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笙听得寒毛倒竖，他可没忘了怀三春说这话时身上还附着键盘。
果不其然，怀三春话音刚落，怀笙就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魂在不受控制地往上飘，对身体的掌控也变得迟缓顿滞。
怀笙当机立断往额前钉了一枚铜钱，以魔力为代价换取魂魄短时间不散。周遭铜钱重新汇聚在他手中，伴随金石之声扎成一柄新的铜钱剑，怀笙牢牢握住剑柄，继续朝金蛇尾部攻去。
他专门挑键帽与鳞片的连接处下手，很快翘开了一枚键帽。怀三春眼睛一眯很快明白了他的用意：“你是想向键盘许愿让自己神魂稳定？异想天开！”
至少五枚键帽才能凑足一个键盘碎片，怀三春心里已有警戒，剩下四枚实在难以凑齐。
怀笙思忖片刻，朝下层大喊：“池归，朝我射击！先把我身上的黑泥除了！”
魂都快没了，现在纠结皮肉上的黑泥似乎太迟了，但池归没有质疑怀笙的决断，毫不犹豫把准星瞄准怀笙。
数弹并发没入伤口，疼痛稍减，怀笙继续举剑与蛇尾抗衡。
怀三春现在起了夺舍念头，对怀笙宝贝得不得了，自然不忍心用更多黑泥去污染怀笙的身体，只甩动蛇尾避开怀笙的攻击，准备等怀笙魔力耗尽魂飞魄散就接管他的身体。
二十余颗子弹接连穿透身体，怀笙身上的黑泥全部退散，步伐瞬间轻快不少。他借着凌空的铜钱往下跳了几尺，确认离怀三春够远后，冲底层池归大声地清了清嗓子。
池归嘴角一抽，暗骂他神经病，那么明显的暗号是生怕怀三春看不出来吗？随即他又为自己居然对上了神经病的脑电波感到绝望。
眨眼间四弹连发，池归力道控制得刚刚好，四颗子弹稳稳降在怀笙面前。
“还得是你最懂我！”怀笙大笑着接住子弹往怀里揣。
方形轮廓、漆黑外表，这四枚“子弹”不是键帽又是什么？
金蛇尾部的键帽固然难拿，但被墨思和姜黄打下去的废弃键帽倒是有很多，只要池归用弩把那些键帽送到顶层，想造多少键盘残骸都可以。
怀三春被他俩治黑泥的幌子骗了过去，待看清怀笙手中完好无损的键盘碎片才猛觉大事不妙，他拿不准怀笙会许什么愿，心里焦躁，决定动用存在键盘里的能量逼怀笙就范。
层层青铜色波纹从金蛇眼部迭荡散开，伴随“铛”一声钟响，强大的能量卷席整座销金窟，竖瞳蛇眼中浮现出一串散发奇异光芒的符文，顷刻间场内所有因果全部失效。
没了因果的支撑，浮于空中的铜钱哗啦啦散落，原先贴在额头定魂的铜钱也失去了作用，怀笙瞬间双眼失神往楼下坠去。
怀三春用尾巴小心接住他的新躯壳，刻意避开了尖锐的骨刺。青铜色蛇眼傲慢地瞥向楼下仍在打斗的三人，又望向中六层惊慌逃窜的妖。
又是一波新的键帽雨，数量翻倍的走兽亮出尖牙向三人扑去，魔力不要钱一样涌出，很快将他们逼至墙角，无力干涉顶楼战况。
怀三春随手拎起一只兔妖，点作新任史官，命他拿出纸笔写“销金窟继位”。兔妖手抖得不听使唤，落笔第一个字就晕开了一滩墨迹。
“字都写不好，留你何用？”房梁粗的蛇尾扇下去，那兔妖登时脑瓜崩裂，一命呜呼。
又点第二任史官，是只虎妖。
“拿稳笔，我说一句你写一句。”怀三春危险地吐蛇信子。
虎妖脸上溅了兔妖的血，忙不迭点点头，从尾巴上拽出一撮毛，捆作毛笔开始书写。
“怀磬为王十载，于销金窟遇其弟……”
金色鳞片慢慢黯淡，带铜钱花纹从尾部开始蔓延，蛇脊尖锐的骨刺逐渐被平滑的红线取代。
“弟幼时多遭坎坷，磬甚悯之……”
空中四散的铜钱与下十二层妖兽随身自带的铜钱串似受感召，纷纷钻出口袋向上层飞去，霎时间钱海汪洋，如瀑垂天，一齐涌向怀三春新长出来的鳞片。
“遂将王位让与弟承。”
话音落下，即将破碎的巨蛇俨然换上一身新皮，铜钱虽没有金那么张扬，但那极具层次感的古朴纹路盘虬于木梁上给人的视觉冲击感反倒更强，蛇脊红线流畅光滑，自成一派威严。
新鲜的身体涌现新的力量，怀三春感受着经脉中流淌着强大的因果，毫不留情把怀笙那具神魂四散的躯壳扔向楼下。
怀笙毫无生机地从高空坠落，如同一张废弃包装纸，多亏姜黄在半空中扯横幅接了一把，不然从销金窟十八楼坠下，骨头再铁也该摔成泥了。
姜黄双指搭上怀笙手腕，眉头随之一皱：“心跳停了。”
闻言楼下苦苦支撑的池归与墨思动作均是一滞，唯有夺舍成功的怀三春笑得开怀。
“你们想护的人已经死了，确定要跟我耗下去？谁掌握了因果，谁就掌握了一切，看来我分给你们的那两半键盘并没有让你们认清事实。”
显然，他已经认出了池归和墨思的身份。
池归沉声发问：“你明明可以让怀笙像怀磬一样活着，为何非得取他性命。”
“因为不需要。”
