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吹来的风有些潮了，树林绵密的枝叶柔韧地轻轻摇晃，像田里波涛般的稻穗。起伏的山峦头顶拢着一大簇深重的灰云，棉绒的帽子一般。
路世年看了看那团云，觉得那颜色灰扑扑的像垃圾堆里捡起来的小白猫。他抓着手机，换了一条腿吊在阳台的围墙外面，把手肘懒洋洋地搁在屈起的另一条腿上。
“你行啊，世子爷。”刘轩在电话里憋笑憋出了“嗤嗤”的漏风声，“一过去就干架，陆老师没揍死你呢？”
“死了。”路世年盯着小腿上的淤青说，“老子连夜从坟里头爬出来接的你电话。”
漂亮的狸花猫在墙角慵懒地喵了一声，路世年转头看它一眼，又眯着眼看了看天空，伸手，一丝凉意渗进了他的掌纹里。
要下大雨了。
刘轩还在电话里头笑，还要问他撂倒了几个，帮几个少年人破灭了江湖梦。路世年懒得应付，直接叫他有屁快放，赶紧把正事从脑子里扒拉出来供上。
他并不像一些同龄的男生那样，觉得很酷，很有男子气概或者想混个什么社会才去打架，他没那一腔热血。他最后总会和那么几个人莫名其妙打起来的原因，按陆康的话说是他欠揍，吃饱了撑的净会招惹人，路世年本人则是说不清楚，他只是感觉被冒犯，然后下一步就出手攻击了，有时候还真的没动脑子思考。
陆康说他像野猫崽子。路世年不觉得这是在骂人。
“哎好好好，我就是想说……滋……”
刘轩的话说到一半，被滋滋的电流声淹没。少年变声期嘶哑的声音被乱七八糟的信号扭曲，变成了某种诡异而嘈杂的噪音，听着很空洞。
路世年皱眉把手机按亮，在衣服上擦了擦沾上去的几粒雨珠子，又对着屏幕挺大声地“喂喂”叫了几下。
“滋……我们……滋……你……”
只言片语像被揉碎了似的塞在杂音里。路世年想起粉碎机。他又晃了手机两下，最后不爽地“操！”了一声，把电话挂断了。
这该死的破信号。
这该死的破雨。
这该死的破房子。
每年寒暑假，陆康都要带他来这栋山上的破房子住上几天。这房子陷在深山老林里，蚊虫多不说，信号也奇差无比，上网搜索个什么东西要等它那个圈儿转上一年，这次倒好，直接电话都打不了了。陆康还说这什么“曲径通幽处”，纯属读书读得脑子酸了。
路世年把手机收起来，人还是懒洋洋地坐在阳台的墙头上。陆康如果看到了会怒吼着“这很危险”让他滚下来并教育他一番，然而这会儿他在楼下的书房里工作，还没那闲工夫管他。
路世年乐得清静，他在手臂的蚊子包上掐了个十字，眯着眼吹风——他很喜欢待在这些被陆康定义为危险的地方，这让他烦躁的心情渐渐愉悦起来，他甚至对着一只路过的鸟儿吹起了流氓哨。
鸟儿不知受惊与否，总之是踉踉跄跄地飞走了。雨下大了，路世年的头发不一会儿就被淋得润湿。他视线漫不经心地往下移，敏锐地捕捉到那几乎被茂密枝叶遮挡完全的山间小路上似乎有什么在动。
路世年眯起了眼，他想要看得再清楚一些。
又是一声猫叫。路世年惊讶地回头，看到狸花猫弓起了背，浑身的毛几乎炸开了。他下意识再扭头看了下面一眼，刹那之间瞳孔一缩！
树林的遮蔽间，一个人影若隐若现，背后惨白的纸人随着他的动作起起伏伏，在簌簌的雨声和迷蒙雨帘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
路世年只能看到一个乌黑的头顶。惨白的一圈颜色缠绕在脖颈上。
“我操。”路世年喃喃，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突然之间，那个人影停住了。湿漉漉地停住，低着头一动不动，水迹在衣物上晕染开深色，啪嗒下滴。路世年听到自己的心脏像是想撞破胸腔逃离一样撞击，浑身僵硬地看着那个人影朝着他的方向慢慢抬起了头——
“喵！”
尖锐的喵咪嘶叫声中，阳台门被重重甩上。
“嘭！”
路世年已经和他的狸花猫一起冲进了屋内。
地上的男生收回了视线，擦拭一下快要流进眼睛里的雨水，偏了偏头。
“雨下大了。”他说。
过了几秒，他又说：“嗯，知道了。”
……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陆康正在路世年的房间里，满屋子找黄金棍。
刚才这小子不由分说冲进书房里打扰了他工作不说，还嚷嚷着有鬼把他拽过去看，完了什么也没有，这臭小子还振振有词说鬼当然是会神出鬼没的，还指责他说就这态度一看就是炮灰——都说了不要看那么多恐怖片！
