也模模糊糊地明白了，明长晏并不想也不认为自己能任职部长，在一片争议中，他竟然还是愿意顶着压力服从了首席安排。
和温启所想的差不多，明长晏本人和他表现出来生人死人都勿近的模样截然相反，意外的好商量好说话。
明长晏的视线刚移过来，温启就踩着电线杆的影子快步迎了上去，“我还打算回家给你打电话的，怎么样，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明长晏点点头，递了一个精致的打包袋过来，没说话。
温启不解，接过来看了眼。
西瓜汁。
他几乎是惊喜地抬头看向男人，后者移开眼睛，神情镇定解释道，“顺路，就帮你带了一份，少喝这些没用的糖水。”
帮我带了一份。
温启大脑被这几个字卡顿了一秒钟，随后迅速得出一个结论——
贴心，太贴心了。
不光给他带饮料，还带的是他爱喝的西瓜汁。
他偷偷瞄了眼单子，一见到全糖顿时心花怒放，“那我就不客气了，太谢谢你了。”
明长晏敷衍地应了声，突然话锋一转问，“你要来看看那只异兽吗？”
温启一时间没理解上下文的关系，“异兽？”
明长晏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问得太突然，清了清嗓子解释道，“你好像对域外的生物挺感兴趣，刚好我家里有一些自己整理的资料，你可能会有兴趣。”
温启还在咂摸这些话的意思，“我去你家？这样方便吗？”
“但我没有准备好晚饭。”
明长晏略微偏过头，低梳着的一小撮长辫绑得有些松了，垂落在身后欲散未散，被日头勾勒出暖洋洋的弧度。他停顿了片刻，像是没等到回应，不咸不淡地抛来一句，“不来算了。”
温启看他这副莫名其妙又别扭的样子，积攒了二十年的情商在这一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翻译作用——
明长晏是在对牵连他的事表示不好意思，想邀请他去家里坐坐以示歉意？
天降机缘，不去白不去。
“来，当然来。”温启抓着他的袖子，清俊温和的眉眼舒展开明朗的笑容。
“我非常有兴趣！”
明长晏倒是没想到温启真的要做饭。
原先他不过随口一说，本打算在楼下打包点外卖带回家凑合，但温启执意要买菜自己做，明长晏也由得他去了。
明长晏对卫生要求高，又喜欢收拾，再加之刚搬来没多久，整个家崭新得地板都反光锃亮。温启显然也意识到这点，走个路跟履薄冰似的，惹得明长晏忍不住送了他一句“我家地板能承受你的重量”。
温启好奇心强，但礼貌上向来无可指摘，不乱逛也不乱动摆件，提着菜就钻进厨房里了，很快就传来清晰的冲水声。
被以“两个人碍事”为名赶出厨房的明长晏此时正倚在门框上，双臂环抱，脸上没什么表情。
很放松的架势，但他清楚自己在保持着警觉。
或者说，他几乎每次见到温启时都会有一种鲜明的警惕感，像是本能反应似的防备着什么。
明长晏一直不明白缘由，只能归结于自己不习惯和人接触。
他微微偏头靠着门框，目不转睛地盯着青年忙碌的背影。他自知这段时间经常给温启添麻烦，便打算怎么补偿一下，琢磨了半天，才想起来陈枝说过投其所好是一种赔礼道歉的方式。
明长晏不知道温启喜欢什么——这家伙除了看到自己和全糖饮料就两眼放光外，他实在想不到温启还对什么感兴趣，思来想去，似乎就只有拍卖会上青年主动打听过域外生物了。
谁能想到资料准备好了，人也带来了，结果温启来了一出自告奋勇下厨，现在怎么看都是自己占便宜了。
温启正一手叉腰一手炒菜，光是这么站着都掩不去那股挺拔的气势。他没穿外套，衬衣将肩颈遮掩得严实，但从露出的小臂肌肉线条看，这家伙平时没少锻炼。
还挺自律的。明长晏颇有些没由来的欣慰。
他看得出温启满腔真诚的热烈，也清楚温启在他面前是收敛了锋芒的——一个初出茅庐的实习生，不可能对异兽、对绑架这些事处变不惊，甚至在和岑小白对峙时也未曾露出过慌乱。
虽然明长晏敏锐地感觉到那捧热烈里燃烧着的并非是恶劣的火种，但他不相信有人会这样无端地对他好。
温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双手似乎下意识收紧，衬衫衣料从指缝间缓缓溢出。明长晏回过神，冷肃的眉眼稍稍卸了紧绷，继续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打量着青年。
温启浑然不觉身后的目光，声音即便是在油烟的热气中依旧清亮温柔，“味道凑合一下吧，你这里的调料不多，做不出什么新鲜花样。”
明长晏不动声色地看向盛放着土豆丝的碟子，“我平时不怎么做饭，没买过调料。”
“那你是去楼下解决的？”
“嗯，随便找个地方凑合。”
“再忙也偶尔下个面，不要老吃外面的东西。”温启模仿着他的口吻，自己却先没绷住笑了，转过身朝他走来。
在缩短距离的一刹那，明长晏下意识紧绷了脊背，但青年却端着盘子毫无停留地从他身边经过，温暖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来吧，吃饭了。”
_(:з」∠)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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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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