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要？
这是有多少筹码。
温启看着岑续离开的背影，不禁低声问，“你准备了这么多吗？”
“没有。”
明长晏靠在走廊的围栏上，不咸不淡道，“所以才都去试一试。”
原来是在搏一搏。温启学着他靠在边上，双手反撑着围栏，姿势很是放松，“那你是用什么做交换的？”
“都是从陈枝仓库里拿的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明长晏覆着面看不见表情，但语气听得出是一副“我和他不熟”的架势，“比如晚上会发光的狗、会唱歌的盆栽……他经常收藏这类东西，你们科研部平时就干这个？”
“陈部长是生态科的，经常和域外生物打交道，可能有这爱好吧。我是技术科的，也就负责修修器械，碰不上什么异兽。”
温启聊天似的随口说，“不过我养父以前也是生态科的，他确实经常实践一些奇怪的想法，可能搞研究的都这样吧。”
明长晏却似乎对这话沉思了须臾，才模棱两可道，“科研部的确忙得多。”
“温先生！”
岑续的声音适时响起，他拍了拍温启，朝两人招招手，“57号老板同意交换了，你们跟我来吧。”
57号，如果没记错的话是那只麻雀大小的鸟类。
明长晏说过，他会追踪持有嫌疑物的卖家，难道这只不算起眼的麻雀是什么稀罕物？
岑续将他们带到一间小型会议室后便离开了。长桌旁侧站着两名安保一类的负责人，而一端坐着同样覆面的老板，从身量上看应当是男性，西服一丝不苟贴在身上，看上去是个体面人。
温启跟着明长晏坐在长桌另一端，用余光留意着对面的人，一道清晰的直觉无端在脑海里划过——
他好像是……在停车场里见到的男人。
温启不由得转头看向明长晏，后者似乎浑然不觉，只是陷在皮椅里，双手交叉放在桌面。
负责人对两人说道，“既然两位老板都同意交易，那就按流程走了，请各自检查所得货物是否属实。”
保安从隔间里拿出来两件东西，分别放在两人面前。
温启倾身疑惑地打量着面前的笼子，那麻雀安静地呆在笼子里，歪着头，黑葡萄似的眼和他对视，似乎也在疑惑自己的处境。
和普通的鸟类也没什么区别，怎么看出来是有追踪价值的异兽的。温启重新靠回椅背，听到明长晏道，“没问题。”
负责人点点头，转向温启这侧，“老板们需要商会稍后送上门，还是拍卖会结束后直接带走？如果自行携带的话，我们是不负责安全问题的。”
对面的男人似乎身体不好——温启从进来后就偶尔听见他发出压抑着的咳嗽声，他礼节性笑了笑，“我都可以。”
明长晏倒是思忖了半晌才给出答复，“自行带走吧。”
“好的，在拍卖会结束后接待员会带您来取货，现在您可以回到会场继续挑选了。”
窗外的虫鸣嘈嘈切切，在安静下来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响亮，甚至越发嘈杂起来了，隐隐约约的喧哗正逐渐朝这处涌动。
明长晏反应极快，当即起身去开门，立刻撞上了匆忙要进来报信的人：“治安局的人突然来检查了。”
温启眉头一拧。
明长晏不是跟戍卫部打过招呼了吗，治安局的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来。
等等，定位器。温启下意识按了按口袋里的金属块，他并不知晓定位的数据会传送给谁，但明长晏的上级是陈枝，难道是……
负责人大约是早已摸排过这些突发情况，丝毫不惊慌，“这里有消防梯，老板们从这里先离场吧。”
温启看向仍旧坐定在位置上的男人，挑了挑眉，“你们不走？”
“会长会帮我们处理好的，”负责人迅速走到会议室的角落，用钥匙打开门，“请放心，我们不会向治安局泄露任何人的信息。”
明长晏没有太多反应，“那麻烦了。”
温启不等他提，主动拎起桌上的鸟笼，追上前去低声问，“这是你的安排吗？”
明长晏面无表情，“嗯，送你去见领导的。”
温启对他还能游刃有余讲冷笑话目瞪口呆，环顾一圈，见无人注意他俩的小动作才贴着他的耳畔道，“那也不用这么大阵仗吧！”
“我不知道这回事，”明长晏朝负责人打开的门抬了抬下巴，“随机应变吧。”
出了门便是外置的铁皮消防梯，得益于旧城区不算宽敞的楼间距，隔壁楼栋的天台和他们仅仅相隔几尺，以目力测量应当能直接跳过去。
温启环顾周遭，确认只有巷口处站着一个治安局的人，当机立断道，“你先过去。”
明长晏也不磨蹭，翻身在围栏上借力一跃，轻巧利索地落在天台上。
不料反向作用力将消防梯摇晃得吱嘎作响，温启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那唯一一名站岗的人就注意到这儿的动静，大声呵道：“快来人！这有人要跑！”
来不及了！
如果他和明长晏一起逃，所有增援的人都会来追逐他俩，那么一旦被追上，不仅手上的麻雀得上缴中枢充公，搞不好还耽误事。
还不如让明长晏一个人跑。
这些念头在电光石火间如同闪电般劈里啪啦掠过大脑，温启举起手中的笼子朝男人示意，随即一用力，笼子在空中划出道流畅的抛物线。
对不起了小麻雀，你就忍一忍吧，异兽应该都很耐活吧。
明长晏几乎在同一时刻就领会了他的意图，稳稳接住笼子，抬手打了个手势，立刻转身朝露台另一侧跑去。
增援的人已经来了，消防梯被踩得摇晃，下边纷乱的声响里传来“跑了一个”“这个已经被堵住了，你们去追他”。
想拖住更多的人，就得让他们发觉增援的人不足以牵绊住他。温启踩着楼梯疾步下楼，单手撑着扶手干脆一跃免去了频繁的折角转身，撞见追上来的人时，向边上扫了眼。
二楼，高度能接受。
他骤然翻身跳下，稳稳落地，迅速观察了一圈形势，准备找个突破口溜之大吉。
这些都是同行，他动起手来束手束脚的，还不如引他们来追自己。
但温启忘了，他对别人手下留情，但别人未必对他留余地。
一名年轻的治安局成员明显经验不足，见到青年看向自己，条件反射就用手中的治安棍扫向他的腰。
温启正欲一个撤步强行擒住棍身缴械，然而不能动手的念头却牵绊住他的动作，两股念头还在脑海里争执不下，躲闪的时机却转瞬即逝。
在被打中的前一秒，温启的大脑里只剩下一句话——
我不会因此下半身不遂吧。
这一棍带着惯性力度极大，结结实实扫向腰间时撞出一声闷响，若不是他身量结实下盘稳当，恐怕就不仅仅是抱着腰蹲在地上，而是当场躺下了。
毕竟人类的腰是很脆弱的。
治安局的人围在身边，那个小年轻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慌乱而歉意地上来嘘寒问暖。受害人温启捂着自己的腰，抬头望天，悲伤地叹了口气。
该买个保险再出门的。
.