陆康辛苦一晚上的工作成果被路世年一打岔没保存上，又听他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气得怒火攻心只想给他一顿抽，谁料路世年那只狸花猫又来捣乱，爪子一推不知道把黄金棍滚到了哪个角落。路世年蹲在柜子上笑得前仰后合，险些从上面摔下来，把陆康吓个半死。
就在陆康气得跳脚，路世年乐得忘了鬼那回事的时候，敲门声突然响起了。
“叩叩。”
陆康起先没听到，他只是看到路世年的笑容突然凝固了。
“叔。”路世年轻声说，“我听到敲门声。”
实话说，路世年这小子的耳朵打小就尖，能听到很多细微得无法察觉的声音，据说就是因为这样，婴儿时候老是莫名其妙地大哭，其实就是被一些声音吵到了。陆康看到狸花猫也从不知哪个角落窜出来，摆出了戒备的姿态，于是半信半疑地离开房间下了楼。
一楼客厅里，敲门声终于清晰些许，伴着唰唰作响的雨声。
“叩，叩，叩。”
陆康莫名感觉背脊有点凉。
他转头看到路世年从楼梯拐角探了个头出来，狸花猫蹲在他后颈上，一人一猫都是如临大敌的样子。
好了，现在陆康背脊不发凉了，他有点想笑。
路世年这小子人高马大拽得跟个二万五八似的，就是胆子小，怕鬼。
陆康走到门前。这被他岁数大多了的老房子没有猫眼那种东西，甚至用的是门栓，双扇门。他听到敲门声还在响，不轻不重，不疾不徐，靠近门缝问了一句：“谁？”
“你好，过路人，雨大了想进来歇歇脚。”
传进来的是个少年声音，很沉稳。
陆康松了口气，这地处偏僻的，不是什么恶人匪徒就好，虽说如果是也不见得能过得了路世年那关，但总归是个男孩的话还是让人安心多了。
陆康打开了门。
刚好一道闪电落下，整个天地间刺目了一瞬。陆康瞬息间看到那个少年背后好像趴着什么东西，闪电照亮了诡异的面容——
打着鲜艳腮红的，流着黑泪的纸人！
陆康刹那间心脏一紧浑身僵硬，他又听到了一声瘆人的猫叫，再然后……
再然后陆康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上前了一步，试探性地问道：“程千安？”
“嗯？”少年困惑地看着他，“您认识我？”
来不及多说，陆康赶紧把他迎进来：“快快快孩子进来说，一会儿都给淋坏了。”
程千安背着纸人站在玄关处，有些局促地扯了扯衣角，他看到自己身上滴下来的水把地板沾湿了 ，抬头犹疑地问：“抱歉，不过……”
“我是你接下来高二高三的语文老师，我姓陆。”陆康笑了，“程千安，于老师和我交接时着重说了你，特别优秀的一个孩子。”
“啊，陆老师好。”程千安有些尴尬，没想到自己和新老师的见面居然是在这样一个场景下，他摸了摸鼻子，主动解释了一下身上的纸人，“这个纸人是我们家那边的习俗，今天是我爷爷的忌日，我作为孙子要背着他的纸人下山走一趟，探望家人。结果不凑巧下那么大的雨，想着这边好像有个房子就来避一避。实在不好意思，希望没有打扰到老师和你的……”
程千安的视线移到楼梯上。他看到了刚才在阳台墙上坐得像个游侠的男生，正站在楼梯中部，冷冷地注视着他。他篮球服运动短裤，小麦肤色，面容有些异域风情似的英挺，眉眼深邃，但也显得整体气质嚣张而不善，看人像在挑衅。
怀里抱着的一只狸花猫，也满怀敌意地盯视着程千安，一人一猫的神态竟莫名神似，顿时让程千安有点想笑。
“这是我养子，路世年。”陆康为他做介绍，招呼那男生让他下来，“他就比你低一届，也是咱们学校的……喂，路世年你站那儿像什么样！快下来！”
“晦气。”
声音不大，轻飘飘的，但是让另外两个人一下子愣住了。
路世年冷冷地嗤笑一声，转身上楼了。
陆康肉眼可见的尴尬和火冒三丈，连声跟程千安道歉，说这小子野惯了粗鲁没礼貌乱说话，回头就收拾他，程千安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问了一句：“那是他养的猫吗？”
“是啊，从小就养着，他们两个特别亲。”陆康说。
程千安笑了笑：“挺可爱的。”
浅写一章，看看效果如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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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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