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蓝开始更频繁地“路过”维修区。
他的理由总是冠冕堂皇——检查工作进度，核对零件清单，或是传达霍夫曼的某个临时指令。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衬衫和西裤，步履从容地穿梭在满是油污和金属碎屑的车间里，与周围粗糙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像一只误入钢铁丛林的苍白蝴蝶。
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总是不由自主地缠绕在谢嘉泽身上。
他窥视着他工作时专注的侧脸，那紧抿的唇线和微蹙的眉头，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甚相符的沉稳。
他窥视着他与同伴简单交流时，偶尔露出的、带着些许腼腆的笑容，那笑容干净得刺眼。
他甚至窥视着他休息时，独自坐在工具箱上，仰头喝水时滚动的喉结，以及阳光下，汗珠沿着他脖颈流畅的线条滑入衣领的轨迹。
这些细节，像细小的刻刀，在纪蓝早已麻木的心壁上，留下了一道道清晰而痛苦的划痕。
每一次窥视，都伴随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快感。
他一边贪婪地汲取着那份不属于他的生机与活力，一边用内心尖锐的冰锥，反复刺戳着自己，提醒着自己的不堪与污浊。
看，他是多么的干净，多么的有力，多么的……充满希望。
而你，纪蓝。
你只是一具行走的、散发着药味和失败气息的空壳。
这种扭曲的观察，逐渐滋生出一种更阴暗的念头。
他发现自己开始无法忍受谢嘉泽与其他Omega的正常接触。
当后勤部那个总是笑盈盈的Beta女孩给维修工们送清凉饮料，特意将一瓶能量液递给谢嘉泽时，当偶尔有女性Omega客户前来咨询，目光在谢嘉泽英俊的脸上多停留几秒时……纪蓝都会感到一阵尖锐的、几乎要冲破胸腔的烦躁和戾气。
那是一种混合着嫉妒、占有欲和毁灭欲的黑暗情绪。
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凭什么对别人笑?
他应该和自己一样，沉浸在绝望和孤独里才对。
这个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毒芽，迅速蔓延。
他开始在脑海中勾勒一些画面——谢嘉泽得知他过去一切时的震惊与厌恶，谢嘉泽被他这样残缺的Omega缠上后的痛苦与挣扎，谢嘉泽那双清澈的眼睛，因为他而蒙上阴霾，最终变得和顾尹宴一样，充满冷漠与不耐……
光是想象这些，就让他有一种病态的、掌控一切的错觉。
仿佛只有将谢嘉泽也拖入泥潭，他才能证明，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真正的光明，所谓的纯净，只是因为还未被污染罢了。
机会，在一个加班后的雨夜，悄然降临。
那晚，为了赶一批紧急的维修订单，大部分维修工都留了下来，谢嘉泽也在其中。纪蓝作为协调人，自然也没有离开。
窗外雷声隆隆，暴雨如注，敲打着厂房的金属顶棚，发出沉闷的巨响。
直到深夜，工作才告一段落。
工人们陆续收拾东西，互相招呼着冲向雨幕，或是呼叫磁浮车。
纪蓝站在办公楼门口的廊檐下，看着外面被雨帘模糊的世界，没有动。
他的磁浮车预约在了半小时后。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维修车间那边跑了过来，带着一身潮湿的水汽，是谢嘉泽。
他似乎没带雨具，工装外套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宽阔的肩背和紧窄的腰身。
头发也被雨水打湿，几缕黑发贴在饱满的额角，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
他看到站在廊下的纪蓝，脚步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纪经理，还没走？”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
纪蓝看着他被雨水浸透、显得有些狼狈却依旧难掩挺拔的身姿，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又攥紧了几分。
黑暗中，那株毒芽疯狂摇曳。
“车还没到。”纪蓝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他目光落在谢嘉泽湿透的肩膀上，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刻意营造的关切，“雨很大，你这样容易着凉，要不……上去喝杯热饮，等雨小些再走？”
他指了指办公楼里自己的那间小办公室。
谢嘉泽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位一向冷淡疏离的经理会发出这样的邀请。
他看了看外面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暴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衣服，犹豫了一下。
纪蓝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在廊灯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幽深难辨。
“……那就打扰纪经理了。”谢嘉泽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大概觉得拒绝上司的好意不太妥当。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上楼梯，来到纪蓝的办公室。
纪蓝打开灯，暖黄的光线驱散了部分黑暗。
他示意谢嘉泽坐在待客的沙发上，自己则走到角落的小型饮品机前，操作着接了两杯热可可。
他将其中一杯递给谢嘉泽。
交接的瞬间，他的指尖再次触碰到对方因为雨水而有些冰凉的手指。
这一次，纪蓝没有立刻收回，反而若有似无地，用指腹极其轻微地蹭了一下。
谢嘉泽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瞬，迅速接过了杯子，低声道：“谢谢。”
纪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坐在他对面的办公椅上，捧着属于自己的那杯热可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苍白的脸。
办公室里只剩下雨声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谢嘉泽，”纪蓝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什么，“你是从废星来的？”
谢嘉泽抬起头，似乎有些意外纪蓝会知道这个，也更意外他会问起。
他点了点头：“嗯，K-73废星。”
“听说那里很艰苦。”纪蓝的目光落在杯中晃动的棕色液体上，语气像是随意闲聊，“能走到今天，很不容易吧？”
谢嘉泽沉默了一下，才简单答道：“还好。习惯了。”
“是啊……习惯。”纪蓝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毫无暖意的弧度，“人真是奇怪的生物，再糟糕的境遇，好像都能习惯。”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谢嘉泽无法理解的、浓重的疲惫和苍凉。
谢嘉泽看着他，看着这个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和脆弱的Omega经理，那双黑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他觉得今晚的纪经理，似乎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纪蓝抬起眼，正好捕捉到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情绪。
他心中那株毒芽，仿佛得到了养料，悄然生长。
他不再说话，只是捧着杯子，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雨幕，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而粘稠。
谢嘉泽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热可可的温度透过杯壁传递到手心，却驱不散那莫名的不安。
他几口喝完了饮料，站起身：“纪经理，雨好像小点了，我就不多打扰了。”
纪蓝没有挽留，只是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看着谢嘉泽几乎有些仓促离开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纪蓝脸上那点伪装的平静终于碎裂。
他放下杯子，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个高大的身影快速冲入渐弱的雨幕中，像逃离什么洪水猛兽。
他抬起手，看着刚才故意蹭过谢嘉泽手指的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对方皮肤冰凉的触感。
还不够。
远远不够。
他需要更近，更需要将这抹纯净，彻底染上属于自己的、绝望的颜色。
哪怕……最终的结果是共同毁灭。
雨声渐歇，夜色浓稠。
纪蓝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像一株在暗处悄然绽放的、带着剧毒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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