温启又进治安局了。
他来旧城区实习了两个星期，任务还没完成，局子就进了两次，何尝不是反向的表现优异。
不过好在这回不是被关在审讯室。
温启靠着会客室的皮质沙发，从面前的茶几上抽出张纸巾，擦了擦手。
门咔哒一声，还没被完全推开，缝隙里就挤进来一道愉快的男声：“小温二进宫是不是有种回家的感觉，有没有很亲切——我的天啊，你怎么脸色不太好，是被人揍了吗？”
温启看着眼前大惊失色的青年——准确来说是比他年长了一轮有余的“青年”，暗自为腰伤叹了口气，站起身以示礼貌，“谢谢陈主司关心，没事，我抗揍。”
“坐，快坐。”
陈枝面相本就平易近人，还热络地给他倒了杯水，“另一个呢？”
温启拿起纸杯刚要喝，闻言不解地看向他。
“小明部长跑掉了吧？我没看到进来的人有他。”
温启点点头。
“那就好，不然我还得去捞他，”陈枝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坐在沙发另一端，“你们要好好互相照应，我手底下就这么一个部长，可别把他累垮了。”
怎么比起领导，更像家里长辈似的。温启琢磨着，见他似乎挺好说话的，鼓起勇气主动问道，“陈主司，我想问问……是您派人检查拍卖会的？”
“不是我。”
陈枝无奈地摊了摊手，“有人直接向治安局提供线索，说拍卖会场有异兽。按照规定这算紧急情况，治安局有权只和戍卫部打声报告就行动，我也是刚收到的消息。”
不是陈枝，也不是明长晏，那还有谁想破坏拍卖会。
温启将杯沿抵在唇边，垂着颈子沉思。如果是会场里的人所为，为什么不在入场结束后就进行抓捕，偏偏挑选在拍卖期间，更像是为了……
打断拍卖会。
连他温启都察觉到了什么，陈枝身为主司不可能没意识到其中的问题。但眼下陈枝的反应却好似全然不打算插手这件事，就像……他对检测仪芯片丢失的事毫不在意。
“小温还有什么问题？”陈枝看着犹犹豫豫的青年，笑得眼睛弯成两条线，“有问题就说嘛，怎么扭扭捏捏的。”
温启总觉得眯眯眼都是怪物，但又不便直说，颇有些心虚地将视线移到角落静滞的绿植上，“我……”
“你是觉得我很奇怪吧。”
陈枝笑眯眯地揭穿了他，“我没猜错的话，你觉得我对检测仪的事毫不关心，也对这次任务没有任何表现，不像是管着旧城区的主司？”
温启眼神警惕了一瞬。
他都知道。
“因为这些都是小明部长的事呀，我是不会插手他的事的。”
陈枝双腿交叠着，坐姿很是惬意，“中枢历任部长都是由副部长任职的——我以前也是你父亲的手下、科研部的副部长。只有明长晏不是，他是由首席亲自任命的。”
“在这之前，明长晏只是指挥部一个行动组的组长。或许个人能力没问题，但指挥部是中枢最核心的部门，里面集结了整个安全域防御系统的精锐，怎么能由一个毫无统筹经验的人来带领。”
“那陈主司怎么看？”温启忽然问。
“我当然也感到奇怪，不过这终归是指挥部和首席的事，我只是个搞研究的，而且指挥部的副部长也没有异议，我一个外人说不上话。”
陈枝给自己也倒了杯水，杯身的投影虚虚地落在茶几上，看不清轮廓。他徐徐道来，“虽然我们都相信首席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但明长晏刚当上部长时还是起了些争议。幸好小明部长聪明，学得快，实战能力强，还亲历亲为做了很多事，很快就把声音压下去了。”
“但明长晏不像一个负责统筹指挥的部长，他不愿意让人认识他，很多事更喜欢自己去做，甚至宁愿多干一份活也要亲自出任务——唉，明明他可以安排别人去做的，不过我也不清楚他做的事究竟是他自己的决策，还是首席的安排。”
温启呼吸都放轻了，心跳如擂鼓一般从胸口深处升腾迁延，陈枝还没把事情说完，但是直觉已经告诉他，后边的话能解答他萦绕心头已久的困惑。
“小温也发现有什么不对了吧，”陈枝将纸杯轻轻推过去，微笑道，“明长晏不想当指挥部的部长，部长这个位置，对他来说更像是……”
“首席用来约束他的囚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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