怀三春眯眼：“怀笙死里逃生居然不想着远走高飞，反倒回魔窟想方设法接近怀家，定是来找我麻烦的！不对！他肯定是冲着怀磬来的，闹了一堆乌龙才发现他哥皮下藏着的是我……你们今天既然找来怀笙替怀磬，想必怀磬已经被黑泥折磨得不成蛇形了吧？”
“活该！死了最好！谁让他烂好心帮那群贱民！好端端一身金鳞甲被他作践成烂肉，闹得寻找多年的亲弟弟撞到面前都不敢认！”
怀三春笑得癫狂，粗壮的蛇身扭得整座销金窟都在晃动，每次蛇皮的起伏都带起铜钱鳞海哗啦啦翻涌，妖火与月色掺融在银亮色倒影中，晃得人眼花缭乱。
他几乎赢了，仅仅只是从数十年累积的黑泥病痛中献出了一瓢，怀三春就足以把所有人踩在脚下，这身铜钱皮宛若整个魔窟财富的具象化，没有人能忤逆世界bug对其信徒的馈赠。
——除了bug本身。
某件小巧如夹子的东西突然咬住了怀三春的尾巴，一路绞着铜钱往上啃，势头之猛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不出几秒，光鲜的铜钱尾就被啃食了大半，直咬得巨蛇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怀三春又惊又恼，养了那么多年键盘，他岂会认不出那“夹子”是什么？正是怀笙魂飞魄散前凑出的键盘残骸！
小小几颗键帽像舌头尖牙一样蠕动，所到之处铜钱荡然无存，鳞片上附着的键帽如苞谷粒一样刷落，新的键盘汇入键盘残骸使得残骸越发庞大，啃食速度也越发快，血肉之下竟隐隐露出白骨。
令人头皮发麻的啃食声一个劲往怀三春头盖骨里钻，他拼命地扭头咬自己的尾巴，想把键盘咬碎，键盘不为所动，仍以惊人的速度在血肉里攒动。
很快，半截森森白骨被啃了出来，软趴趴垂落在销金窟第十三层。怀三春绝望地发现自己解决不了键盘，大脑飞速运转中满怀希望地看向池归：“你有办法对付键盘对不对？你一定有办法！”
池归摇头，不光他的子弹对键盘没用，他本人也不想救怀三春。
怀三春不信邪，撑着肉身毁灭的疼痛用舌尖捻起一枚池归的弹壳，反复砸向膨胀成小狗大小的键盘。
无事发生。
尾部啃得干干净净，键盘危险地吞掉了巨蛇腹部的一块皮，内脏暴露在冷风中痛得怀三春浑身痉挛，再也没有盘在房梁外的力气，直直坠向楼下。
巨蛇半蛇半骨的身躯挡住大片阴影，池归和墨思估算好大致降落位置，一人抱着几只黑泥妖跳出了一层中心。
碰！
尘土飞溅，木板登时裂开一条巨大的坑，坑内安静了许久，正当池归抹了把脸准备上前查看时，坑底终于有了微小的动静。
掉了鳞片的蛇头无力地搭上大坑边缘，怀三春还活着，但青铜色蛇眼再不复几分钟前的光彩。
他怨毒地盯着池归，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血液从嘴角溢出，仍数次想张口咬池归。
池归漠然看怀三春挣扎，待键盘啃食至蛇头，才缓缓开口：
“你曾经施加给其他妖族的痛苦，远比你现在体会的要痛的多，就这样死去，还是便宜你了。”
“不过，让键盘夺走你的性命，也好过让怀磬、怀笙这对兄弟俩背上弑父的罪名。”
说罢，池归拍拍怀笙魂飞魄散的“尸体”：“出来吧，是时候和他告别了。”
红白衣袍上的一道装饰墨痕扭了扭，怀笙原本涣散的双眼霎时有了神采。
怀笙来到蛇头面前，望着眼前狼狈的怀三春，心态前所未有的平和：“你从不承认有我这个儿子，我也不想认你这个爹，这种时候你我之间也用不着搞父慈子孝那套了。”
“用我哥的金鳞坐上王位，现在又由我的铜钱鳞送你上路，好一个‘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说来你曾向键盘许的‘不死不灭’愿望不也实现了吗？只不过……是作为你最爱的键盘的一部分不死不灭。”
怀笙抚摸巨蛇颅顶上的红线，周身玩世不恭的气质重新涌现，声音低沉如耳语：“谢谢你把我哥带回我身边，现在你可以放心去死了。”
语毕，怀笙合上怀三春那双青铜色蛇眼，轻叹一口气像是告别了过去的自己。
他不再渴望天降神力，而是选择自己去博一份未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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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魔窟（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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